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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他的颜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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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衍站在马路一边,看着人潮从身边过去,看着人潮向自己涌来。
耳边是车的鸣笛声,和人们的交谈声。
“听说那个画家封笔了?”
“为什么?”
“大概江郎才尽了吧。”
……
对面的指示灯是什么颜色的?
他不知道。
四周的人与物又是什么颜色的?
他放眼望向四周,映入眼中的只有黑白灰交错混沌的一片。
他所看见的只有,这如同旧式电影一样没有色彩的世界。
失去了色彩辨别能力的他,再也不可能执起画笔。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后天性的全色盲?
找不到病因,无法着手治疗。
夏衍恍恍惚惚地在路上走,他的视线没有焦点,只是在灰暗的人潮里随波逐流。
他最后停在了一间名为Locked Snake的酒吧前。
酒吧?
夏衍抬头的瞬间,恐惧之意满溢于脸,他想要立即转身离开,脚步却无法迈开。
他不喝酒,他已经戒酒好几年了。
这样固执地想着的夏衍一步步走进了酒吧,他看见吧台前有个空位。
像是特意留给他的位置。
夏衍坐在那里,看见调酒师问他:“这位先生想要喝点什么?”
喝什么?
夏衍愣怔了片刻,然后猛地摇头:“一杯、一杯冰水就可以了。”
因为紧张而低着头,目光游移不定。
“好的。”调酒师说。
冰水很快就送了上来,夏衍有些紧张地接过,喝了一口,大概是因为冷意刺激,混沌的脑子顿时清明不少。
身体也渐渐舒缓下来。
“不喝酒的话怎么会到这里来?”调酒师忽然好奇地问。
“喝酒的话,手会抖,”夏衍有些犹豫地解释道,“就无法好好画画。”
怎么看都是个牵强的理由。
“你是画家?”调酒师望着他。
“嗯……”夏衍应声得有些心虚。
“你画的画一定很好看。”调酒师笑着说。
因为这突兀的赞赏,夏衍发虚的心里越发空旷,他甚至不敢再去看调酒师的脸。
他无法开口承认,他已经无法再画画了。
就连调酒师微笑着的脸,都只有灰蒙黯淡的一片。
夏衍低着头,看见自己杯中的冰块不知什么时候沉到了底,那透明无色的水忽然就变成了浓稠的黑。
“这到底是……什么?”夏衍的脸吓得褪去了颜色,浑身都在颤抖着。
“这不是水,”调酒师脸上的笑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得干净,冰冷的瞳如同他所见过的某种生物,“这杯酒能让你看清自己的罪。”
夏衍看着那不见底的瞳,最后落荒而逃。
他在街上拼命地逃,像是有谁在背后追他。
——为什么不再喝酒?
夏衍并没有忘记那个夜晚,“砰”的一声响,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倒在了后视镜里,被拖出了长长的一条血路。
车并没有停下来。
夏衍甚至加速了车,慌乱地逃了。
他在家里心惊胆战地过了几个月,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以为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
车的鸣笛声忽然就在耳边响起,像谁的惨叫一般狠戾,刺眼的车灯瞬间夺去了他的视觉。
死亡是那么接近。
司机下了车,从地上揪起了脸色苍白的夏衍的衣领,恶狠狠地开口大骂,但夏衍全无反应,始终是一副失了神的模样。
“要死就死远点!”司机将他丢到路边,开车走了。
过了好久,夏衍才从地上爬起来,模样狼狈而凄惨。
“原谅我……原谅我……”他自言自语地往前,脸上漫着苍白的惊恐,“求你放过我……”
心脏就像被谁狠狠握紧,转瞬就会爆裂开来。
这是他的罪。
几天后,那个因为车祸死去的人,他的家人忽然得到了一笔匿名的周济。
而市郊偏远的墓园里,夏衍来到了一座陌生的墓碑前。
墓碑上的少年大概二十出头,他本可以有更远的未来,却笑容灿烂地永远停留在了年轻的时刻。
“对不起,”夏衍放下了一捧花,“我知道现在已经太晚了,但我还是要说一句对不起。”
这么多年来,夏衍是第一次有勇气去面对这件事,去诚心忏悔自己的罪过。
他不会再逃避,虽然已经晚了。
夏衍忽然发现,墓前的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了颜色,他怔了一下,诧异地放眼四周,分明是色彩明丽的一片。
世界,又重新有了色彩。
他看向那墓碑上的本应是黑白的遗照,有着明亮色彩的笑容无比灿烂。
像是终于得到了原谅一样。
夏衍激动地跪在墓碑前,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眼泪夺眶而出:“谢谢你……谢谢你能够原谅我。”
他知道,他从现在开始获得了新生。
他的人生即将翻开新的一页。
远远地,一个孩子拉了拉母亲的衣角,指着墓前的夏衍问:“妈妈,为什么那个哥哥的身上没有颜色?”
那灰蒙黯淡、如同黑白遗照一般的身影,分明与这色彩斑斓的世界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