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起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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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大臻历，启年号永定。永定元年的初春，莫澜原上仍旧是那般的寒冷，街上洒落的黄纸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四散开去，街边观望的行人还未散去，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轻声议论。
远处，易凡与阿依翰坐在酒店二楼的包间里，看着这一切。
“阿季，你说怎么会这样呢？”易凡摇了摇头，叹息着“我们才来这没多久，秋家小姐便遇害……那样一个美丽的女孩儿……”
他说着，却见阿依翰愣愣地看着街那头没有说话，于是碰了碰阿依翰，奇道：“阿季？”
阿依翰身子一顿，回过头来，苦笑了声，低声道：“我没事的，只是没想到……”
易凡了解地点点头，低下头去喝酒，两人都没有说话。
秋夜凌的尸体是在他失踪两天后找到的，因为天寒，尸体尚未腐烂。据说他的双目瞪大，一脸的愤恨。发现他的人秋夜毓，她将哥哥的尸体带回家后，就一直待在房间，整整三日不吃不喝。
秋父匆匆将儿子下葬，秋母哭得肝肠寸断。秋夜毓却一直不曾出面，许多下人在背后埋怨她的无情无义，易凡闻言虽然愤怒，但心底也如此觉得，所以郁闷之下，拉了阿依翰来这里喝酒。不想阿依翰也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阿……阿季……”
秋夜毓突然从身后出现来，两人回过头去，见她一脸憔悴，手里握着剑，看着阿依翰。
阿依翰啊了一声，站起身来，别过脸去，没有看秋夜毓。
秋夜毓低着头，目光扫向桌上的酒，一把捞过来一口饮了。她看了看易凡，易凡随即会意地离开。阿依翰也想随他离去，秋夜毓将剑一横，挡在阿依翰的胸前，道：“陪我坐坐吧。”
阿依翰无可奈何，只得坐下，低下头去，心中不安，她从未见过秋夜毓如此的模样，却也觉得，若是秋夜毓真是知道了，一刀杀了自己，那自己也许会心安些的。
秋夜毓淡淡扫了眼阿依翰，又低头喝闷酒。她一杯接着一杯，最后将剑往地上一扔，一把拉过阿依翰在怀中来，低头埋首在阿依翰的怀里。阿依翰轻轻地啊了一声，看着秋夜毓，微微迟疑了下，终于伸手去，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背，轻声道：“夜，你别伤心。你一伤心，我便觉得我也要死了一般。”
秋夜毓将阿依翰抱得很紧很紧，闷闷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真希望我们一起死了。”
阿依翰心中一颤，苦笑道：“那不如让我一人去死倒好。”
怀中的秋夜毓突然抬起头来，那双墨一般的双瞳盯着阿依翰，又垂下去，轻问：“若我忘记你了，那又怎么办呢？”
阿依翰默默不语，只道：“我什么也不盼的，你要是突然有一瞬间，能想起我来，我便很高兴很高兴了。”
“……真是傻瓜……”秋夜毓低声说，眼泪却落了下来“我本女儿身，其实，恢复女儿身，也没什么不好……可是，发现哥哥死去的时候，我却突然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她将脸贴在阿依翰的胸口，听着阿依翰心一下一下的跳动，低声道：“今日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不，不是的……是……”阿依翰急道，却又渐渐地低落了声音。她毕竟是不愿秋夜毓恨她一生的。
“阿依翰，你如何对我，我秋夜毓是一生一世也不会忘记的，原本想，你我……”她说到此处，仿佛是想起了一个什么荒唐的梦境一般，摇了摇头，唇边勾起了一抹苦笑来“而今种种，不过是当时因果。既然要走这条路，前方或许是修罗屠场，你也不得不与我一起走了。”
阿依翰愣愣地看着秋夜毓，却见秋夜毓朝她拉开一抹笑。她从未见过秋夜毓这样的笑，绚丽又哀伤，恍若魔性。
“今生，我再不会放开你。”
张绍阳最后一次站在记忆中的湖水边，水光倒映着他和身后三千铁甲的身影，他低下头去看手中那抹嫣红，手一扬，那花瓣凋落，尽数散在了湖水中，水面刹那间荡起波纹，掩盖住了铁甲寒兵，模糊了他们的脸，宛若当时记忆。
“走吧。”
他扯过了马头。
“绍阳，你承诺的可是真的？”
身后传来了老人微弱的问话。
“是。我们都生活在一片土地上，我不杀你们。我希望，我们汉人能和你们和平共处。”张绍阳没有回头，只沉声道。
“呵呵，你还不明白吗？”身后的老人低低地笑了起来，他已经是败军之将，也再不用去在乎那些什么面子，什么生命“你和卓雅如此相爱，尚不能相守，何况是其他人呢。”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我会在这里等着，等着你们来杀掉我，用我的头颅去吓唬我的族人。”老人轻声咳嗽着，他毕竟已经老了，可是他的双眼依旧锋利地可以看透一切“绍阳，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也曾想过你做我的女婿。可是，血仇家恨，谁能忘得掉呢？就算是卓雅那样善良的孩子也不行。”
张绍阳没有回话，只默默地拉了拉缰绳，身下的马儿嘶鸣了一声，撒开蹄子奔跑起来。在他身后，三千铁甲宛若巨大的钢铁洪流，发出铮铮的摩擦声，跟随着张绍阳跑远了。前方，被大臻皇帝万里迢迢派来的使者正等着他。
老人坐在湖边，看着张绍阳的队伍慢慢走远，终于没了踪影。在他身边，影子慢慢地被拉长，扭曲，最后化作了一个人类的模样，长袖峨冠，静立巍然。
“他会回到我们族人的怀抱吗？”
老人问，声音嘶哑。
“会的，他会为你们苗人造就梦想千世的伟业。”
那人回答，沉稳而恭谦。
“是吗……”老人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我的女儿就葬在这个湖中。”
青年低着头，没有说话，他可以长时间地保持这种姿势，让人误以为他不过是个傀儡。
“是我亲手把她葬在这里的，为了我们苗家的希望……认识你们，或许是我一生的错误，我葬送了我的女儿，又要我的女婿送上战场……”老人低声说着，眼睛看着天空，天空没有记忆中那样蓝了，自从失去了唯一的女儿，老人就觉得天空失去了颜色，可是无论怎样的后悔，都挽回不了女儿的生命，他只能被命运推动着，慢慢地，无可奈何地往前“我已经老了，活不了多长时间。我只希望，命运能对那孩子好一点。弥补我和卓雅都没能为他做到的事。”
青年慢慢地抬起头，看了老人，犹豫了片刻，低声说道：“你放心，以后的苗族，再不会受到汉人的欺辱。”
“既然如此，我的这颗人头，便送于你。还不来取！！”老人点点头，瞪大了眼睛，厉声道。
青年一阵沉默，伏下身来，恭恭敬敬地朝老人拜了三拜，从袖中抽出细而狭长的薄剑，立于老人身后，挥剑而下。
大臻历，永定元年，春三月，张绍阳斩帝都派来的使者，揭竿造反。没有人知道为什么这个平定了叛乱的英雄会突然发了疯。许多许多年以后，才有人翻出当年一些史料，说张绍阳对当时使者要求尽数杀掉苗人的圣意不满，而后，又有人送了某人的头颅，张绍阳陡然大怒，愤而斩使者，就此与帝都立下仇怨。
但是真实如何，谁也不知晓了……
秋夜毓牵过了阿依翰的手，轻轻地摩擦着她手心的茧，问道：“疼吗？”
阿依翰红着脸摇了摇头，低声回答：“早已不疼了。”
秋夜毓看着阿依翰笑了笑，她喜欢看她脸红的样子，可爱又带着点不安，会偷偷地抬头看她，然后在视线交汇的那一瞬间又低下头去。这样的表情总让秋夜毓觉得可爱，一辈子都看够，所以有的时候，秋夜毓也乐意这样故意地靠近，故意地暧昧，看她。
“咳……”秋无越轻轻地咳了两声，眼光中有些不满。
秋夜毓轻轻地昂了昂头，看着父亲。兄长新死，确实也不适合做这样的事的，正想着，阿依翰已慌忙地撤回了手。感受到手心一瞬间的冰凉，秋夜毓突然有些茫然若失。她看了眼阿依翰，又强迫自己对上父亲的双眼。
“你……”秋无越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又看了看阿依翰，道“你以后也不用去帝都了，就留在这里吧。”
“父亲！！”秋夜毓一下子站起身来，看着秋无越。
“你看看你现在这样是什么样子！！”秋无越指着秋夜毓，大声说道，他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只一心想骂回女儿。
秋夜毓咬了咬下唇，看着秋无越，眼神里却又带着丝得意：“父亲，皇上已经下旨了。”
秋无越仿佛被人敲了一记闷棒，一下子萎靡下来，跌坐在椅子上。皇上的圣旨是前一天的晚上，被人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他实在没有想到，张绍阳居然会谋反。这曾是他最看好的孩子啊，镇守在边关十载，怎么会突然就变了呢？秋无越看着自己的女儿，看着她的眼中那丝丝的得意，她是知道的，知道自己对她的无能为力。
“你……你真是个灾星……”秋无越的嘴唇抖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才对。
秋夜毓的身子微微一颤，她的眼光突然变得凌厉，看着自己的父亲，一言不发，仿佛在等着父亲继续说什么话。
“从之前就是这样，八年前是如此……张绍阳也是你去了以后就叛变……连你的同胞兄弟，也是你回来才死去的！！”秋无越指着自己的女儿，儿子死去的悲痛此刻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倾泻而出，他几乎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只想把那些不愿承担的往事都压在一个人的身上。
秋夜毓静静的看着自己的父亲，突然露出了个笑容，只是这个笑里全无笑意，冷冰冰的，显得有些可怕。
“父亲，也许你说的对，我是灾星。但是我已经要决定要走这条路了，哥哥无法带给你的，我会统统做到给你看的”她一把搂过阿依翰，沉声说“我会和她成亲，到时候，你们要不要来，就随便你们了。”
秋无越愣愣的看着女儿，但是秋夜毓已经不再看着父亲，她拉了拉阿依翰，绷紧了下颚，大步踏出了大厅。
“你……你给我回来！！！你就不怕我说出你的身份吗！！”
秋夜毓身子一顿，慢慢转过身来，看着秋无越，勾了勾唇：“你不敢的。”
多年后，秋无越躺在床上，身边众人服伺在旁，他那已经混浊的双眼一一扫过了那些认识的，或者不认识的人，却始终没有看到自己唯一的血亲守在身边。那一刻，他原本应该迷糊的思维突然清晰无比，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女儿……他们都曾挂着无邪的笑容看着自己，最后却都又收回了笑容，带着或是恭谦，或是敬畏，或是反抗的眼神看着自己。那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多年前，女儿带着那样坚定又讽刺的笑容，明明白白地告诉自己的话。
“她说的对，我到底不敢……余此生之过，皆因于此……”
这是他人生最后的话，被尽职的史官记下，成了他最后的凭吊。当大臣们请示皇上他的谥号时，那位俊美无双的帝王轻轻地顿了顿，叹息道：“父亲一生小心恭慎，恭行中礼，如今追思前过，谥号便为密僖吧。”
注：僖：小心畏忌曰僖；质渊受谏曰僖；有罚而还曰僖；刚克曰僖；有过曰僖；慈惠爱亲曰僖；小心恭慎曰僖；乐闻善言曰僖；恭慎无过曰僖
密：追补前过曰密；思虑详审曰密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起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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