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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葬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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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奇醒过来的时候他甚至有点纳闷于自己没死。当然,也可能是死了,或者至少马上要死了,因为他看到尤古卡坐在他床边,看着窗外像是在发呆。
他绝对是出现幻觉了。帝奇这样想的时候尤古卡背对他看都不看一眼地甩出一句话,“我是不是该表扬你一下,为了你前无古人并且很可能后无来者的找死方式?”
帝奇的冷汗当时就下来了。尤古卡和你说一长串话,无论他说了什么,一般都不是什么好事,何况对方此时无论是语气还是内容都明明白白地表现出对方在强压着自己的怒意。
“……哥。”帝奇无话可说,确实是他自己作死,但现在给他个重来的机会他还是要作死,所以他无法做出任何辩驳,“对不起。”
尤古卡觉得冰泪殇做到的最可怕的一件事就是帝奇居然会道歉——并且是在帝奇自己很可能觉得自己没做错的时候。冰泪殇就像某种指示牌,凡是见过她并且没被催眠的人都会觉得别人向你发火很可能是有道理的,因为你在不知不觉中很可能犯了冰泪殇型的错误。
“……你现在最好下楼。”这就直接导致尤古卡也无话可说,对方已经道歉了,再纠缠就变成情侣打情骂俏了,“立刻。”
帝奇没弄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但在他下楼之后,不用任何人提醒,他就开始把自己的记忆捡回来——和此时摩尔本普遍的沉默有关的记忆,和低声啜泣的十三姬、绞着衣角的冰泪殇、站在一边的原君有关的——
金贝克死了。
帝奇还清楚地记得他冲出去挡在冰泪殇身前,那完全不是被催眠的动作。金贝克自己选择了保护冰泪殇,那只是一个瞬间的举动,比布布路的反应还要快,毫不犹豫,哪怕冰泪殇并不是他带的学生,哪怕他并不算喜欢冰泪殇。
帝奇不喜欢金贝克可以有很多理由,从他的衣着到他的说话风格,但他原谅金贝克只需要一个理由,就是此时那黑白的照片,就是金贝克已经带着所有只属于他的情感与记忆,无声地被掩埋在泥土之下。
好像直到他死了,预备生才想起这是个从不允许学生在自己面前受伤的导师,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男人,而不仅仅是那个搞歧视、尖声尖气、变脸和翻书一样的势利眼。但这已经没有意义了。冰泪殇告诉他们的最重要的事情不就是这么简单么——不完美的每个人组成完整的故事,这个故事同样不需要完美,不是所有人的过往都来得及被了解和珍藏,那些没有被发现的、没有被铭记的,就这样被泥土包容,墓碑变成一部近代史中一个小小的片段。
帝奇模糊地意识到冰泪殇一直在和精英队道歉,阿不思沉默如山,十三姬只是低头捂着脸,朔月狮子堂身后等着他的举动,而狮子堂对她点点头,“你不欠我们的。”
被你亏欠的那个人已经在坟墓里,沉默是他永恒的外衣。
金贝克的墓碑被立在摩尔本的公墓,没有家人来找他,帝奇在他的墓碑前看到了夏莲,其他人似乎都要离这里越远越好,既是出于不想触景生情也是出于习惯,人死的时候是不能哭的,不要让他走得不安。
夏莲的波浪发被风掀起化作流动的金砂,金色与蓝色,蓝色的衣摆,蓝色的眼睛,蓝色的天空。
她没有哭,她只是死死盯着墓碑,身形在广袤的天宇下显得无比渺小。
“我不该来这里。”她背对着帝奇说。
“不怨你。”帝奇能想到的只有这一句话,但这毫无说服力,“不怨我怨谁呢?”
帝奇不知道该怨谁。夏莲当然不能说完全无关,可人又不是她杀的。但杀人的——杀人的想杀的也并不是金贝克,是冰泪殇;可错在冰泪殇么?冰泪殇也没逼着他去救她。金贝克自己做了选择,可他有错么?保护学生有错么?
在这件事上任何人都没有做错,只是结局就是如此。悲剧并不需要某个人来作为赎罪者,因为所有参与的人都有罪过,也都没有。
夏莲摘下她头顶的饰品花放在他墓碑上。她的发丝散落开,原本固定好的麻花辫变成三股不服帖的晃动的金色,远处传来不知道什么鸟的声音,正是盛夏,一切都生机勃勃,哪怕是墓碑下新翻的泥土周围都是茂密的绿色,泥土里埋藏着被翻开的草叶。
“如果我没有来……”她低声说,“如果我没有带你们去找尼科尔……”
帝奇无法回答她,死者已经在地府徘徊于三途河岸,前尘往事入土为安,生者只能留在这一边看河水翻涌向前。
“如果能逆转时间就好了。”夏莲忽然说,“绽凋花,青落果,肉白骨,血死尸……”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闪着不同于蓝色的光。风吹乱她的长发,在她眼里徘徊着的是某种甚至不同于人类的东西。
“我想救他。”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