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水月谭（GL）》墨钧

24、条件

　　第四章
　　快到晌午，两人才回到府中，易凡都快急疯了，见到两人进来，急忙迎了上去，擦去额上的大汗，急道：“我的好大人，您就一声不吭地跑了，可知道小的我如热锅上的蚂蚁么！！”
　　秋夜毓歉然一笑，道：“不过是心中有些烦闷。这不是回来了么。”
　　易凡吁了口气，左右看了看，低声道：“大人，我说啊，这趟家可回的憋屈得紧。您不知道，您走以后，其他人也没说出来找您，一家子古古怪怪的。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秋夜毓淡淡一笑，点点头，然后叫来下人，让他们带着易凡与阿依翰去休息，自己则朝内室去。阿依翰眨眨眼，见秋夜毓走远了，回头朝易凡一笑，道：“易凡哥，我先走一步，你好好休息吧。”
　　说完，也不等易凡回答，施展轻功便跟了过去。易凡在后面瞪圆了眼睛，可惜自己也没本事，否则一定也跟随了过去。他回过头去，正好看到目瞪口呆的仆人，于是把满腔的郁闷都发泄在了那人身上，眉一扬，眼一瞪，怒道：“还不带路！！”
　　秋夜毓径直来到了秋夜凌居住的别院。但见古木顽石错落，虽然现在是寒岁时节，依旧能想象到了春夏这园中该是怎样的别致雅趣的情景。她浅浅叹息了一声，抬起眼来，见到丫鬟老婆子们远远地观望着她，不敢走近来。那些惊疑又畏惧的眼神投射过来，秋夜毓仿佛能听见她们的窃窃私语声。
　　自己在这个家，依旧是个外人。
　　无论是作为秋夜毓，还是秋夜凌来说。
　　想到此节，秋夜毓不由地苦笑了一声，也不在理会那些人，缓步向前去，见到前方的屋舍中，一个打扮得雍容的人正提笔写字，那人环佩叮当，但眉峰却挺拔。秋夜毓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幼年，她爬在高高的墙头，听着夫子子乎者也的教导声，听着哥哥朗朗的读书声。
　　父亲是放了多少期待在哥哥身上的吧。盼着哥哥有朝一日在庙堂上大展宏图，振兴秋家的。可是自己的出现，却把这一切都打乱了。或许真正应该在朝堂在沙场的，该是真正的秋夜凌，真正的男子汉，而不是她。
　　她锁紧了眉头，唇边挂着一丝自嘲的笑容，摇了摇头，慢慢走近。从背后望过去，却见秋夜凌的笔锋凌厉，一遍又一遍地写着“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秋夜毓见状，轻叹了一声，夺过秋夜凌的笔，也不顾他的惊讶，在一旁题上“为人子，止于孝”，她看着自己写下的字，默然半晌，陡然将笔一扔，那笔落在纸上，墨水瞬间浸透进纸中，将那孝字染得漆黑了。
　　秋夜凌静默了一会，抬起头看着妹妹，问道：“这就是你的回答？”
　　秋夜毓不语，点点头，紧紧地盯着那孝字，突然对上秋夜凌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是你的，我全还于你，你的姓名，你的身份，你的一切。我秋夜毓虽不甘，却也不稀罕。但是只有阿依翰，绝不于你。只有她！”
　　秋夜凌一愣，低声苦笑着：“我并不是……只是，妹妹，你始终是个女子，你明白么？”
　　秋夜毓一笑：“那又如何？”
　　“可是……”秋夜凌急道。
　　“你现在该想的，是如何让我的部下不起疑心，而不是关心我的终身。”秋夜毓冷然说道“你是秋家的希望，而我……”她看着远方，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那你以后做何打算？”秋夜凌沉默了一下，似是觉得有些对不起妹子，别过了脸去，没有看她。
　　“天高地远，大概也会有我的容身之所吧……不管去了哪里，始终会有个人，会陪着我的……”秋夜毓淡淡道，眉头却一直没有舒展开来。

　　秋夜毓说完那些话，只觉得自己仿佛也放松了什么一般，她看了看哥哥，看着他女装的模样突然笑了笑：“这八年来，你都是如此过的么？”
　　秋夜凌脸一红，倒显出女儿家一般的羞态来，道：“父亲说先皇不放心秋家，必然会有细作来查探，所以，你一走，我便一直如此打扮……只有几个亲近的下人才知道我根本不是什么小姐……”
　　秋夜毓闻言一笑，想起自己在太子身边伴读的时候，自家哥哥却代她在绣楼绣花的模样。秋夜凌大约也知晓自己妹子在想什么，于是板着脸道：“别乱想，父亲也一直教导我诗书礼记，武术骑射也没有落下的。”
　　秋夜毓眼睛一亮，扫了眼四墙，果然在墙上见到一把剑，她笑着指着那剑：“可愿意与我比一场？”
　　秋夜凌笑笑，取下剑来，一剑挥过，只见剑光万道，桌面上的纸化成了碎片，但桌上却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秋夜毓见他挥手中气度沉稳，下手轻重极为稳妥，显然这八年中必是学得刻苦艰辛。她心下暗自思忖，自觉也没把握如此细致。看来父亲花了大功夫在哥哥身上的。想到此节，她心中多少不是滋味。
　　秋夜凌见她脸色微沉，道：“妹妹？”
　　“没什么，若你多了历练，想必是能有一番作为的。”秋夜毓摸着桌子，看着自己的哥哥“你要记得，成大事，光有仁义不行，你少了历练，他日回到帝都，切记慎言慎行，多听少做。”
　　秋夜凌见妹子如此说话，知道她必然是放下了心结，不再与自己争，于是赶忙点点头，知道这些话都是妹子这些年战战兢兢得以存活的经验。
　　秋夜毓轻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我可以教你，但大部分的，却都要看你自己如何把握……”她看了看天色“我回去了，以后，就靠你自己了。”
　　秋夜凌送秋夜毓到院口，看着她青袍飘然，宽大的袖口在身后摇摆，衬着那窈窕的身影，半是羡慕，半是感慨，最后化作了一声叹息，回转身子，却见眼前多了一人，陡然吃了一惊。他跟随父亲习武多年，功夫原是不弱的，但竟然没发现身后有人，不由地退后了一步。
　　“你怕我么？”
　　那人的声音却是软软的，还带着些许的笑意。秋夜凌抬眼对上那双眼，却在心里打了个寒战，一双冷冷的眼，似乎在审视自己一般。他从未注意过一直躲在秋夜毓身后的女孩，虽然也感叹过那女孩的美貌，但对秋夜凌来说，她的存在远远小于自己那个光芒四射的妹子。这个女孩或许是与妹妹有这样那样的关系，但是她大概是沉迷在妹妹男装的风采中，无法自拔的那种普通女孩吧。
　　他一直是这么觉得的。但是在看到阿依翰注视着自己的双眼后，他却突然的不敢确定了。
　　“呵”少女轻轻地笑了一声，将眼光调开，去看淡漠静然的天空，天空中浮云静立，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换上男装，随我走”她说，看了眼秋夜凌“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她的话音里没有给秋夜凌留下余地，也冷得如同漱芳河的冻水，秋夜凌愣愣地看着她，突然明白，原来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他咬了下下唇，问道：“你到底是谁。”
　　“莫管我是谁，记住，只有一炷香。”
　　少女回答，依旧是淡漠的眼，高高在上，仿佛他不过是天地间小小的一沙粒，她对他的回答，不过是她的垂青。秋夜凌垂下了肩膀，他没有反抗她的气势。
　　阿依翰背过手，她的眼光还注视着秋夜毓离去的方向，秋夜毓对兄长说的话，她一字不漏地听了个仔细。她自然能听出心上人的挫折伤感，可叹可悲。可是也会想，两人相忘江湖，又该是怎样的快乐。她猛地收紧了手掌，她想到那人落寂的身影，这样的人怎会快乐，又怎么会快乐！
　　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她回过头来，扫了眼秋夜凌腰间的长剑，唇角勾出一抹冷笑，道：“原来你也聪明。”
　　秋夜凌眼神一凌，道：“此处不便说话，还请随我来。”
　　阿依翰额首，前方就算是龙潭虎穴，她也会欣然前往。

　　山崖上，狂风嘶吼，只吹得两人的衣裙噼啪作响。阿依翰伸出手来，将乱发抚到耳后，她眼光飘向山颠那头，只看得见山下棋盘似的城池，她想起昔年的往事，眼中突然温情暖意湿润。
　　秋夜凌一直看着阿依翰，看着她眼光飘摇，唇角带笑，就似邻家的小儿女，天真可爱。这样的人……秋夜凌想，手却始终不敢从剑柄上放下。
　　“姑娘的目的……”
　　“安心的在这里待一辈子不好么？”
　　阿依翰回过头来，看着秋夜凌。
　　“一辈子？”秋夜凌苦笑，心中转而升腾起愤怒“一辈子？你是让我一个男儿一辈子对镜贴花黄？一辈子就以那样示人么！！！”
　　阿依翰垂下眼，她对秋夜凌的话无以回答，却也不对他保有同情：“你若不愿不甘就此一生，为何当初却不敢不挺身去承担该是你的重任呢？你将那些沉重的东西担在你妹妹身上，难道就不曾想过今日么？”
　　秋夜凌的脸色一白，身子晃了晃，没有说话，却听阿依翰续道：“你种的因，才有今日的果，如此，又有什么可以与她争的？”
　　“胡……胡说八道！！”秋夜凌低声道，他的脸已由白转红，怒气腾腾，只是修养好，否则早已是一剑斩来了“我们的家事，与你又有何干！！”
　　“是不干，我只是……只是想让她快乐啊……”
　　“快乐？若是她想当皇上，你是不是也要取下皇上的人头来？”秋夜凌冷笑一声，厉声问道。
　　“你们的皇帝，不过只是一个人头。”阿依翰却是十分的认真，她朝着秋夜凌走近一步道“待在这里吧。”
　　秋夜凌紧紧的抿着双唇，沉声道：“我绝不。”
　　“……既然如此。”阿依翰叹息了一声“对不住了……”
　　那个了字刚出口，阿依翰的身子突然一晃就没了，秋夜凌早已经是如临大敌，急忙拔剑挡在胸口，一个尖锐的事物划在了肩膀中，割裂了血肉。秋夜凌闷哼一声，回转身子，剑光也跟随过去，但从剑上传来的触觉，却是空荡荡的。
　　“身手还算不错”抬眼望去，阿依翰已经回到之前站立的地方，唯一不同的，是手中多了柄冒着寒气的小匕首“我再问你一次，愿不愿意。”那瞬间，她的瞳中蓝光摇曳，恍若妖一般。
　　“大丈夫身在世，决不苟且一世！！”秋夜凌将剑一横，怒道，他看得出阿依翰武功远超于己，现在的轻松的态度，对秋夜凌来说，更是觉得耻辱。
　　阿依翰眼光一闪，手中的刀刃翻飞起来，似乎要割裂断空气那般，秋夜凌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在那一刀划下的气势，就像混杂着千军万马一般。秋夜凌只能凭着本能挥动剑，通红着双眼想将阿依翰逼退。
　　“若你答应……”她每挥一次刀，秋夜凌身上就多一道伤痕，却都不是杀着。
　　“我不答应！我不答应！！你知道年复一年困在这囚牢一般的府中的感受吗！！你知道看着父母心酸眼泪时的感受吗！！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受此待遇！为什么！！”
　　阿依翰眉头皱了起来：“你们南人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既然你明知痛苦，却还盼着你的妹妹承受……”说到此处，她的眼中已满是杀意“你不配活着！！”
　　“哈哈……哈哈哈！！”秋夜凌纵声大笑起来，竖剑指着阿依翰“我要不要活着，轮不到你来说。就算是我死，也轮不到你下手！”他话音一落，倒转了剑柄，一剑透过了自己的腹中。
　　阿依翰啊了一声，急忙冲上前来，但秋夜凌却蹒跚后退，眼中决绝怨恨：“我秋夜凌以血下咒，永生永世，我秋家与你必成仇敌，永无修好之日！”言罢，他纵身一跳，落入万丈悬崖。
　　阿依翰咬紧了下颚，她盯着秋夜凌落下的地方，摇了摇头，转身走下山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