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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良人 ...

  •   这是在紫禁城过的第几个新年了,不仔细想想,真的就记不起了。好像长久,又仿若一瞬。曾想去聆听玉阶石壁讲述那遥远往事,现在,它们怕是也能说出我的一段故事了。
      从南苑回来,我就住在福临的养心殿后殿的燕禧堂里,他住在东边体顺堂。西南战事不顺,他日夜操劳在西暖阁,权臣侍卫进进出出,我军不断增加的伤亡人数,令他十分不安,几乎足不出户的谋划战事,制定策略。虽住在同一屋檐下,我已经三日没见过他。
      今日就是除夕了。
      我才刚送走淑惠妃,只见庶妃石氏袅娜生姿的遥遥走来。我向桃杏儿使了个眼色,她马上明白了我的意思,在门外回了石氏,说我在沐浴,石氏有些败兴的离开了。石氏是宫里唯一一个汉妃,并没有封号,也从未受宠,旁人嫌她行事扭扭捏捏一副汉人姿态,连太后都不待见她,自打认识了我,似乎觉得跟我投了缘,空闲的时候就过来坐坐。我倒是很喜欢她走路的样子,就像画里的人儿,清丽并不媚俗,只是我从小跟着父母南征北战,从没人教我怎样才显闺秀风范,学不会雅态妍姿倒也成了好的了。整整一天,我都没得片刻闲暇,除了蒙古四妃宫里的,其他各宫的答应,常在,贵人都来给我请安,时至今日,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一一应下就是了。或许她们并不是来看我的,她们许是想来偷偷看看福临。我都三日没见过他了,何况她们呢?
      想着,走到殿外月台上,西暖阁近在眼前。那么近,福临埋着的额清清楚楚印在窗纸上,不时的揉着因为长时间弯着而僵直的颈子。梁子上挂着两只一人高的大红灯笼,被风吹得摇来晃去,昏黄的晕也越散越开。昨晚风一更,雪一更,此刻更是风吟雪舞,满目白灿。笑想雪花为了艳冠群芳,凋谢了所有芬芳,唯独墙角那一株寒梅,暗香浮动,疏影横斜,任凭雪花嫉妒。截了一段梅,拿在手上,在廊子上徘徊良久,还是忍不住推门进去了。
      拍了拍伏在案前磨墨的小宫女,她略一惊诧,复又起身不动声色的离开了。
      “镇纸!”福临眉头微皱,却不抬头,我连忙递上青玉竹节镇纸。
      “洗笔!”他不耐烦的说。我接过他递来的云龙毫在荷叶洗里蘸了又蘸,抽出帕子攒干的水珠才还到他手里。
      “墨都没舔,让我用什么写?”他依然埋头看着折子,语气含怒。我接过云龙毫仔细舔了墨,交到他手里,心想这回总没事了吧。
      “你是谁带出来的?没有学过伺候笔墨,墨还没匀就蘸了笔,这张就废了,还要重写!吴良辅!吴——”他气急败坏,终于在百忙之中抽空抬头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我是没学过伺候笔墨,皇上也太容易动怒了!”我娇眉一扬,佯怒嗔怪他,脸上却带着暖暖笑意。
      “皇上,奴才来了!”吴良辅在伸个头进来问道。
      “没你事儿,下去吧!”福临冲他挥挥手,拖着脑袋,饶有兴趣的看着我:“贞儿什么时候过来的,我竟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你用功的时候我就来了,你怎么会知道呢,已经被你使唤半天了呢!”我用手指蘸了砚滴里的清水轻轻一晒,他脑门上就多出两颗晶莹剔透的水珠子。
      “你也不叫我,就会取笑我!”他一把抱过我,额上的水珠都蹭到我衫子上他才满意了,眉毛一挑:“好几天没见你了,我都想坏了!”我用手展了展他眉间的印痕,看着他眼底遮不住的血丝,有些心酸:“几天没睡好觉了?”
      他不答我,柔声问道:“怎么没跟她们去闹呢,好容易一年就热闹这一回?”
      “早起去给老佛爷请了安,她老人家知道皇上忙,让我陪着你,晚上就不用过去了。”我把太后的话复述给他,他微叹一声,说:“都多大了,再让额娘操劳就是我的不是了,明儿一早,你陪我去慈宁宫请安!”
      我颔首称是,看到奏折匣子里堆积成小山的折子,蹙了蹙眉:“还有这么多阿?西南有消息了吗?”
      “今天拿到的都是捷报呢!”他抽出几本折子跟我炫耀道,“剩下这些,我要一一回复,要让他们知道,我福临虽身在大内,不能亲征,但是心却一刻都没离开过战场,甘愿与之同生死!”我从没见过的迥异眼神,正散发着无尽的自信与刚毅的威严。我不得不承认,就在此刻,我爱上了这种只属于少年天子睥睨穹苍的骄傲眼神。
      他松开手放我下来,我学着小宫女的样子伏在案边,柔声说道:“皇上好好看折子,我就在这里伺候笔墨呢。”他无奈的笑了笑,拿指头弹了我一记,便勾下头奋笔疾书去了。
      我虽专心研磨,他也并不时常要舔墨,没事的时候,我就支着下巴看着他。他认真的样子,他莹亮的眸子,他浓密的眼睫,他直挺的鼻子,他微厚的嘴唇,他迷惑时摸着头顶的手指,他恍然时绽在嘴角的笑容。福临,福临,他就是我的福临,我一个人的福临。

      迷蒙中,觉得有人轻轻在身上覆了锦衾,猛一睁眼,看见福临正欲离开,我伸开双臂,略带撒娇的说:“抱回去!”他尴尬的笑道:“我都这么小心翼翼了,还是把你弄醒了,趴在案子上怎么睡的舒坦,在床上好好睡吧!”“抱我回去!”我依然伸着手臂耍赖。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把我横抱起来,出了寝殿,又回到案边。
      想陪着他,不管多久都陪着,可是,不争气的眼睛,没一会儿,又闭上了。
      “贞儿,贞儿!”福临的声音好像从天外传来,我勉强睁开迷迷糊糊的眼睛,紧接着听到他的轩然大笑:“敢情贞儿的好学问都是这样学出来的阿?”
      真是莫名了,我没好气睨了他一眼,忽然觉得嘴角湿湿的,不会流口水了吧,我从来没有犯过如此有伤大雅的错误,拿着手背就往嘴巴上擦,一蹭不当紧,一团黑墨,莫非刚才我是趴在砚台上睡着了?福临大声召唤吴良辅,我赶紧躲在书案后面,“你叫他做什么阿?”“我让他拿巾子给你擦擦小猫儿脸阿!”他笑着答我。果然是皇上不懂得体察民情,我连忙摆手:“不要!不要!”我才不要被吴良辅笑话!
      “万岁爷,奴才在!”吴良辅不敢进来,依旧在门口露了个大头脸。我趴在福临腿上,仰起脸,使劲摇手,瞪他,龇牙咧嘴,怎样怪的表情我都做了一遍,他才努力止住笑:“这会儿几更了?”
      “回皇上话,刚刚敲过二更。”“下去吧。”
      “皇上的衣裳就是不一样,比丝绸帕子好用多了!”说话间,我脸上的墨水早已在福临洁白的衫子蹭了干净。他就任我放肆,只捏了捏我的鼻尖,展了展手臂:“总算批完了,我们出去吧,去看看雪!”我频频点头表示十分同意,急忙去寻方才因为地板太热而脱掉的鞋子。他趁我不备,陡然将我打横抱在臂弯,大步迈到门外。
      “万岁爷!您这是做什么阿?”吴良辅拦住我们的去路,“您和格格要出来,至少把靴子穿上,再披件氅子才行阿!你等等,奴才这就去取!”我赧然侧过脸埋在福临颈间。
      “慢着!”福临一声令下,吴良辅立刻转身垂手听命:“朕命吴良辅即刻起,奔赴各宫,替我跟格格给除夕值夜的宫人拜年问好,不得有误!”
      “嗻!”吴良辅苦涩的声音响过,夹着手垂头丧气的执行任务去了。
      留下我跟福临笑成一团,久久停不下来。打发掉所有宫人,整个养心殿殿里院中就我与他两个人。
      他抱我一直下了月台,才放在一处空地上,自己却退后一段距离,离我远远的,我甚至看不清他的脸。
      月光泻了一地,梅香染惹皎白雪,醉了两人痴望。我和他遥遥相对,谁都不愿打破这难得的仅属于我与他的片刻安谧。
      “倘若你我之间有一百步的距离,只要你肯向前迈一步,我就独自走完剩下的九十九步!”他大声说着,好像誓言一般正式。
      我斜斜瞟了他一眼,看到他期待又轻柔的目光,一如他,虽然喜欢却从来不勉强。赤着的双脚早已被厚厚的梨雪温暖,轻轻迈出一小步,又扬眉迎上他明媚的眸。
      他微微一怔,旋即奔向我的方向,我不再立着,投向他,如从悬崖上纵身扑向大海,如此义无反顾。月光在他的眼底晕开,那么好看,让我忍不住抬手拥揽他的颈项。
      他也看住我,幽幽开口:“冷吗?”
      我轻轻答着:“一点也不,一点也不冷。”
      他俯身静静看了我半饷,突然将我狠狠拥住,笑着问:“这样暖和吗?”
      我依旧笑着答:“暖和,好暖和呢。”贪婪的伏在他肩头,却涌出两行痴痴红泪。

      一对描金彩绘龙凤烛,分插在修长的美人烛奴上,把寝殿四壁染成了一片绯红。翠帐轻垂,灯昏魅惑,他的吻缠绵缱绻,点在我的眉间,我的耳后,我的唇,我的颈,完美的让我久久沉醉,无法沉淀。身上的温热透过薄薄丝衣席卷而来,一霎那的意兴阑珊,一瞬间的心荡神怡,长久的怦然心动。我柔柔睁开双眼,又被他轻轻阖上。迎着他,一件件罗衫尽褪,共合得一曲痴缠,极尽温柔,梦断丝连般的甜蜜激荡汹涌。他若洪水般吞噬着我,淹没了我,令我压抑着窒息,却又如此依恋地与他十指交缠,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与他彼此呼吸。不想离开,离不开。
      逃不走的命数,放不开的归属。
      紧紧贴在他胸前,听着他沉沉睡去的心跳。指尖滑过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早已没了触感,软成了柔滑的绸。静静凝视着他,让我忘却来路甘愿殊途同归的他,让我无怨无悔与之长沦生死的他,只怕是一生一世都看不够。
      今夕何夕,见此良人。恨年少疏狂,不早与之相识。蓦然回眸,花开正好,花期不误。不气恼。银烛下,细看俱好。香云为盟。百年太短,千年不够,愿以万年,相思白首。系我一生,还你永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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