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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置于死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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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里依旧是一派人声鼎沸的兴旺盛景。
台上水袖缭乱、莲步婀娜,台下叫好不断、一掷千金。其火爆程度既不输戏院,也不逊于妓馆。
而且此处,时辰越晚,越是热闹。因此像戴映棠这样的压轴台柱总是最后出场,从而将全场气氛推至高潮。
云倚漠与锦熙还是双双坐在了二楼的包厢,看着戴映棠在台上挑枪舞剑。
今日他唱的是“穆桂英挂帅”,演的是花旦,文戏少武戏多,举手投足间俱是英姿勃发,较之唱青衣时又别有一番韵味。
锦熙看着看着就不由鼓起掌来,对于戴映棠此人他是敬谢不敏的,但对于他唱的戏,他却是五体投地的。
那人就像是天生为戏而生,无论唱什么都能令人身临其境,回味无穷。
云倚漠咬着方才小厮送来的糖葫芦,听得也是极其入神。不由想起八九岁时候的戴映棠,那时的他还没唱戏,只练武,成天混迹于市井,做那出人头地的白日梦。他记得那个时候的他,别说是唱戏了,唱歌都跑调。
云倚漠与锦熙听得入神。坐在台前的苏黄粱,听得更是着迷。
他手指随着节拍轻弹着酒杯边缘,一双桃花般的笑眼也随着台上戴映棠的一举手、一投足而起承转合,片刻不离。
这时,戴映棠挑臂回旋,耍出一个堪称漂亮的回马枪,立马引起台下一片叫好。但他却不看台下任何人,只在那一回一旋之际,甩了个风情万种的眼风抛给苏黄粱,并且唇畔不动声色地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苏黄粱愣了一下,觉得刚刚戴映棠似乎看了自己。但定睛再看,他却是杏目圆睁地瞪向台上对手,似乎刚刚的那一场目光交错,只是他自作多情的无端臆测。
摇了摇头,他的笑容里露出几分无奈。但这无奈也是转瞬即逝,马上他又再次投入到眼前的戏剧当中。
戴映棠向来眼神灵活,又用眼角余光不露痕迹地扫了苏黄粱一眼。看后他不由暗叹一声,直觉得对方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想到这,他心里就生出些脾气,于是手上的花枪也带出几分劲道,耍得更是虎虎生风。
只是他这边增了劲道,与她过手的“辽人”那边却也增了劲道,并且还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下接着一下,又狠又猛。
起初,戴映棠并未在意,只当对方是演戏演得认真,所以手下的架势就未免做得有些过足。但这场武戏却是越打越不对劲,好几次对方那大刀片子都差点堪堪划过他的喉咙,要不是他身手好,恐怕早就让对方打伤了。
戏演到这个程度,就有些过了。台下的人不明就里掌声雷动,台上的戴映棠可就是叫苦连天了。他努力用眼神示意“对手”,警告其适可而止。没想到那人竟是视若无睹,依旧对他毫不收敛。
这时,那柄弯刀再次向他袭来,由于速度太快,他躲闪不及只好以手臂硬生挡下。他心道台本上没有这出啊,但突如其来的钝痛马上就令他的疑惑转为惊恐。
这一瞬间,他终于意识到:此时此刻,恐怕并非只是演戏了——弯刀开了刃,道具成了凶器,假戏也就成了真。
鲜血开始一点一点地浸透他的衣袖,在姹紫嫣红的绣臂上开出更加鲜艳的纹饰。戴映棠一咬牙,将那柄中看不中用的花枪勉强挡于胸前,他能清楚地看到枪杆上被对方砍出一道狰狞的裂痕。
他戴映棠既然上了台,就没有圆不了的场。所以就算身陷险境,他也要漂漂亮亮地把这场戏收了场。
台下看客见这场“大破天门阵”的戏打得比平日更加激烈,而且持久,简直都亮了眼睛,掌声、叫好声此起彼伏,简直有点全场沸腾了。
但台上无论是配戏的龙套,还是“打家伙”的师傅却都全有些摸不着头脑了,甚至可以说是不知所措——这样的“穆桂英挂帅”他们可没见过。可那台上的角儿们正都打得有来道去,他们就算是再没见过也得硬着头皮配合下去,否则下了戏准没有好果子吃。
云倚漠是个熟悉戏的主儿,见到场上的变化立即起了警觉。
他暗叫一声:“不好。”锦熙刚想问:“什么不好?”他却已经从二楼的看台上一个翻身跳了下去。
锦熙吓了一跳,心道:什么情况?随即立刻醒起这可是二楼啊,于是赶忙冲向栏杆向下望去。
云倚漠尘不沾衣地稳稳落在楼下的一张桌子上,桌子被他踩得嘎吱一声巨响,桌上的茶水点心也都被震得东翻西倒。坐在那一桌的客人全都惊呼一声,显然吓得不轻。
但云倚漠却是一派淡定从容,不以为然地跳下桌子,他自顾自地跑向戏台,完全对周围的叫骂与侧目置若罔闻、视若无睹。
锦熙扒在栏杆上,见他安然无恙,心底顿时松了一口气。但那一口气瞬间又化作一股怒意,被他狠狠地吼了出来:“云倚漠,你傻呀?这可是二楼,你不要命了?”
云倚漠闻言,抬首看了他一眼,眼中似笑非笑,荡漾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锦熙被那一眼看得有些慌,像是被戳破心事般局促不安,但具体若说是什么心事被对方戳破,他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于是他立刻别开目光,转身出了包房,也向楼下跑去。
既然想不通的事就不要去想,反正世间之事太多纷乱,哪须必有因果?
云倚漠的反应已经够快,但他还没跑到戏台。戏台上就已蹿上了一人。
苏黄粱毫不犹豫地挺身挡在戴映棠身前,举起一双肉掌,硬是接下了对面劈下的弯刀。戴映棠见状,油彩下面的脸色都变了。他这时也不顾上这戏能不能圆了,抬脚就踹上了对面之人的小腹,一下子就将那人给踹飞了出去。
“去你ma的。老子不跟你玩真的,你倒蹬鼻子上脸了。”他这一动了武,台上“穆桂英”的戏韵就荡然全无,那台下的浑劲就尽显了出来。
“姓苏的,你没事吧?”戴映棠焦急地拉开苏黄粱的手掌,语气中透着一丝慌乱。
苏黄粱看到他为自己这种着急上火的模样,心里美得简直快要开出花来,就是手掌上有伤,也都觉不出疼了。
“没事,我这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他摊开手掌,上面清晰地横着一到血淋淋的刀口,鲜血糊了手掌,一时倒也看不出深浅。
“还说没事?这血都流成这样了。”戴映棠又气又急,不由就厉声骂道:“你这呆书生,好好的在下面听戏不就完了吗?到台上来凑什么热闹?添什么乱?”
苏黄粱毫不在意地任他说着,眼神却是一刻不错地盯着那个行凶之人,此时见那人又挥着弯刀冲向这边卷土重来,他立刻眼神一变,又要向前去挡。
这时,戴映棠却双手使力按住了他:“别动,好好歇着。自有人去收拾他。”他话音未落,云倚漠就一脚踢翻了那人手中的弯刀,并且单手掰断了对方持刀的手腕。
苏黄粱目瞪口呆地看着云倚漠那“凶狠残暴”的模样,不由缩了缩脖子问道:“戴老板,你什么时候请来个这么厉害的保镖?”
戴映棠看都不看身后一眼,随口胡诌道:“那哪是我的保镖,是我最近收的一个小白脸。”
“最近的小白脸,都这么能打了?”苏黄粱斜眼看着云倚漠的背影,只觉对方瘦虽瘦,但高大挺拔,就像是一柄铁铸的标枪,看着就带劲。
“对呀,你这穷书生当然不了解现在市面上的行情。”戴映棠继续胡天胡地的胡说八道,尽管台下已经乱成一团,他还是有一句没一句地跟苏黄粱闲聊着。
云倚漠觉得自己又被戴映棠这孙子当枪使了,于是就越打越烦,想赶紧速战速决,否则时间成本划不来。
但他越与那人交手越感到不对。他已经卸掉了那人好几处关节,但那人就像是完全没有痛觉般依旧穷追猛打。
云倚漠拧紧了眉毛,对戴映棠喊道:“棠子,这事有点不对,快过来帮忙。”
戴映棠闻言,不大愿意地转身回道:“这点小事还用我帮忙,你不是要自砸招牌吧?”
云倚漠一脚踢翻那人的脸,想要趁他倒地之际将其踩在脚下,但是那人就像是有用不完的力气,猛一挣扎便给云倚漠掀得一个踉跄。
“这人有古怪。力气大的惊人,还没有痛觉,你再不过来帮我制住他,我可就要变杀人凶手了。到时我一定咬你是买凶杀人的主谋。”
戴映棠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起身,然后对着刚刚跑来的锦熙拜托道:“小少爷,麻烦你帮我照顾一下这个穷书生,最好给他包紮一下。”说完他便去帮云倚漠了。
锦熙看看苏黄粱,笑着说了句:“你好。”之后越看越觉得这书生很是眼熟,于是又问道:“你是不是在桥边卖过些香/艳刺激的小说?”
苏黄粱觉得这“小少爷”实在荒唐,怎么刚一见面就要诬陷他是桥边卖黄/书的?于是他义正言辞地摇摇头:“在下苏黄粱,乃是一介文人,曾是在桥边卖过字画,以及自己写得一些话本,但至于内容也不全是香/艳刺激,重要的还是整个故事。”
锦熙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末了不好意思地笑着回道:“我这人看书比较潦草,除了香/艳刺激的部分,基本全都跳过了。回头我再仔细看看啊。对了,我先给你简单包紮一下。”他说着将毫不吝惜地将身上的白衬衣扯下一块,仔仔细细地绕在了苏黄粱的手掌上。
“现在场面太乱,你就先凑合着吧。”他边包边道,很是体贴。
苏黄粱见这少爷荒唐是荒唐了些,但心地还不错,二话不说撕了自己的衣服就给他包紮,看那衣服的材质还不便宜呢。心里就不由抹去了一些刚刚对他的误会。
其实他哪知道,那衬衣是戴映棠的,锦熙信手撕来自然是不心疼的。而且锦熙一认出他是卖黄/书的小贩,立马就在心底打定主意,要跟他搞好关系,多要些书来看。想想,他那些个书写得还真是不错,十分之引人入胜。
那边锦熙与苏黄粱相处的十分“投机”。这边云倚漠与戴映棠的“战斗”却不是十分顺畅。他们都觉得那人都快让自己打死了,但现实却是就算对方被打得没了个人样,但还是能像个人一样向他们发起攻击。
“怎么办?云大师?”戴映棠甩掉头身上一些累赘的行头,语气微喘。
“我觉得对方已经不算是个人了。”云倚漠抽出他那把龙纹匕首,眉梢眼角已经写满了不耐烦。
他二人对视一眼,戴映棠突然像是一道电光般闪到了那人的身后,一边反剪着他的双手,一边搂住他的脖子,紧紧地将其勒入怀中。
云倚漠知道戴映棠这一时发力是坚持不了多久的,于是看准时机又准又狠地便将匕首直直刺入了那人的心脏。
那人顿时惨叫一声,那声音既不像是人的声音,也不像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听得人简直头皮发麻。紧接着那人的胸口就开始呼呼地往外冒着血,血色红中带黑,还跟着一股骚臭,臭的令人作呕。
“他们这不是杀人了吧?”锦熙看着云倚漠一刀子捅进那人心窝,不由浑身一震。杀人跟杀鬼不一样,那是要偿命的。
苏黄粱却摇摇头,眼神镇定道:“他们没杀人,杀的不过是一只畜生而已。”说到“畜生”二字时他极其不屑,简直与他平日那“老好人”的模样判若两人。
锦熙“哦”了一声,刚想在问些什么,却见那早已死透的人突然开始奋力挣扎了起来。他心里第一个念头就是:诈尸了?
云倚漠递给戴映棠一个“不出所料”的眼神,同时咬破舌尖往那匕首上喷了口血,匕首沾上他的血瞬间爆发出妖异的红光。那“诈尸”的怪物立即一声怪叫,肚皮忽然开始膨胀,转眼间已胀到快要爆炸。
锦熙看着那人脸上的油彩都扭曲了形状,身上更是一边喷着血一边不断膨胀,心里就开始发虚。心道:完了,这是又撞上邪了。
他悄悄将脸转向其它方向,同时在心底祈祷道:千万不能让这个邪祟记住自己的模样,回来找他的麻烦。
这时,苏黄粱突然大喊一声:“映棠,快躲开!”
戴映棠闻言本能地侧身一闪,与此同时一团血红的不知是什么玩意的东西,突然从那怪物的身后蹿了出来,堪堪擦过他的衣摆。
“妈的,什么鬼东西?”戴映棠吓得骂了一句,感觉一阵劲风夹带一股更加窒息的骚臭从身边“唰”的掠过。再看他手中之人的后背,破开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
云倚漠眼疾手快地掷出一张符咒直追那团血红,贴上后只见一团火光突然爆出,在那团血红最后的一声刺耳尖叫中,将其炸了个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