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贞纪》喜小乐

36、夫妻

　　福临，吉日格勒及众人目送大军离开午门。大婚正式开始。
　　太后命我做女使。福临与太后亲临太和殿皇后金册金宝，我持金节往乾清门逢迎皇后。申时，皇后凤舆入乾清门。内务府总管索尼宣读迎后制文，皇后接过金册金宝，行三跪三拜礼毕，册立大典即告完成。钦天监官报吉时已到，皇后身着龙凤赤金同和袍，手持和阗碧玉九九同心如意，由我引领，在内名妇的簇拥下，一路行至坤宁宫。
　　坤宁宫洞房一派祥和凛然，到处悬挂金红喜字。其实，内里并不似表面看上去那么热闹。今日午门送将，人人各怀心事，宫眷们的不安及挂念藏掖不住，岳乐福晋赫舍里氏竟称身体不适提早回府。吉日格勒木然坐在龙凤双喜床上，紧紧抓住我的手，她紧张极了，掌心里沁出许多汗珠。我侧身去低声安慰她，只是为了让自己无暇去想福临。揭盖头，合卺宴，洞房……我还要亲自奉上合卺酒。虽然从知道自己做了女使，就告诉自己要高兴，至少要在旁人面前表现的高兴，这不过是太后对我的考验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越到底越觉得难过，走路做事都在敷衍，连微笑都始终虚伪的僵在嘴边。心中一千一万遍的想象，我要怎样送合卺酒，我要怎样伺候合卺宴，想到底，我依然什么姿态都摆不出。我无法面带微笑面对福临在我面前与他人结发。
　　桃杏儿过来说玄烨遇了寒气，有些症状，乳娘们谁都喂不进药，哭闹着要我。太后担心玄烨，自己又不能亲去，于是让佟妃替我，我才得以脱身。
　　“格格儿，别急，当心摔着！”心下担心玄烨，急匆匆的差点被脚下的堆石盆景绊倒，桃杏儿一把搀住我，巧然一笑：“格格放心，小阿哥没事儿！”
　　我疑惑望着她，她展眉说道：“我知道主子不爱呆在那里，才谎称三阿哥身子不爽，就知道老佛爷会放人！”
　　我心里顿时荡起一股暖意，面上却嗔怒地敲了她一记：“你这丫头，岂不知这可是欺君，居然这样依着性子胡来！”
　　“欺不欺君我不懂，我只管格格儿！”这样一路说笑，抬脚就到了慈宁宫。
　　“奴婢进去陪陪格格儿吧，格格要看书，奴婢就一旁做点活计。”桃杏儿怕我独自更添烦闷，拿上绣活要跟我一起进屋。我故意伸了伸懒腰：“还看什么书，这几天忙碌皇上大婚，我都累坏了，我要扑到床上好好睡它三天三夜！”她怔了证，疑惑看我半响，并没有开口说什么，只是沏了一壶极暖胃的燕石蒜，便独自离开了。
　　我的表情心情她都懂，如此可怕的桃杏儿。
　　喜乐，礼炮不时窜进耳朵，脑袋里乱哄哄的，静不下来。痛恨年幼时候杂书看得太多，坚定了不该坚定的爱情信仰。我只想跟一个人相伴相守一生，无论青丝白发，海角天涯，朝夕相伴，不离不弃。福临可以吗，他是一朝君主，注定了粉黛六宫，注定与他相伴的不只我一个，可是我仍然很慌张的预感到我所有要离去的原因都正被他微笑着摧毁。
　　放不开被命运钦定的爱情，即便那是个注定凄艳的结束。我抓住被角，任泪水无助的拍打锦帛。
　　“万岁爷，您怎么这会儿过来啦？”桃杏儿惊讶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格格儿在吗？”福临轻声问道。
　　“怕是睡下了，我去替皇上看看。”
　　“朕自己去，你下去吧。”槅扇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轻轻闭了眼睛。
　　“为什么要躲着我？”他掀开纱帐，斜在床头，抽出我藏在被褥里的手，轻轻覆住，缓缓说：“我知道你没有睡，要是不愿说话，就听我说。你的心，我都明了。不要背弃爱情的直觉，我和你只属于彼此，容不下第三个人，不管她是谁。若是你忘了那个誓言，我就再说一次，无论何时何事，今生今世，我福临与你孔四贞，不离不弃，生死不渝。如若违誓，就让我死后灵魂无处栖身，让我……”我用手掌盖住他的唇，不许他再说下去，“我信。”
　　泪眼相顾，竟无语凝噎。再不敢对着他疼惜的目光，转身跌进他温暖的怀抱。他轻轻抚摸的我齐腰散发，无言安慰。一时间心绪全生，想背过他小声啜泣，却被他紧紧搂住耸动的双肩。
　　良久，他双手扳过我的肩与他对视，坚定的说：“只要你开口，我就留下来。”心猛然搐成一团，怔怔看着他，竟忘记流泪：“有你的心就好。”我下地，他一时慌乱，不知我要做什么，我扬起脸颊努力绽出一个微笑给他：“皇上快回去吧，她——不——皇后娘娘还等着呢！”他没及开口，已被我退至门外。
　　靠着门框滑下，任他如何敲打，紧紧堵住槅门。仰起脸，悄无声息的吞咽眼泪。手指被牙齿咬出深深的印痕，我与他之间究竟还有多少无奈？

　　吉日格勒进宫数月，对世事依然懵懂不清，除了淑惠妃陪伴，其他蒙古四妃面上恭敬背地里口造业障，说新皇后愚笨无知，皇上不喜欢，至今未受宠幸，早晚会被废掉。宫妃们敬她畏她又不服她瞧不起她，都避而远之。不知受谁指点，她近日请过太后早安以后就会来到我的住处，从不带随从，淑惠妃也不带，一坐就到吃晚膳的时候了。
　　“她们说我愚笨，皇上不喜欢我。”她说话的时候，一脸的委屈。
　　“怎么会呢？娘娘多心了。”我欲挑开话题，说这个我总是底气不足，根本不懂如何安慰她。
　　“是真的。皇上不喜欢吉日格勒，一眼都没看过吉日格勒。大婚的那天，他一个人在东暖阁抑斋里坐了一个晚上。”她拧着眉，愀然说道，带着一丝似有还无的委屈。
　　“皇上在抑斋看书，娘娘呢？”我心中悲喜交加，张口问道。
　　“我站在门外，不敢进去。我怕打扰到他，我看不懂，不知道他问得是什么。”她诺诺的说。
　　浅笑就这么僵在嘴角，她不是静妃，却比静妃更加可怜。她还是个孩子阿，根本不懂得什么是爱，就浑浑噩噩的作了皇后，等待她的只能是在紫禁高墙内孤独终老。我可怜她，我同样怜悯着静妃，可是我能给她们的只能是无穷无尽的伤害，不管爱与不爱。
　　我能分几分之几的福临给她？一点儿也不能。我的心特别小，小到一生只容得下一个人。我的心又特别大，大到要完完整整容下这个人。
　　门外女侍说是要传晚膳了，她起身用帕子拍了拍我的手背，颜色早已缓和：“这宫里，就你能跟我说上话儿，你要不嫌烦，我闷了还来烦你！”我微笑颔首，如果能用这种方式补偿，我愿意天天陪伴她。

　　淡荡风起月满楼，到了就寝的时候。我侧坐在妆台前，桃杏儿把鬟上的簪子悉数取下，留出覆在前额的刘海，用几个固定簪在头顶盘一个小髻子。
　　桃杏儿支着一面雪花镜搁在脑后，我也拿了面仔细看着。轻轻抚了抚鬓畔，忽然看到镜中有两个小人儿，畏首畏脚，无奈笑道：“别躲着了，进来吧！”只见纸鸢拉着着玄烨欢欢跑到我身边。
　　我一手拥住一个，揪了把纸鸢嘟起的小嘴，问道：“跟额娘说说，谁惹我们小公主生气啦？”
　　“秋嬷嬷为什么走了？纸鸢不喜欢现在这个瑞嬷嬷。”她理直气壮的说着。
　　原来是因为乳娘出宫的事情，我轻轻勾了一下她的小鼻子，微笑的跟她解释：“秋嬷嬷到了年纪，要出宫嫁人了。瑞嬷嬷对纸鸢自然也很好的。”
　　她早忘记秋嬷嬷的事情，不停的纠缠：“什么是嫁人？额娘快告诉我吧？”玄烨说话不清楚，也是跟着姐姐一起闹我。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秋嬷嬷也要去找自己的幸福啊。宫外有个良人等着她，要跟她结为夫妻，长相厮守呢。”
　　纸鸢歪着小脑袋，揉了揉鼻子，疑惑的问：“就是额娘演过的皮影戏那样吗，他们会变成蝴蝶？”
　　我摸了摸她皱着的眉头，笑着说：“不一定只能变成蝴蝶才能长相守阿！”知道她不会明白，她也没在纠缠，又冒出一个问题：“什么是夫妻阿？”
　　“嗯—”我在想要跟他们怎么解释，他们才会比较容易明白：“夫和妻是要相对一辈子的人。”一直在旁边默默的玄烨忽闪忽闪大眼睛：“玄烨也能娶妻吗？”
　　我一时觉得好笑，伸手把他抱到怀里，亲昵的说：“能，长大了就能，额娘一定给玄烨物色一个最好看的姑娘！”
　　“为什么要好看的姑娘？”他又不解。
　　“额娘说了，夫和妻是要相对一辈子的人，相对一辈子就要天天看，不好看怎么行呢？”纸鸢抢在我前面回答了玄烨，我笑着默许。
　　“额娘最好看，等玄烨长大了，就娶额娘。”玄烨仰着小脸天真地说。纸鸢气得一跺脚，冲着玄烨，“不行！额娘是我的！我比你先长大，我先娶额娘！”玄烨也不甘示弱，用含糊不清奶生奶气大声回击她。桃杏儿与我笑成一团，任由他们在身边打闹。
　　“皇阿玛吉祥！”纸鸢先发现福临进门，马上拉过身边的玄烨跪下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