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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林家闻喜元春封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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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可卿的死就像是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虽然惊心动魄、满府骇然,但雨总是会停的,等到云散雨收,一切又将重回平静,按照既定的轨道行进下去。
近两个月的丧事,让贾府上下在一片阴霾中过了个年,年节时的亲戚走动也比往年少了,多半是礼到人不到,倒省了不少迎来送往的花费,期间琐碎之事也无可赘述。
年后,过了上元,宝玉的书院重新开课,他便又开始了苦哈哈的寒窗苦读。但这一次,似乎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宝玉的变化。从前他吵着去书院读书,多半是因为黛玉的激将法,自尊心发作才不得不去,虽然日日攻书,难免心中悒郁。如今,他倒好似受了启发,晨起上学也不苦大仇深了,做功课时也用心钻研,多了一些翩翩书生的意气风发。
他本就是聪慧灵秀之人,一旦在学业上用心,便轻易寻得了其中的关窍,屡屡得到先生的赞许。如此一来,宝玉在诸多清贵人家出来的学子面前也终于有了一席之地,不再因荣宁两府的名声遭人轻视。
自然,学海无涯,宝玉这条路才刚刚开头,将来之事,皆在未定之天。
而对于府中的姑娘们而言,外面的事自有外人料理,日子还是照常过下去。
新年已过,黛玉更是清闲,每日只管着调理身体,恶补女红——诗词歌赋,史书典籍,她都可以用现代知识加上原著所学应付,唯有这女红是熟能生巧,必须强加练习才能跟上那些自幼学习的姑娘们。尤其是面对心灵手巧的宝姑娘,不得不说,黛玉是真得自愧不如。
二月二,龙抬头,贾母又将湘云接了过来,这一次,贾母命人在西跨院旁辟了一间轩馆,专给湘云居住——这便是昭示众人,湘云要在贾府常住了。
虽然跟湘云不再同住,黛玉有些可惜——她还是挺喜欢这个开心果儿的。不过想到湘云以后常住贾府里,不好总跟她挤在一起,有个单独的住处立门户也好,免得下人轻视于她。
冬去春来,万物生长,转眼已是四月间,春意盎然之际。恰逢这一日正是贾政的生辰,贾府免不得要照例摆酒庆祝。倒也没有着意大办,只在贾母房中摆了两桌酒席,中间用屏风相隔,男女分坐,图个团聚乐呵。
觥筹交错间,忽有林府的二管家林义并自家女人郑嬷嬷来府中请安,送来了林如海备办的厚重礼物。黛玉隔着屏风,听林义话里话外的意思,林如海的身体还算康健,便微微一笑放了心。
此时,宝玉正好进屏风这头来给贾母倒酒,迎面看见黛玉笑若春风,却微微蹙眉,正是在细听外间的动静。宝玉心知她是担心林姑父,遂在为贾母倒酒时,眼神一瞥黛玉,悄悄耳语两句。
那头贾母听见是林如海派人过来,眉间更添喜色,遂向鸳鸯道:“请郑嬷嬷进来说话。”
鸳鸯一应声出去了,片刻之后便带着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进来。郑嬷嬷深深一福,口称:“给老太君请安,给姑娘们请安。”
贾母让鸳鸯扶人起来,笑着问:“难为你们大老远来一趟。听琏儿说前些时日你们老爷病了,现在可安好了?”
郑嬷嬷恭敬回道:“感念老太君垂询。老爷原不是大病,只是公务繁忙,拖成了症候。过年时,老爷收到大姑娘的家信,知道大姑娘在外祖家事事顺意,精神好了许多,如今已全然大好。临行时,老爷也嘱咐奴婢问老太君安。老爷说了,他为官在外,山高水远的,不能亲自来此,还请老太君容谅。”
“好,好,如此玉儿也能放心了。”贾母含笑点头,握住了黛玉的小手,又说了两句客套话。
寒暄过后,郑嬷嬷又呈上一封书信,道:“这是老爷亲笔所写,个中详情,还请老太君细观。”
贾母看她别有深意,便知是有大事,不好当面言明,便让鸳鸯去拿了老花镜来,亲自拆开来看。这一封信看罢,贾母已是换了好几个表情,周边众人皆屏息以待,不敢多言。
看毕,贾母放下信纸,凝神细思了片刻,方呵呵一笑,道:“这是好事,替我问候你老爷。”
黛玉听贾母言语,有所猜测,但不敢确定。贾母见她面露担忧,忙将信中所言说明。
原来当日黛玉一封信去了姑苏,乃是以情谋事,刻意激起林如海的求生意志。林如海忧心爱女终身,思来想去,黛玉终究还是要有个兄弟姊妹,来日也好有个帮衬。
自从贾敏死后,林如海立志再不续弦,不过他也是有两房姨娘的。此次传信于贾母,便是因府中的沈姨娘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因林如海膝下只有一女,子嗣微薄,府中又无人执掌中馈,便许诺来日无论生男生女,都将沈姨娘升作二夫人,以代主母之责。
林如海害怕贾母不高兴,便也在信中写明,一说沈氏原是良家贵妾,知书识礼,出身上是足够作二夫人的。二说他绝不会再娶正妻,更不会妾扶妻位,请贾母不要多心。三说来日沈氏生产,无论男女,都将记在贾敏名下,他林如海只有正妻的嫡子嫡女。
这三样事言明,滴水不漏,贾母也无话可说,便让鸳鸯备下礼物让郑嬷嬷带回去。
黛玉在一旁听着,自是极欢喜的。毕竟此时若再有个儿子降生,林如海就再不会有弃世之念了。再者,有个女人在林如海身边照顾,黛玉也能放心得下这个便宜老爹了。
一时间,三春宝玉等都恭贺黛玉,然而各人有各心,宝钗那里却想着,黛玉父亲有了二夫人,又有了别的孩子,日日承欢膝下,以后怕也不会再这般爱重黛玉这个丧母的孤女了,到那时,看她还怎么春风得意?
黛玉没功夫看她的微表情,只悄悄吩咐雪雁去准备礼物,让郑嬷嬷带回去给沈姨娘,并代她问候。郑嬷嬷喜笑颜开地应了,告辞下去,由鸳鸯领着下去用饭。
不多时,外头又有人来报,说宫中的夏太监来传旨,让贾政进宫陛见。贾府多年不曾接旨了,贾母等人不免吓了一跳,唯恐是什么祸事,贾政战战兢兢穿了朝服,随夏太监进宫了。
贾母等人都没了欢宴的心思,众人也不敢轻易说笑,一面吩咐赖大去打听消息,一面思虑着近来有没有什么要紧事牵连到贾府,强自镇定地等待着。
黛玉自然心知是元春封妃的事,但又不可能说出来,所以也只是静坐等待。只是比之三春姐妹,她的这份举手投足之间的安然显得格外难得,贾母见之,心下暗许她遇事沉稳,处变不惊,不由得更加欢喜了。
赖大去得飞快,不久就赶回禀报,贾府大小姐元春果然得封贤德妃,居凤藻宫,上谕贾母、王夫人等人进宫谢恩。
一时府中欢喜非常,生辰宴算是不了了之。贾母等皆换了品级大妆,一同入宫,只留下李纨料理家事。
这一搅和,姐妹们便各自散了。黛玉看着姐妹们都有一种难言的振奋,府中上下也是喜不自胜,心头却隐隐漫上一层“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忧虑。然而她只是个客人,没有话语权,对即将到来的许多事只能旁观。
正思索间,忽然一只手在她眼前摇了摇,她骤然回神,见宝玉好奇地看着自己,问道:“妹妹在想什么?”
看见宝玉,黛玉心头腾起一丝希望,随即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丹鹊新制了一些山楂糕,酸酸甜甜的,这个时节吃来正清爽,你若想吃,等下让晴雯来取就好。”
宝玉看她神色,早知道不会是一道点心这么平常的事,当下应了。黛玉刚回房中不久,便见宝玉换了常服过来,知他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不由得舒然一笑。
宝玉带的是茜雪和檀云两个——因他也知道晴雯好说三道四的,口风不严。这两人虽不如晴雯聪明利落,却是最不爱生事的。一进门,他见黛玉身旁也只带着雪雁丹鹊,更加确定了心中所想,便让茜雪檀云守在门外,方问道:“妹妹有话就说吧,此处没有旁人。”
黛玉命丹鹊倒了茶,漫声道:“大姐姐封妃真是难得的大喜事,我刚才听见人说,好像是还要回来省亲呢,到时候有的热闹了。”
听黛玉没头没尾地提起元春,宝玉有些疑惑,苦笑道:“热闹都是旁人的,大姐姐就是回来,也不过一日风光,哪能长留。”
黛玉知道他与元春姐弟情深,虽然真心为元春高兴,却也心疼她在那不见天日的所在,因劝道:“皇家自有皇家的规矩,你们好了,大姐姐在宫里才能放心。只是有一句话,我说了,或许扫兴。你若不喜欢,便当我没说,只不要外传。”
宝玉忙道:“妹妹从不说混账话,你说的,必是金玉良言,我自是要听着。”
黛玉顿了一顿,正色道:“金玉良言说不上,只是二哥哥可听说过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道理?”
待宝玉疑惑着点头,她又说道:“如今大姐姐封妃,你们家越发炙手可热,只是二哥哥可知道天家无情?皇家给的东西最是靠不住,他今日能给你,他日也能全数收回。”
她这句话说得不留余地,宝玉不禁吓了一跳,迟疑道:“妹妹怎么想起说这个?”
黛玉已是满面萧肃,长叹一声,知道有些事,只能对他言明方可,因把此间事理,仔细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