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贞纪》喜小乐

38、禅语

　　大漠苍茫，梧桐飘黄，不知天色暮，早已风舞残阳。
　　他牵着马儿，我依偎着他，渐行渐远。
　　“若是，不用回去，该有多好！”我我兀自憧憬道。
　　“那就不回去了！”他不看我，好似自言自语。
　　“不行！你忘了那次……”我欲加阻止。
　　他莞尔一笑，手臂绕过我的肩堵上我的唇，不由分说携我往暮色更深处走去。

　　一缕青烟遥遥飘散，接着又一缕，如同焚香明月一般。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来到一座唤曰“梵音寺”的庙宇，福临说晚上就在这里歇脚。
　　虽然大门紧闭，我们扣了几下，就有小沙弥出来应声。
　　“请问施主有什么事情吗？”小沙弥低头轻生问道。
　　“我等行路途中遭遇不顺，可否在寺里借宿一晚？”福临恭敬的请求。
　　“寺里的主持，师兄们都已休息，厢房也满了，若施主不嫌，贫寺后山玉锦溪边可以歇脚休息。”小沙弥侧首指了指后山方向。
　　“也好，请问，能给我们拿瓶烧酒吗？”我小声问，想想遥夜漫长，不觅些东西取暖，必定要人去骨寒了。福临回头瞪了我一眼，转身跟小沙弥解释：“我等造次了，只怕夜间霜下清冷，烦师傅给我们准备些干柴取暖。”
　　“施主，请自去吧，干柴一会儿我就差人送去。”道了声“阿弥陀佛”，小沙弥闭了门，就离开了。
　　走去后山的路上，我边生气边不解的问：“你干嘛瞪我？”他点了点我的脑门：“出家人，四大皆空，头一戒就是‘酒’，我再不拦你，今晚我们只能露宿黄沙了。”

　　我与他依树而坐，看着一束线香，青烟袅袅，长明灯独立，摇摇曳曳，心平气静，各自缄默。
　　“我对不起皇后和静妃，还有许多许多人，会遭报应的吧！”终于把这些话说出来，如同卸下十万斤重的包袱。
　　“跟你无关，事出皆有因果，佛要惩处，必定惩处我！”他定定的说。
　　“惩处你就是惩处我呢。”我侧眸含笑。
　　一阵乱风吹过，我用袂角盖住了手背，抱住膝盖，侧着耳朵聆听一声声凄婉嘶凉的鸦鸣。
　　“此生，我福临待她们只能示若家人，除了爱，什么都能补偿。”他温静的语调仍掩不住淡淡的哀伤。面前那堆红艳艳的篝火，越烧越旺，却渐渐模糊不清。

　　绵长悠远的钟声打碎了我梦里的酣甜。心里还是不住的抱怨，如果我跟福临在一起的每个清晨都能晚点来的话，我会喜欢这个清晨的。他起身伸了伸懒腰，又俯身一把拉起我。
　　“小懒猫儿！”他笑着骂了我一句，纤修的手指轻轻梳过我额上的发丝。
　　“空气真好！”我用力吸了一口四周的清香，神清气爽。
　　他握着我的手，踩过脚下的枯黄落叶，簌簌作响。后山清静，林木参差，夹径深幽，缭烟环绕，仿若仙境。我们都太喜欢这个地方，长久流连。
　　“马兰峪，梵音寺，太美妙了！”我脱口而出。
　　“舍不得离我远远的了吧！”他得意的说。
　　“可没说舍不得你呦！”我侧眸调笑着打击他，他也不恼。

　　携手膜拜过所有的佛尊待要离开，忽然一个洪亮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施主，请留步！”好像明知我们会经过，故意守在那里。
　　转身回头，只见一个身着玄色海青的僧人正向我们招手：“贫僧玉林琇，见过施主，阿弥陀佛。”我与福临双手合十回礼。
　　“请问施主可是夫妻？”他开口问道，我一脸潮红，怎奈和尚也关心这个？
　　“回师傅的话，是。”福临紧了紧我的手，我也就没来得及反驳。
　　“恕贫僧直言，二位此生若想相守白头，必定要舍弃一样东西。”他和缓道来。
　　“敢问高僧，此物谓何？”我忙不迭问道。
　　“此物二位身上皆有，恕贫僧道行颇浅，指不出来。”他合掌低首。
　　“可否给我们一句禅语？”福临问道。
　　“只求佛语，过于浩瀚，不易理解，不能了，不能悟。舍，得，舍得。”说完，他便转身飘然离去。留下我与福临面面相觑。
　　“你说这个物件是什么呢，你有我也有的？”我满心疑惑，仰头问他。
　　“你有我也有的东西多了，总不至你剪掉三千青丝，我剃去一根辫发，你变了姑子，我成了和尚，对着一尊金佛，还谈什么长相守啊，无非是故弄玄虚罢了！”他昂然一笑，玩味的说。
　　“佛家圣地，岂容你在这儿胡言乱语！走！”终于被我逮着一回不是，牵起他的手像牵着孩子一样大步离开。

　　南苑的日子总比紫禁城好得多，怎么住都住不厌。太后已经差人来了两回了，说让我们再住住，就快些回去，眼下年关就要到了。
　　蕊湘榭里晨起，桃杏儿抱着一叠厚重衣物进来，说是昨夜雪花飞坠，北风迭起，要添些衣物。里面穿了杏粉色夹层棉花厚袍子，外面罩了镶了雪白毛边的贝色半袖，领口和衫子下摆都裹着金银丝点缀的精巧绣边。
　　“格格儿穿着正合适呢，老佛爷就数对咱们格格最好，都没给皇上送一件来呢！”桃杏儿竟比我还要欣喜，我微笑不语。出门向榆荫书屋走去，收了人家的礼儿，就要去劝劝人家儿子。接过桃杏儿递过来的纸伞，仍然不撑，喜欢如纱般的雪花轻轻飘到身上，手上甚至眼睫，柔滑净白，如沐清风。
　　吴良辅张口要报，我十指覆唇，他便会意退下。
　　蹑手蹑脚走到福临身后，轻轻盖住他的眼睛。倒没被我惊住，随即把我揽在膝上，柔意十足的说：“正要差人去叫你，可巧人倒自己来了！”他摊开才刚批过的折子，举到我面前，我低声念道：“我军所到之处，风卷残云，任何抵抗，都遭灭顶之灾。”再看看他近日来因操劳而微黄的脸色此刻竟泛起红晕，抑不住的心喜：“怨不得皇上这么开心！”
　　他也不放我下来，又拿起一个折子，随意看了一下，回头对我说：“博果尔要大婚，你说，我送点什么好呢？”他没待我我回答，便转过身子继续专心看折子了。我心里微微一颤，佯装不意，轻声问道：“不知博果尔贝勒的新福晋是哪家的格格儿？”“护军统领鄂硕家的女儿东果氏。”他不经意回答。心猛然缩成一团，一种尖锐的痛楚瞬间袭遍全身。努力压抑着烦乱，竭力调平音调：“就让礼部按平日王子贝勒大婚贺礼备下，即可。”他边翻阅折子，边回我：“不妥，定要有个亲疏远近，才不枉我与十一弟自小交好！”
　　“苏嬷嬷到！”吴良辅拉长声音报到，我紧忙起身，站在福临身侧。
　　“雪大风寒的，苏妈妈有什么事情，遣个人过来知会一声就好，何必亲来呢！”我悄然收起方才的心烦意乱，拉过苏妈妈的冰凉的手，焐在怀里。
　　“我不亲来，怎么请你们回去啊！格格让我来说，她想贞儿了，让贞儿快快回去吧！”她瞟了一眼福临，笑着拍拍我的手。福临会意，笑着说：“哪次过来都说想她了，想她，让她现在就跟着您回去算了！”“恐怕皇上舍不得呢！”苏妈妈打趣我们，指着垂手而立的吴良辅说，“让他给拾掇拾掇，过两日就回宫吧，眼看就过年了，又下了雪，南苑地气不好，冻着你们！”福临点点头，直到定下回宫的日子，苏妈妈才肯放心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至于东果氏和董鄂氏，因为是满语音译的，其实是一样的。我觉得东果比董鄂好听，就把董鄂妃的名字定为东果·济兰，亲们看了别迷惑啊～
还有我造次了佛家的“四大皆空”，嘿嘿～压根不是什么“酒、色、财、气”，应该是“气、水、土、火”，大家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