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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原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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廓清良夜,淡月映烟方煦,风透蟾光如洗。幕天席地的白色纱曼曳曳垂地,层层叠叠,随风卷起又落下。
绵长而又苍白的恐惧令我无处藏身,仿佛一定要在此时决定到底是碧落还是黄泉。
乱风吹过,黄尘席卷而来。纱曼轻拂眼角,柔绵松软,为我遮沙避尘。几近焦急地一层层掀开纱曼,白纱肆意飘散缠绕。我看到了他。掂着脚,手指停在半空,在等待什么,或许根本没在等待什么,只是惊慌失措的担心,我碰到他,他就如在梦中经历过千百次那样随风消散在眼前。月白衫子仿佛要融进月色里了,我不顾一切的从背后深深的抱住他,此刻,我终于清晰的知道,我梦里的人,从来都是他。
“原来你也在这儿阿。”我声音如棉花般轻飘。
“我一直在等你。”明媚的语调犹如我幼时在上元灯节上第一次听到的声音一样清亮悦耳。
残梦的余韵涟漪一样慢慢漾开,暖和了心底的每一个角落。
“昨晚睡的好吗?”福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揉了揉迷蒙的眼睛,昨夜一直做梦,睡得并不是很好。
“一点都不好,你老欺负我,动都不能动一下。”我恨恨的瞟了他一眼。
“哦?我怎么欺负你了,是不是这样?”说着,他就上来搔我痒痒,我是有痒痒根儿的人,他一碰我,我就开始死命求饶了,他也不依,直到两个人都筋疲力尽了,才肯罢休。
我倚在他怀里,很随意的聊着,忽然记起昨儿个说要去跟太后请安的,忙问福临:“这会儿几时了?”
“回格格,卯时刚过!”吴良辅的声音从殿外传来。我冲福临忿忿的皱了皱眉,他只能无奈又无辜的傻笑。皇帝一点隐私都没有,害得我也一点隐私也守不住了。
众女侍端着福临的朝服,端罩,朝冠,朝靴并跪一排,我一一接过,仔细帮他穿好。按规矩吴良辅独自整理福临的床铺。黑狐端罩套上之后,福临早已满头大汗了,拉起我的手就要出门去。
“万岁爷,您这个坠子不带着啦?”吴良辅手持一枚精致白玉,小声问道。
“给我吧。”我伸手取过白玉,纳闷这不是我的玉雁吗,正要问,蓦地想起我的玉雁前段时间取下来放在多宝盒里了。仔细看着,明明就一样吗,甚至连上面的殷红血痣所生位置都一模一样。再看,终于发现这雁的首尾与我那只方向刚好相反,莫非这是一对的?心中虽是迷惑,也没耽搁,点着脚尖把玉雁轻轻挂在他颈子上,又塞进衣领,便随他出了养心殿。
“皇上脖子上那只坠子真好看!”我佯装不经意的赞道。
“可不是!额娘送的,我甚是喜欢,天天挂在脖子上,都十年了。额娘说,这是他阿玛科尔沁王爷寨桑当年跟先帝一起攻打多罗特部时候得的,还有个很讨巧的名儿,叫做‘长相守’。”他语调轻快,随手摸了摸颈间。
“这玉可是有一对?”我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算被你猜重了。这玉原本是一对,据说十分灵验,持玉的人能养玉,并且此生必定会碰到另一个持玉的人。”他似乎沉浸在那个美丽的故事里一样,给我细细道来。
“然后就能长相守?”我略微惊异,傻傻的问。他却误会了我的表情,紧了紧拉着的手,笑着说:
“怎么?还吃醋了?听额娘说,当初就只得了这一只玉雁。我一直派人暗里寻着另一只,想着哪天得了就送给你,本打算以后给你惊喜呢,今儿个就都跟你说了!”
我正要解释,又不知如何解释好,多尔衮送玉时候说出玉的由来跟福临说的完全不一样,再想来,福临一向厌恶别人提到多尔衮的名字,我也就忍下来不去碰壁了,总之,白雁在我手里,除了我,就没人敢跟福临长相守了,我得意的心花怒放。
“皇额娘吉祥!”“老佛爷吉祥!”因是新年,我跟福临一起行了大礼,皇后与佟妃淑惠妃等跟皇上行了礼,分别按位次坐下,福临坐到了太后身边。
“来,贞儿,一起坐过来!”她拍了拍身子另一侧,爱昵的跟我说:“自打你住到养心殿里,慈宁宫马上就清冷起来了,两个小娃娃都不闹腾了,哀家真是想的荒!贞儿一直住在养心殿也不是个办法,等将来封了妃,皇儿准备让贞儿住在哪个宫里阿?”她略略侧过身子转向福临,很有兴趣的问道。
“自然住承乾宫!絮儿妹妹嫁出宫去,就一直空着了,去年叫人翻修,现在怕是都修缮好了!”福临眉梢飞翘,好像早已想好,就等太后这一问了。可是太后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承乾宫固然是好,只是东西六宫住了人的也不见得不好。皇儿有了真心喜欢的人,额娘真心高兴,只是,热了一个,可别冷了一堆才是。”她目光瞬间扫了殿下坐着的众人,又看似无意的拍了拍我的手背,一直看着殿外发呆的我,猛地回过神来,茫然的对上她温和的笑。
厚厚的帐子把寒风一点不漏的关在殿外,屋里闷得透不过气,冬日里惯烧的姬茴香从香炉里蹿出来,一点点钻进鼻子,让人忍不住就想打个喷嚏。
“孩儿记下了。”福临像是被浇了水的火苗,一下子消黯下来。我抽出帕子揉了揉过了敏的鼻子,不经意的看到佟妃失落的眼神,猝地低下了头。
“你十一弟博果尔大婚的礼儿,皇上备好了吗?”太后说的不动声色,仿佛刚才的沉默从未出现过。
“博果尔弟弟最大的愿望就是当将军,孩儿想封他作大将军王,替我到西南前线督战!”福临很快打叠起方才的不快,开心的把想法说与太后。
“往大了说,他既没建功立业,又没打仗经验,到了前线,如何让人信服?就从小的说,到前线,不是小事,太妃和新媳妇儿保准儿都不愿意呢!”太后摇摇头,仔细解释道。
“那——封他个亲王吧,准了他议政,额娘看着如何呢?”福临试探的问。
“我看封王就算了吧,他岁龄尚小,经不住这么大个名份。倒是日后让他参加议政王大臣会议锻炼锻炼倒是好的。”太后语气生硬,不容再去争执。
她对政治极为敏感与执拗,谁都无法真正参与到她的思想,包括她的儿子——福临。恍惚多少年后,在那次腥风血雨里,我与她并肩作战,时到垂暮,我都没有明白那到底算是我的荣幸,或者悲哀。
苏妈妈奉上数品小点,大家都象征性的挑了几样,胡乱吃了,就到了太后参禅念佛的时间,于是都纷纷告退了。
“本想给博果尔一个惊喜,全让额娘给搅黄了!”福临满脸丧气,郁郁不乐的拉着我走在回养心殿的路上。
我只能温言安慰他:贞儿觉得老佛爷的话也有道理呢!”
“我都当了皇帝了,仍然什么都不能做主!本想在弟弟大婚的时候,好好在弟弟和新福晋面前表现表现呢,可是如今……”他大叹一口气,声音越来越低。
我的福临,他永远都是善良的,善良到只想给予,用自己的一切给予,这也许就是他与太后间矛盾的根源,太后总想帮他索取,索取那些即使是他根本不在乎的东西。
正月里一过,福临刚刚松开的弦又开始绷紧,西南一战已然到了重之又重的一步,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天色早已全暮,养心殿还是人流不息,福临一个又一个单独召见,整个晚上,索尼,鳌拜,苏克萨哈,遏必隆,济度甚至博穆博果尔都是来了又走,刚刚进去的怕是当朝最受宠的额附吴应熊。
我独自去御茶房,取了松仁、茉莉和梅花三味,水滚三道煎成一壶碧玉青,也不要外人插手,只身提了趣陶壶,拎了两只荷叶碗就进了西暖阁。
“先安湖广,后平云贵,严防重镇,互为犄角。趁着南明内讧之机,重新控制湖广。再伺机攻占贵阳,遂定贵州。皇上可是这个意思?”吴应熊眼里都是火花,语焉激动。
“再让你父亲吴三桂率北路,自遵义经七星关;卓布泰率南路,自平浪经安隆所;多尼亲率中路,自平越经关岭铁索桥,三路只要顺利会攻昆明,就叫他永历帝无处可逃,杀他个片甲不留!”福临更是神采飞扬,完全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果真是势在必得了?”我轻声问道,倒是引得他们开怀大笑:“可不是!这样的攻势策略,怕是他们有三头六臂都应付不来!”我心里自是高兴,也许马上就能见到哥哥了。他们真是渴了,一口气喝了几碗我的碧玉青,本来是要细细品的,白劳我这么精心煎茶了。
“絮儿整日在府上念叨贞儿,我耳朵都快长出茧子了!”吴应熊放下茶碗,自觉得对不起精心煎茶的人,跟我陪笑道。
“那就让她进宫来阿,反正我也日日闷得荒!”说话间还没忘记瞥了一眼肇事者——福临。
“只是最近她身子不方便……”这个吴应熊,大男人说话还吞吞吐吐的,柳絮儿有身子的事情,福临早就告诉我了,他倒不好意思起来了。揶揄吴应熊绝对是本格格的强项:
“小小浣熊要出来了,是不是?”他也不敢抬头看我,窘迫的点点头,就差身边没有一面帕子,若是给他一块帕子,他一定把此刻粉脸玉颊遮得严严实实。
“再过两个月,我的万寿节上,我叫了博果尔和新福晋,你也把絮儿带来,好久没见了,我跟贞儿都很挂念她。”我正跃跃欲试要再接再厉损他几句,被福临冷戳了一下,使眼色求我我放了“可怜”的吴大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