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贞纪》喜小乐

37、老去天涯

　　“起来吧。”福临淡淡的说了一句。桃杏儿一手拉着一个出去了。
　　我恼他破坏了我被承欢膝下独享天伦之乐的雅兴，也不理他，背过身子整理如意桌上的书册子。
　　被他从身后轻轻环住，不由停下了手里的事情。
　　“怎么了？”他的声音温柔至极，我顷刻间就被打败。佯装生气的说：
　　“你这个阿玛当的真失败，孩子们玩得好好的，你一进来，都变成小木头人儿了！”
　　“他都要娶你了，我不让他怕着我，还能行吗！”他假装一本正经。我脸一红，使劲推开他：“孩子的醋你都吃！”
　　他又凑过来，侧身在我耳畔坏坏的说道：“你那么喜欢孩子，倒不如自己也生一个！”我几乎恼羞成怒，这个坏人，我一边推他一边说：“皇上快回去吧，我要睡下了！”无奈我力气太小，他轻扣我的手腕，卷我入怀：“走，可以，不过要让我看看你手里拿的什么书？”低头瞥见那回冲动写出的诗笺，正张扬着露出粉粉的一角，便知他一定是瞄见这个才要看书的。我自以为把书捏得紧紧的，只是他用力稍稍一紧，书就滑到他手里去了。我去夺，他就举的更高，碰都不让碰。我使气一跺脚，他越发得意了。我转身扑到床上，拿锦被裹住脸。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他低声念道，甫一念完也扑到床上，揶揄我：“这就叫作‘小姐闺房也思春’吗？”他总是坏的出其不意，我再伶牙俐齿到了他这儿也变成拙口笨舍。他拉被角，我拽得紧些，无料他猛一松手，几乎自己送进他怀里。我去推他，他却沼泽一般，我越想离开便陷的更深，索性静静靠在他的胸前，他也止住笑，半侧身子面朝我，笑吟吟的说：“陪我去南苑吧！”“为什么好端端的跑去南苑阿？”我不解的问他。“到南苑，好跟我养个小阿哥阿！”我又上当了，福临是个假正经！伸手就要打下去，被他拦下捉住，轻轻罩在手中，温暖而舒展的笑容几乎要把我融掉，定然说：“不想别人打扰，我想天天见着你。”

　　来南苑已有些时日。
　　我虽住在蕊湘榭里，除了睡觉以及福临上朝我都在荫榆书屋陪伴着他。他近日锁眉不展，唯有看到我时，才能挤出一抹淡淡的笑。我深知定是南征前线不顺，才惹他茶饭不思，每日批阅奏折，蜡烛需燃尽三次，还不舍离去。他顾及大军，我顾及哥哥，虽想尽周折想博他一笑，都以不忍打扰而告终。于是，终日躲在他茂密如林的书橱间，看了一本又一本，幼时深觉无趣的书，现在看来真是别有一番道理。
　　吴良辅送来一品“龙井竹荪”，我伸手接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他倒是很感激的对我点点头，福临心情不好，最倒霉的就数他了，他也怯了，一个不小心，鸡蛋又碰上了石头。还没走到案前，只见福临把手上折子一丢，一拍桌子，我大惊，差点没把玛瑙盏子里的碧绿汤汁一股脑洒到他脸上去，还好他及时揽住我的腰。“你怎么了？”他摸不着头脑的问我。“我倒想问你怎么了，怎么这生激动？”他松开我，我把盏子轻轻放在书案一角。“大军进了湖广，我整整等了三日，终于得到他们的消息了！”他笑的像个孩子。“一切都好吗？”我也高兴，急忙问道。“好，一切都好！”好多时日没见过他这样放松过了，心中紧绷的弦也渐渐舒展。他一口气喝完一整碗的“龙井竹荪”，舔了舔嘴唇，连连称赞好喝。
　　“我看你近日都躲在我的书格子中间，可都看完了？长了多少学问呐？”他似笑非笑斜着眼睛跟我说。我也不屑，故意拖长声音：“你又能都记住嘞？”“随你问。”他趾高气扬的说。
　　我就不信，他还能都记住：“《庄子》。”
　　“右数第一排，第四层东数第一本。”我找过去，一翻，果然是。
　　“再来，《战国策》。”“右数第三排，最底层中间一格，只放了这一本。”
　　“《古文观止》。”“左边第一排，第五层，西边第二个格子，最上面一本。”
　　“《三言二拍》。”“《资治通鉴》。”“《世说新语》。”“《山海经》。”“《茶经》。”“《史记》。”“《楚辞》。”“《玉台新咏》。”“《杜工部集》。”
　　一口气把我看过没看过的都问了一遍，他果然博览群书一本都没说错。
　　“哈哈，贞儿你就认输吧，我从小跟它们在一起，早有感情了，怎么会记错位置呢？”他眉毛一扬，冲我摆摆手。
　　“慢着，”我忽然想起一本书，洋洋得意笑容满面的说：“纳兰容若的《饮水集》。”他摸着下巴低头沉思，抬头脸红道：“这回真被你问住了，诚然没读过这本。”我正欲笑他，这样经典的词都没读过，才恍然容若现在还没出生呢吧，轮到我尴尬了，笑容瞬间冰在脸上，不得不敛笑低眉：“那个……那个……是我胡诌的。”“哈哈，我就知道，怎么可能有我没看过的书呢？”看着他狂妄自大的表情，我只能……忍了！他转身从放折子的匣子里抽出一本折子递给我：“你看，纳兰明珠今天还递折子上来，说嫡福晋诞下世子，让我给赐个名儿，不如就叫容若吧，虽是你胡诌来的，我觉得甚好，明珠又是个喜习汉文的，一定也觉得好，你觉着呢？”我笑着点点头，这贞儿又做了件好事儿，一带文豪的大名被我给想出来了！
　　“今天高兴，不看折子了，走！”他豁达一声，拉起我的手，旁若无人的走出书房。门外宫女太监虽低头请安，也皆偷偷瞄我，我不好意思，越要抽手，他就拉的更紧。十指交扣，并肩携手一路走到西北边的镇国寺门前，吴良辅牵着两匹骏马仿佛等候多时，我一个飞燕翻身横跨马上，福临紧跟跃马而上，有了上次的教训，吴良辅再不提一起骑马的茬儿，唯有我与福临并肩策马而去。
　　我从不曾知道，人间世事，从来没有第二次，当你历经第一次的时候，你同样在历经最后一次。我从不曾珍惜，当神明赐予你一件美好的东西时候，必定悄悄拿走了你其他珍贵的东西，甚至是拥有这件美好的前提。正所谓，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一路向北，古道西风，老树昏鸦，酒幡猎猎，黄沙漫天扬。我与他策马长笑，碧落长空，无际苍莽，雁横烟煮，长河落日。马兰峪，迎着皎霞残虹，流烟堕雾，呼映青草夹径，远山截空，斜辉脉脉，碧水悠悠。好一派缠绵空灵的精致，马儿不禁停下了脚步。
　　“喜欢这里吗？”
　　“喜欢。”
　　“以后，我们都去了，就住在这里好吗？”
　　“不好。”
　　“为什么？”
　　“若是你先去了，我就葬的离你远远的，让你永远找不到我。”
　　“这么狠阿！我答应你，等你先去，我把你葬在这里，你就再也跑不掉了。”
　　“不好，一起老去天涯。”
　　“一起老去天涯。”
　　“一言为定。”
　　“君无戏言。”

　　你为朝光，我为夕阳。
　　朝生夕生，朝死夕亡。
　　朝夕相伴，死生相守。
　　生又何欢，死又何妨。

作者有话说

　　各位亲们，你们都关心董鄂家那丫头，我是真的不想让她出现，她一旦出来，就意味着福临与贞儿的幸福就到头了。下一章，就会有一点她的消息，最迟两章后，她就正式出场了。不过，福临与贞儿的悲剧绝不是因为她，她同样是个能让你们怜惜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