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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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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分已经过了大半,整个天空阴雨绵绵,但这样的日子毕竟还是有些短,因为这种天气的到来就意味着再过不了几天就开始飘起了雪花。整个祁尧村是很寂静的。不过在张三奇眼里觉得这是很正常的,谁傻呀,往日里都在太阳底下沟子撅起来劳作半年,在这样的季节里头还跑出来乱转。尤其是一些老婆娘们坐在热炕头上喧喤,家里的老男人们要么在火盆里点上火架上蛐蛐罐喝茶,要么侧身半躺在炕边抽着水烟,那动作,叫一个悠闲;那滋味,叫一个舒服。
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三奇两口子就开始受罪,他们是没那个福分的,享不了清福,好像这两口子天生就是受罪的命。
就在前些天,三奇经过一番的努力,终于使一家五口团聚,他不再住那间已经破烂不堪的窑洞,而是给家人租了杨书记家的一间土房,大概30平米,让两个前辈住,而他们两口子却住在了窑洞,如果母亲孙氏问起来,他就说自己到了一家餐馆打零工,那里管住管吃,让他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妹妹英丽在城里上高三,她在学校公寓,不再为妹妹的住所而在动心思。两口子安顿好他们以后,两人赶着一匹刚从隔利沟王二家买的骡子,很贵的,三千多块钱呢。他刚来就打算买牲口种地,因为他注定就是一个很地道的庄稼人。雨还是没有停止脚步,星星点点的雨滴打在他的脸上,一阵的爽快不是用笔墨能够说得清的。为了找到家人,小两口连那孔破窑洞都没有进去。在这之后,他让阿润骑着皮毛油光闪闪的骡子,自己牵着缰绳渐渐地加大步伐,嘴里还哼着小曲,走着走着,他的脚步便成了进行曲的伴舞。也不过如此,他的心里依然急如火焚。偶尔吹过的风将他沾有尘土的衣衫撩起,就像一个变态一样,没有人可以组织风的狂荡。因为在这个时候谁都知道不能再散步了,可风听不懂人类的语言呀!
两口子花了整整半天的时间在邻村找到了一家人,就在隔利沟中庄三社的亲戚吴婆子家,吴婆子是四妈的亲妈,正因为她在整个村子名气很大,导致这样的原因发生就是嘴有点八卦,一个中年妇女,整天没有正经八百过日子的概念,而是不停地西家唱东家短,所以让整个村子人都很反感。她那张嘴一天尽说些有的没的。她姓吴,所以就叫她吴婆子(巫婆子)。
三奇想:是这,你看常年呆在这里肯定不合适,但有一点我就搞不明白,你们为甚就要离开家呢?我又给你们没有说过我出去再也回不来这样的话呀?唉,你们哪,一家老小真会稀腾人啊。杨书记那样的哈怂一样折腾一下就够了,就连每天在一个锅里吃饭的人都这样!他走在路上还是在不停的嘟囔着,在骡子偶尔发出的“呼呼”声之外,他觉得是一种对他的嘲笑,时不时的扬起鞭杆就往发亮的身上放,直到停下来,等他老婆下来之后,骡子身上又一股一股的条纹,看起来还真不轻呢。
在回来的路上,他一直板着脸,母亲孙氏骑在骡子的背上,看起来还真有点不稳当,父亲海田拿着行李走在后面,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权势对妇女们的谦让,而是母亲真的有病而不能长途跋涉。虽说村子离这里不远,但对于一个有风湿病的人来讲,就是十米的距离都让她走起来是非常困难的。
雨的脚步已经慢慢停了下来,路边老榆树的叶子已经被雨水刷洗干净,这并不意味着他的苦难即将结束,而是一个新的开始。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两口子已经到了半路,在回家的路上小两口都没有骑骡子,因为在一个村子,骑骡子实在是没有必要。三奇在不停的卷着旱烟棒子,偶尔会走过来一两个跟他们年龄相仿且职业一致的农民,他们都是农民,他们的职业仍然是农民。在这个时候,倘若你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者,那么你可以穿着一身被补丁缀满的裆裆裤和涤子布料缝制的半袖,然后在烈日下扣上一个草帽,手里提着镰刀去到很远很陡的地里收麦子,或许你的人生会得到进一步的转变,且精彩至极。
在这个时候,三奇又重新回到一个很“陌生”的地方,虽然如此,他的生活还是得不到改善,毕竟他的身份是一个还不算正规的庄稼人。阿润站在一旁,他已然知道阿润心里并不好受,当初跟他结婚是不是一时的冲动或者说只为了摆脱以前的回忆?在这个时候,他有着潮水般的怀疑,且这种怀疑最后过渡到冲她发脾气。在以前,他对阿润是格外的好,而这种好不是每一位合格的男人能够做得到的,但是他做到了。幸好她是一个啥也不懂得来自西方的女子,不然他不但会遭到娘家人的袭击,还会被娘家整个亲戚们的歧视。幸亏她是一个没有任何牵挂并且离过婚的人。他卷着旱烟心里尽想着这些个不着六的东西。
“是不是该吃饭了?”阿润脱掉滴水的雨衣,搭在一把破椅子上。
“你看不见吗?这么个情况怎么吃?连一个饭碗都没有,怎么吃呢吗?”他的喊叫与埋怨让阿润大吃一惊。她万万没有想到丈夫的脾气会变得如此刚烈,不!这不是真的!她在心里不断的呐喊。唉,这的确不是真的,但事实已经摆在了她面前,她不得不承认丈夫的确变了。且变得让人无法理解、无法想象。
阿润坐在长凳上,没有吭声。因为她知道,她是绝对辩不过丈夫的。且她的辩弄只能让形势得到进一步的恶化。
哎呀,我的三奇呀,我不想让你这样对待任何一件事情,你是否能够做到?秋天里还是混杂着没有过去的夏天,火辣辣的太阳还是那般的无情,这是一个没有年景的季节。很显然,这是一个例外。
她还是坐在杏木桩上等候,她知道,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孙艳的离去让他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痛苦。你看这……在这个时候,她非常的理解丈夫此时此刻的心情,她清楚地知道,这是每一个正常人无法改变的本能。
回子沟的水依然在细流,水声是意想不到的缠绵,他知道,这是风和土的情意,但却不能够彼此很好地表达出来。水还是在羞涩的流向另一条小溪。
在这个地方存在着一种从来都没有见过的景象,然而在阿润眼里却成了常事,对于这个事情,他并不感到惊讶,而是和之前一个样子。他不敢去想这里的一切。自从孙艳走后,她对丈夫有一种反常的温情和百般理解。我的丈夫,你怎么还不回家呀?你的吉米饿了。她还是在不停的念叨着三奇,对于张三奇来说,却是一种很不自然的献殷勤,但这个词语用到一个女人身上,的确有些不妥。他是一个非常讲原则的人。对于他来说,原则比什么都重要。而在此刻,对于老婆的这种缠绵,他的确有点接受不了。哎呀!孙艳!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呀?我已经结婚了,你不敢在纠缠我了。这样对咱俩都有好处呢。
蓦地,她眼睛一亮,在离这还不五公里的山坡上看见一个人的身影,肩上驮着两袋东西,正一瘸一拐的往回家的路上赶呢。她也许知道这是丈夫。不过在这个时候哪怕是认不出也不能全怪阿润没心计,毕竟已经是黄昏了嘛。
窑顶外面的草丛里发出“嘶嘶”的蟋蟀清脆的鸣叫。从东面跑来一个圆头的娃娃,白白的脸蛋,没有一点点的头发,谁都能够看得出,这是一位姑娘,是一位将要出嫁的姑娘,蓝天的碧空母亲正为她梳妆打扮,羞涩的转着头颅扭着腰。不到一会儿,她身上是金黄色的旗袍,打着灯笼,为夜行的路人照路。丈夫的回来让她感到非常的意外。她不再是平平常常的,而是跑过去用两只脏手紧紧地抱住三奇的腰部,哭喊起来。
在这个时候,丈夫的确累了,她不敢再为他加重担子了。因为在他心里还是有孙艳的存在。她不敢去想,不敢去想之前的一切,对于这一点,她比谁都敏感。夜幕完全的降临了,封住了整个村子。
“你怎么了?这么晚才回家?”妻子的语言里夹杂着一种说不出来的疲惫。看来她确实累了。在这样的环境里头已经累得不能够用语言来表述。此刻,她的鼻孔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这味道,是一种莫名的酸,是一个罕见的物----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用餐了呀。这大概不是一个正常人所具有的生活吧。
“你饿了,我知道你饿了。做饭,做……”他晕倒了,在窑的门口他晕倒了,阿润的眼里含满了泪水,对于这一点,她完全的知道丈夫的心里,这一次的晕倒,完全取决于他体质的好坏,是一种躯体与精神上的再次崩溃!
雨还是没有停,尽管天是晴朗的,这种晴朗,不是一种完美。而是还完全的存在着夏天的阴影久久不能够退却。或许这个秋天里的杂质会停留到永远。
秋分前后,张三奇已经找到了创业的门道,他不再像和过去一样没有任何事干。整天在外面瞎转。而在这个时候,一个他连做梦都没想到的消息涌进了他正在沉睡的耳蜗----孙艳在回家的路上突然离开人世。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件事情的发生,没有人可以知道或者说所有的人都不想去知道这件事情。这让轰轰蒙蒙的万物立刻变得沉重起来。我曾经的艳儿,你为什么走了另外一个世界啊?你是否知道,我连见上你一面的机会都没有了?和孙艳彻底的永别让他好几天沉睡而不能起来。这是他所犯下的罪,这世间并没有谁对不起谁,只有命运的挑衅让所有人得不到如愿以偿。这将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啊!
亲爱的艳儿,等等我,你让我好坏也见上一面。为什么不给我时间?----万物肃静!
三奇痛彻心扉,更让他痛苦的是眼泪是绝对让阿润不能够看见的,在这个夜晚,他没有和阿润盖一床被子,在无数个夜里的亲密今天却让他久久不能平静。他的心在剧烈的喊痛,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给他安慰,而这个安慰的人,更不能是阿润。但让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今晚你怎么了?哭啥?”妻子从朦胧中睁开眼睛,拖着蓬乱的头发转过身去。
他没有回答妻子的话,长吁了一口气后蒙上了被子。而在这个夜晚,他再也没有睡着,因为睡意离他相差甚远。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能与和命运的挑战。和她诀别了,真的诀别了,再也永远见不到她了,她不可能再向我跑来借书了,不可能了,永远不可能了!
孙艳,我很想你,在这个夜里我真的好想和你拉拉话,你愿意吗?不光是我,我的妻子也很想你,她还不知道你嘢!我知道,你是不会和我聊天的,你不愿意打扰我是吗?那么,请告诉我你的根据地,至少让我在想你的时候可以知道对着哪个方向!三奇的心如千刀万剐,他不相信这是真的,他永远不会相信。因为在他心里孙艳天生就是天使的化身。在这个夜里,他真的失眠了,彻夜无眠呀!
他听见外面沥沥的雨声,猫头鹰瘆人的鸣笛,村里哈巴狗的狂吠声,这一切的一切似乎在为她送行。唉,她走了,真的走了,没想到这次的借书换来的却是诀别。
“吉米,吉米,噢,吉……”他带着哭腔在喊叫已经酣然入睡的妻子。
“怎么了?”阿润眯着眼用鼻腔问道。
“给你讲个故事,你想听吗?关于我的。”他揉了揉红红的眼圈。光着膀子从被窝里爬出来。
“什么?关于你的?”她猛地翻起身大声喊道。
“嘘……小点声!”他突然翻起身对阿润说道。
“怎么了?你快说呀亲爱的!”她这样的称呼让丈夫惊呆了,因为对于一个从根本封闭的农村出来的人来讲还没有过渡到这种的开放与豁达。
“从前,在一所中学有一对恋人,都来自农村,男子长相抽象,女子美若天仙。女子暗恋他很长时间却没有勇气表达。两人的恋情只能用纯洁的友谊来代替。两人都有喜欢一本书,它是外国作家夏洛蒂﹒勃朗特的《简爱》,毕业以后,男子回家,女子考入了县重点一中,经过几年岁月的隔阂,两人失去了联系……”
“讲的这啥嘛?我要睡觉了!”她将头塞到被窝里,故意的扯起呼来。
“你先听我讲完嘛!”他用手轻轻地揭开妻子的被子,笑着对妻子说道。
“啥嘛。那就快点,明天还要干活呢。”她很不情愿的将头伸出被我,用热乎的右手把落在脸蛋的头发往后撩了撩。专心的听起了丈夫的瞎扯。
“最后怎么了?快说呀!我都等不及了。”她用双手紧紧搂住三奇的腰部。
“最后他俩并没有走到一起。就是那本书的结束。但到后来,女孩仅仅是为了借一本书而又一次的与此相遇……”尽管三奇所讲的故事是多么的滑稽,但妻子眼里却噙满了泪水。她此时的心是非常痛苦的,她没有哭出声来,只有一个人在这条洋溢出臭味的土炕上在心里抽泣着,因为她万万没有想到丈夫还会留恋她的初恋,对于这一点,阿润确实无法接受,但事实已经摆在了她面前。我亲爱的三奇呀,咱俩已经结婚这么长的时间,你为什么还要用隐藏在侧面的闹剧要提醒我?你怎么能这样呢?我的三奇呀!
外面的星空已经泛起白色的涟漪,在这个时候,他不想再回到以前的生活里,从大学到回家,再过渡到想着远走高飞,最后还是在这座土塬地安居乐业,他不想再回忆以前了,但孙艳的再次出现让他的心揪得更紧。在这个夜里,他失眠了,他永远的没有合眼,他蹲在炕角的一个仡佬(方言,旮旯的意思,这里贬义。)里,一根接一根的抽着旱烟棒,他的头发已经白了,在和阿润讲故事的同时,他似乎也感觉到了一丝的不安,因为对于这一点,阿润比谁都敏感,他不再是以为傻乎乎的青年,而是正在向成年过渡的这样一个过程。
三奇对于现在的处境并不满意,孙艳的出现更让他控制不了他那颗已经固化了的心房。不,这不是真的,我不想让一个无辜的女人倒在我面前。张三奇深深地意识到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
更深层的秋天已经将存在于夏日里的杂质清除的一干二净,外面刺骨的冷风从破烂的梯窗窜进来让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此刻,在他心里并没有之前的那股子惊涛骇浪,而是已经流累的血液微微漾起黑色的波澜。眼下就要入冬了,可是家里的一切还很狼狈,对于这样的处境,他并没有向妻子诉说,而是一个人坐在那里抽泣。----是呀,他只有偷偷的流泪。我的妻子,你还很幼稚,自从把你娶回家,你就是我的人了,但还是没有将你的脑汁固化。你就是我精神上的一根支柱,谁也不能够将其抽掉。张三奇深深地感觉到了西方女人给予他前所未有的欣慰,这是无人可以代替的。看着妻子的鼾声渐渐响起,他起开了身子,拉开烂门向外边走去。夜已经很深了,他没有披一件像样的衣服,在他心里已经盘算了好久的问题就在这个晚上瞬间爆发:接下来的日子该怎么办呀?
他深深地感觉到,秋天的即将结束,意味着寒冷的冬天即将到来。但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青松柳绿,对面山坡农户家的麦场还有没有打完麦子的主户,他深深地闻见了熟麦香。按理来讲,已经是到了开年的时候了,天哪,回头看看嘛,整个村的村民哪有一副过年的气象嘛,家家关门闭户,夜里静的怕人,没有人可以肯定这是一个秋去冬来的阶段。
张三奇终于体会到了人结婚以后会是个什么样子。面对的又是怎样的生活。他又一次的陷入到苦恼之中去,此刻,没有人可以帮到他。只有数不尽的眼泪在心的漩涡里漫步。他似乎在啜泣,如果是这样,大地就是他最忠实的聆听者。
皎洁的月光已经出现了,早就出现了,只是他没有看见而已,在他的心里,这似乎就是一个幻想。没有人可以阻止他远走高飞的理念,更没有人可以怜悯他现在的处境,而现在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把整个家的光景过在人前头。这样他就不再向杨书记家低头哈腰的去借钱了。谁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他的一种想法而已。没有人可以相信他嘞!
东边的路灯亮了,很模糊,他看见的,好像是一颗吊在空中的残星。很小很小,他依然不能够知道这就是他要选的路子。
在这个瞬间,他似乎感觉到了有一个影子在陪伴着他,并不可怕,而且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而这种温暖,仅局限在身后,一个幽灵抱住了他,给了他一种安慰,一种鼓励。因为他要更好的活下去呀。这正是他的妻子。他朝后看了一眼,沉默了,在此刻,他并没有想着压制自己的内心情感,而是还没到所要爆发的时候。
对于阿润来说,这的确是一件极其痛苦的事情,因为自结婚以来,他并没有想过丈夫会有这么多的困惑,而这种困惑不仅仅是来自那个女学生,比这更重要的,还很多……很多……
对于英丽来说,哥哥现在的处境也让她为难,因为从三奇把一家老小都找来之后,她好像在一夜间懂了好多。是的,我们的英丽懂事了,不再是一位幼稚的顽童,她现在已经是一位懵懂人生的高中生了。他不敢去想之前的处境,因为在想起的同时,她会看到哥哥现在的处境,她明白,在这个时候她不敢向家里要一分钱。对于一个即将步入社会的女子来讲,她的一切已经被很强的自尊心所控制。
正好赶上晴天,家里没有一撮撮米盐,他想着到街道去买上一些,顺便在通渭县第一中学看看英丽,他手里头并没有钱,但为了让妹妹能够赶上学习,在其他同学面前撑起面子,他还是多带了一些,谁让我们在这个年代里没有本事呢。他是过来人,对于学生在生活方面的问题,他还是能够料理的来。
阿润打点好他在往日里赶集的时候带的棕色包包,用湿毛巾擦了一遍又一遍。微笑的脸面的确让人寒酸,不管怎样,在这样的生活光景中,她依然在丈夫面前保持她的那种微笑。或许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讲,自尊心的存在与潴留是永远脆弱的,它就像一块立在悬崖上的石头,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如果这块石头会在那一天真的掉落,下面任何有生命的生物都有可能被砸死,或者说受伤。
“你干甚去?”她死死的抓住丈夫的手。
“不是给你说了吗。你怎么还问呢?”他回过头来对妻子说,“哎呀,你别抓我的手嘛,让人看了多不好。----噢,我的烟袋没拿,快,吉米,帮我那一起去啊。”他拽开妻子的手,转过了身子,用一把肮脏的手指梳理了一下他那好长时间都没有洗的头发。
不一会,妻子手里拿着烟袋跑了过来,将烟袋递到丈夫手中,朝着对面的麦田大喊了一声:“噢----哟!……噢----哟!”三奇深深感觉到了鼻子里的酸味比以前更加浓烈,似乎在他体内有一种说不出的能量在挥发,那种挥发,是迅速的。眼前的一切却让他可望而不可即呀!
就在这个日子里,他似乎感觉到了一切的温暖。往日里潺潺的石窑沟流水今天咆哮起来,很显然是雷雨将要来临的征兆,不过如此,这里的一切已经否决。对于张三奇来说,他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了。
面对之前的一切,他只能在这里冷宿长眠,给自己一个永远不能初醒的梦,这个梦,很长很长。
对于孙艳的离别,让张三奇再一次的过渡到以前而不能自拔,每当他记起彼此的美好青春都奉献给还未成熟的爱情时,心里如浪潮般翻腾。是的,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一个没有任何工作并且在土仡佬里生存的中年男子怎么会高攀出版社的工作人员呢?他明知道孙艳已经走了,是怎么走的,他根本不知道。只不过是一句诽言而已,在他眼里孙艳还没有死,谁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幻觉罢了。
天色依旧,外面的一切已经朦胧,黄昏的彼岸越来越近,张三奇的心情已经过渡到了神经质。他虽然跟阿润,一个西方女人结婚了,但在一块生活的并不自然,他的心似乎被一种不知名的东西绷得紧紧地。
怎么可能?三奇在地面抽着卷烟,在他的心里似乎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没有新的事情在他身上发生。因为他明确自己的身份,他是不过是一个狗屁不懂的、没有着落的大学毕业生。不过很幸运,他遇到了阿润,并且和她结婚生活到了一起。
这是第二个冬天的晚上,妻子安然的坐在炕头边,借着黑乎乎的橘灯拉鞋垫,不到一个时辰,整个屋内已被烟雾笼罩,妻子偶尔的咳嗽声并没有将他唤醒。
“哎,你说我是不是该醒了?”对丈夫的话她感到非常的惊讶,似乎是一个很深奥的谜底还没有揭晓。她停住手上的活盘算起丈夫来:“你说咋啦?”
在这个瞬间,她似乎已经有了没有任何名字的预感,为今后的打算做起了准备。
“我是不是该醒了?”他点起手中的卷烟随意的问了一句。
“你早就该醒了!”在这个时候,她虽然不知道丈夫要说啥,但至少知道自己的猜测是有意义的,因为这是有史以来丈夫第一次对她说这样的话。
“哈哈哈哈!”丈夫的傻笑让她再一次的感到一种朦胧,她似乎知道丈夫的心思,但又害怕出错没有回答。
是的,他的心思很明确,但没有头绪来改变他之前的一切。他并没有想着要将其调整,而是用一种常人无法想象的举动来满足他强烈的虚荣心。这种举动,不知还会僵持多久。
他明确自己的位置,对于一个大学本科毕业而最终没有工作回到老家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呀。他似乎已经预料到自己终究是一个庄稼人,这是无人能够改变的事实。
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但至少知道,他是一个庄稼人,就要干出和别的同行不一样的事情来,哪怕是种庄稼,也要种出别具一格的庄稼来,这就是他的任务或者说是一个再合适不过的工作。
眼看眼镜的羊场越来越红火,他眼红了,他虽说是一个大学本科生,但在眼镜面前,他还差远哩。在这种环境下,他的确是自卑的,但这种自卑与往常不一样,他的自卑里头有数不尽的信心,这是一个正常人很难做到的,要么是颓废,要么是平平庸庸的就这样走下去。但对于他来说,恰恰相反,或许在这个时候他需要的就是这种心理。说干就干,在此刻,很显然他的内心已经被过年佳节的烟花蒙蔽,他醒了,真的醒了,不再是一个整天抱怨的中年男子。
说到这里,也该讲讲眼镜了。
自从他的羊场办起以来,没有任何一个懂他的人,包括杨书记和祁老社长。他成立了合作社,起初,到这个场子来打零工的人可真不少。尤其是一些村里村外的老婆娘们,她们的笑声似乎传遍天涯海角,让全国各地的同胞们都能够听得到。她们的喧哗是有规律的。
这一天正好是立夏,对于整个北国来说,这个时候正是桃红柳绿的时候,但就是有那么一场雪会把整个场子的气氛丢掉,让欢声笑语的人群变得像鬼一样寂静。往日里干活的那些老婆娘们各回各家暖热炕头,而在场的,只有眼镜一个人,在这个时候,没人说他是这个场子的老板,场内的员工不到十个人,场子扩建的很厉害,初夏还没有被消化的雪夹着点点的雨滴来到人间,似乎在给人们一次雨夹雪的教训,这次教训真的能将整个大局改变吗?-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穿着一件青灰色的棉衣,戴着口罩,细腻的双手拿起三六根干竹组成的老扫把,在办公区内扫起雪来,员工们似乎早就已经放假了,不是场子里下达的命令,而是这样的天气让他们休息已经成为了各自的本能。
这样的天气非同寻常,在夏天穿棉衣还是第一次见,这些对于所有在场的一些员工来讲已经无所谓了,在他们眼里,就是能够把这几只羊喂得膘肥体壮,就算是大功告成了,但对于眼镜来讲,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我真的是一个神经病患者,放着好好的大学不念,非要到这里来受苦,让自己不得安宁不说,还要连累家人。唉。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是的,这样的日子的确是很难熬到头的,但对于他来讲,从十三岁就能够在外面闯荡世界的人,已经有了足够的吃苦耐劳的经验,这些对于他来说什么都不是,只是他的那些个员工,打心里都很敬重他,但是一旦遇上下雪天或者说像今天这样的日子,就是让他头疼的时候。
他很爱抽烟尤其是村里一些高龄老汉用烟叶卷的旱烟棒子,这使他最过瘾。他说话非常的粗鲁,如果你根本不了解他,或许你压根就不知道他是一个文化人。
很显然,他的脑瓜门子跟别人不一样,现在,村里村外议论最火的一个话题就是“他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大学不念,非要在这土旮旯里来受苦?”这让人的确不能够理解。而且他考上的不是一般的大学,是全国除清华北大之外数一数二的大学,而他以前的神经质又再一次的在乡亲们的嘴里复活。
天空的太阳像火盆一样的炙烤着大地,不过早上下过的雨还没有完全的停下来,路面湿漉漉的,杨树根下面的土坯子水坑积满了污水。路下面的苜蓿地已经变得深绿,像是刚洗完澡的农村娃娃,从头到脚都是“晶莹剔透”的,昨天叶子上存留下来的土污已被清洗。使一片灰沉沉的绿草顷刻间焕然一新。
又讲到哪了?兴致的曲线愈加强烈,这并不是所有读者所拥有的理念,而这种状况的出现往往会使更多的读者反感。
张三奇的想法依然在不断的冲击着他的脑壳,使他还未初醒的梦很快就要惊醒。正是这个夜晚,他和妻子不断地唠叨已经有了一种效果。在他的心里依然有这样一个感触:吉米,我该醒了!
第二天清晨,他没有去集市,正好襄南街道有集,但他似乎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一个人窝在这间黑屋里头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妻子也为之担心。
天空开始泛起了黑云,南风刮得非常厉害,阿润的头发在两鬓飞飞扬扬,她端着一簸箕包谷走了进来。看了丈夫一眼,似乎没有一点点的感觉,瞪了一眼将门很用力的扣上,很显然在她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委屈,似乎把之前有过的一切痛苦都凝聚到了一起。
开饭的时间到了,对于一个乡村女人来讲,做饭是她根本脱离不了的第一件任务。她拖着两条被一层很粗糙的皮肤所包裹着的骨头的腿走进灶房,而在此刻,她心里的事情只有一个:三奇饿了。
她揭开案板底下的帘子,柴火少的惊人,好像是好几个月没有做饭。在这个穷困潦倒的家庭里,向外人借钱是家常便饭了,在他们眼里似乎把借钱这种事当做是日常生活必不可少的正常事情。人如果到了这种地步,还在一味的去追求脸面的荣耀,那么他就得饿死。当然村里人至少还有一颗同情心,一致的把钱借给了这对夫妇,能让他们的生活揭起锅来。
不到半个时辰,灶房的烟囱里头开始冒起了青烟,随之而来的就是清油味。滚烫的清油味。
张三奇已经没有任何的心思去想在这里他会干什么,而是他会干出什么来。这种下意识的幻想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只能让其失望。
午饭过后,他随着火辣辣的太阳来到眼镜的场子来,说是要招工。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眼镜出差已经一个礼拜了,厂子里只有一个还不到六十岁的饲养员。不过招待室是开着的,饲养员将三奇引到屋内,给他沏好茶,然后点上一支烟后出去了,在这个时候,他一个人似乎很焦急,他本来是要来找场子老总眼镜的,可现在他连经理的面都没有见到,眼看员工们就要上班了,他很不安然的坐在软皮子沙发上,嘴里已经点着的烟留下半截烟灰,他的焦急没有人可以体会到。从一个大学毕业后就来到农村,然后在外面当了两三年的流浪汉而来到这里。可现在,显示与他前一个晚上的想法却隔离在两个世界,根本没有衔接。
三奇还是在焦急的等待着,不一会,招待室已经裹满了烟雾,是旱烟的味道。办公桌上摆放着一台新式电脑,他坐在那里静静的望着这个没有见过的新家伙。
“三奇,你在这里干甚?”他的幻想被厂长正茂叔唤醒,他用一只非常粗糙且很脏的手掏着鼻孔走进招待室,满脸的络腮胡似乎好长时间没有刮哩!
“我在等眼镜,哎,你们这里还要人不?”他呆着眼问道。停留已久的烟灰顺着指缝掉落下来,烟的一端露出红红的火星随着他深深的呼吸在变亮。
“你会干甚?”他冷冷的问道。掏出一支烟夹在了耳朵上。
“什么都不会,不过打打针,打个疫苗,助个产还是可以的。”他将自己的手表往手腕箍了箍,对自己的欲望有一千个信心的满足。
“你会兽医?”在这个时候,正茂叔感到异常的惊讶,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会在这种场合找这种工作,的确是一件荒唐的事情。
“之前学过,学历不高,大学本科毕业。”他的回答非常的从容。
“哎呀呀,大学生嘛。怎的?到这里来做甚?不上班吗?”对于三奇的对话,正茂叔从这一刻起对他在心里已经肃然起敬。这是每一位庄稼人所具有的本能。
两人的对话到这里就要结束了,但在今天并没有了三奇的心愿,在此刻,他忽然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刚关进笼子里的麻雀,浑身的不自由。或者说是在他身上根本找不出一点点的自由。他的心又回到了昨晚,压抑、沉重、烦恼接踵而来。他似乎没有任何的能力去面对这些,他失业了,对于一个从来都没有过固定职业的男子来讲,这的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在这一刻,他没有一点点的欣慰。因为他已经失去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职业,他打小就学的是这个专业,然而今天却毫无意义。天哪,难道现如今的大学生毕业以后就只能落这样的下场吗?不,这不可能。绝对的不可能。我想这只不过是时代在不断的转变而形成的。
三奇已经对自己那天晚上脑子发热时的一切激动与豪迈渐渐的缓和下来,因为在这个时候他不想在搞出一个新的名堂来,毕竟他的能力是有限度的。
他在想,或许自他出生以来第一次遇到夏天会飘起雪花,而且将整个花红柳绿的景象打的没有一点点的完整性。唉,在这样的天日里离夏日那炎热的日光还很远很远……
妻子并没有责怪,对于丈夫的“失业”,在她的心里就像是挂上了一块大板石一样沉重,一件被油渍汗染黑了的衬衣反衬着底下的背心随拂风在飞扬,渐起渐落。她的头发就像是一个囚犯一样,丈夫坐在窑里头抽着卷烟,皱纹的痕迹愈加明显,“你饿了吗?”她含着泪问道,丈夫似乎跟本就没有听得见妻子的哽咽。在这个时候,她还是明白事理,她可以原谅丈夫的一切,自从嫁给三奇,她没有一点点的抱怨过丈夫,她很理解他的一切想法,并且全力的支持着他。在这个年头,家里的一切都不如人,经常跑到眼镜家借钱不说,小两口还常常缺吃少穿。
张三奇最大的一个毛病就是不爱种地,虽说是个地道的庄稼人,但还是不喜欢整天在地里跟这黄土打交道。妻子明白这,虽然在这样的环境里和这样的人过日子,过得好根本谈不上,就连最基本的口粮问题都解决不了,小两口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妻子始终不离不弃的和三奇生活在一起。自打孙艳死后,他已经将以前的回忆慢慢淡忘,而现在,他的心里只有阿润,两个人形影不离,生活的自在着哩!
眼镜听说三奇找过他,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开车回到了这个烂包的不能再说的家庭,问他找他什么事,这个问题的答案在眼镜心里已经有了标准答案,或许他没有揭穿的缘故就在这里吧,一句嘘寒问暖的好话还暖人心哩!
眼镜的突然出现让三奇小两口格外的惊讶,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或许他把自己估的有点高,不是三宝殿,是穿山洞。一个有着落的穿山洞。眼镜问他找他有什么事。不单单是这个问题,对于两口子的生活方面也在关注着,他来到这里,好像不是来问事的,而是像一个调研领导来到他家----他这个连狗窝都不如的家。在此刻,他的手脚开始忙起来,又是倒茶又是端馍,心里又紧张又欣喜。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如此的不稳定。
他的预料是错误的,就像一个失算的先生一样,他的心里畅快至极,因为自从23岁的大学毕业到现在将近四十多岁的一个中年男子,整整十多年的时间,虽说没有经历过什么大的风浪,但对于这件事情而言,的确是第一次,第一次让他这么兴奋。好像把整个污浊的河流刹那间变得清明如镜。
他挽起衣袖,正张罗着给眼镜做饭,案板底下的柴火足够。他万万没想到做饭这件事情还是一个技术活。用一双笨拙的手在和面,然而对于这些他已经知道想法与现实那就是完全隔离开的一页历史,古代史与近现代史的差距。一个从不会到会的这样一个过程。
眼镜的今日登门确实让阿润心里搁藏很久的那块石板终于落在了肚囊,她再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愁眉苦脸,自己有气却不知道往哪个地方出。
饭已经做好了,今天的手艺是三奇的,与妻子没有一点干戈,还算可以吧,能够将就着吃完。眼镜抽完手中的一根卷烟便起开身子走到了他们面前,披着一件青色西服,向三奇道别。
在这个瞬间,他似乎得到了不同寻常的一种安慰,在他的心里什么都比不上这种欢乐,他永远不知道,在这里面,曾经有他不可想象的愤懑与憎恨。尽管他的事业找到了,但还是在心里有一点点的感触,他想触及到的事情并不多。仅仅是肢体上的支撑罢了,而离心里的满足还远远的在一隅观望。此刻,他深深的感觉到“车到山前必有路”的真正含义。
眼镜走后,他蹲坐在炕的一个旮旯里,开始抽起了烟。不知何时,妻子看见他流泪了,在这个时候,他真想跑出去饮上几口白酒然后和妻子畅谈一番。可是这样的机会远远不存在。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因为对于一个大学生农民来说,这些还都远远的不够,他很清楚自己的地位,他似乎压根就从心里知道,他不够格!
原谅他吧,请原谅这个可怜的中年农民!从以前到现在,他根本没有过一点点的爽快,不管是精神上还是在躯体上,都有伤疤的存在。
从梯窗里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外面的一切,天空已经布满了黑云,吹过来的啸风卷起层叠的灰尘,扑在了村里十八九少女的丝发上面,不过还好,看不到一点点的肮脏。一场暴雨又要降临了呀。他根本不知道这次突如其来的雷雨是要清洗他的一切污垢。然而对于这些他已经习惯了,不再感到新颖、可观!
外面的风吹得梯窗上五颜六色的纸张嘶嘶作响,烟丝已经布满了整个屋子。很显然阿润比谁都高兴,因为丈夫已经是这个养殖场里面的正式工人了,别的暂且不说,最起码丈夫有了着落。这是她做梦都盼望着的。
也就一刻钟吧,三奇披着大衣走出窑门,他不敢把生活再继续了,他明确地知道,现在的位子与之前截然不同了,他不再是一个身无去处的流浪汉,也不再是一个整天窝在家里的半文化人,而现在,他是一个正儿八经能够自食其力的饲养员兼兽医技术员。他忽然记起少年时代整个村子把兽医当人医来用的现象,心里的那份高兴劲是不能用骄傲与自豪来形容的。
天空开始掉起了雨点,这次雨点,很大,大的有点惊人,他不敢再去走以前的的路子,他已经醒来了,就在这个夏天,他醒来了。
半晌,雨停了,谁说雨后的空气不乐观呀?----那绝对是一个荒唐的不能再荒唐的戏言。
他来到场子,一路上踏着泥泞的道路走来,没有雨鞋,穿着一双他老爹多年遗留下来的布鞋,这双布鞋与别的不同,上面的有些补巴被这片黄土已经磨损的看不清了,没有鞋面,只有黑噗噗的两只鞋底套在他的脚上,毕竟要干活嘛,就得做出一副干活的样子来。
在他回厂子的路上,山岔沟里的泉水已经大幅度的往下游开始流动,大大小小、参差不齐的牛蛙一个个将脑袋探出水面,也在享受这人世间雨后天晴的新鲜空气,它们的心有的比人的还要大,在水里头满足不了他们的享受欲,带着扁圆而笨拙的躯体跳出岸上来,落在了附近野草叶子上面,发出具有特殊频率的呱叫声,通渭的天气就是这么个样子,在雷雨将要来临的时候冷的让人觉得有点诧异,雨后的太阳却是那般的刺眼,似乎根本就辨别不出这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夏天。虽说还没有入伏。
他拖着靸鞋一样的布鞋来到这里,就在不远处他清楚地看见眼镜的小车停在门口,再一次的让他那颗冲动的心燃烧起来,这个时候,他好像听到了“嗵嗵”的心跳声,这是激动,不是恐惧。
来到这里,似乎一切景象与昨天截然不同,改变了很多,让他看都看不过来。羊群的咩叫声已经打断了他应有的心理准备。在路上,他真想面对着上面的丘陵大喊出来,哪怕是不成调子的狂吼,对于这个重返人生路的青年来讲已经得到了所有的满足,但在这个时候他的心已经扯到了嗓子眼上,任何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他只是感觉到脑子里一片空白,哪怕是见到眼镜他都无法开口,根本找不到话题来谈,他是一个很顾面子的男人,直接向眼镜提工作的问题有点不妥,或者说他根本就说不出来。一个男人,脸面的厚度却不如一个女人,这将是作为一个合格的男人多么悲催的一件事呀!
走进厂区内,在招待室门前停留片刻后他终于鼓足了勇气,拾起分外沉重的右手敲响了这板木门,里面是有人的,可他在这个时候哪还顾得上这些呀?虽然他出过远门,但他的心还是停留在大学时代。永远不会消褪。
大概敲了一分多钟,一个恐惧的面孔拉开门扇,露出一张板着的面孔,这让他胆怯的心似乎快要蹦出来了。
“你找谁?”他问到。
“老板……在吗?”他的声音有一点点的颤抖。
“找他干嘛?”他冷冷的问道。
三奇的脸顷刻间红了,似乎有一颗火炭落在了他的脸上,灼烧的厉害,有一种将要烫伤的感觉。这下子把脸真的臊大了,他迈着拘谨的步伐走下台阶,远远地听得见闭门的模糊声,他已经不再是趾高气昂的张三奇了。造化呀,为什么要这样惩罚他?为什么?他之前所做一切的一切有这些难道都还不够吗?至于有这样的惩罚吗?他第一步迈出的脚步是右脚,不小心再下台阶的时候踏进了泥潭,脚面上染上了泥垢,踏的积水洼里面的污水四处飞溅,溅到了他的腿上,溅到了洁净的水泥地面,点点状状,最大的像蚕豆那么大,最小的也只不过是唾沫星一般大罢了。都落在了整个地面或者说周围的干净物体上,弄他个“里外不是人”。
外面的空气再也感觉不到一点点的快活与生机了,牛蛙的叫声不再是少女般的娇嫩,而是让人觉得刺耳,在这样的空气里漂浮着一股子难闻的腥味,树上的叶子也随之失去了光泽,不再是那般的翠绿,而是耷拉着脑袋,似乎在给人间一次良知的警告。
眼镜的养殖场已经达到了规模化,这对于整个村子的人来说的确是一件好的不能再好的事情,然而在这个里头还是有说不明白的事情将会闹出来。
祁尧村的党政一把杨书记来过数次,给这里的负责人提出了不少的经验与教育,对于一个即将失业的中年男子来讲,的确是一件痛苦的不能再痛苦的事情,眼看快到三伏天了,天气非常的炎热,炙烤着的大地长满的野草已经没有一点点的生气了,个个都耷拉着脑袋,向人间示威。
他扛着头,戴着一顶还是发黄的草帽,谁都知道,为的就是遮凉,然而在他身上有一种别具的样子来,显示的土来土去,向在场的员工们说的头头是道。他却坐在大门前的一块平板石头上抽起了旱烟,并且是一根接着一根,他把草帽摘了下来来当板凳坐,将头立在门前,倚在水泥砖墙基,他的本性村里人没有一个不知道的,在曾经,就连这个村子神经不大对劲的阿润也觉得他是一个“里外不分”的人。在这个时候,谁都愿意当这个小世界里的指挥官,最后大不了落他个没有干活的下场罢。但大部分人不这样想,而在他们眼里,劳动比什么都重要,不为别的,他们只为能够把光景过在人前头,因为他现在明白了,他不能再向村里的任何一个人借钱了。在这里不仅仅是三奇有这样的想法,而整个员工们包括村子里一些缺胳膊少腿子还有一些脑子里少一根筋的人都有这样的想法。而在这个场子里头干活的员工仅仅占到这个村子总人口数的三分之零点五,少得可怜。导致这件事情发生的原因并不是单纯的,或许是身体上的故障导致的,或许还不是这些个毛病,更多地是因为他们的脑子跟正常人的都不一样,都缺少这一根筋脉。
在这个时候,三奇深深感觉到,他的人生再一次的被否决了。不,这不是真的,这只不过是一个巧合而已,难道他注定就是这个命。对于一个正常的男人来讲,他的尊严已经不复存在了。被一个养殖场的技术员拒之门外而侵占了他的这个权利,而他,还是走你的老路去吧。
可他万万没想到了事情还是出现在了他眼前,本来很沦落的他已经疲惫到了极点,谁都知道,这种疲惫,不单单是血□□躯上的疲惫,而是精神上的一种浮躁取代了他们之间的位置。在山岔泉边的陡坡上,他遇见了正往回赶的眼镜,这个人,就是他一直想要找的人。不,这不是真的。难道这样的好事会降临到我张三奇的身上,他依然觉得自己在做一个很长却很短暂的夜梦。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似乎这一切都取决于自身的位置,还没有被取代的位置,然而这里的一切已经是真的。张三奇,这不是一场梦,你的梦已经醒了,早就醒了,不过醒的还是有点迟了。他在心里深处在给自己一个莫大的安慰。
他和眼镜的距离走进了,眼镜停下脚步问怎么一回事,在厂子里干活的人为什么又跑了出来,是不是吃不了这个苦。一系列的问题在不断地戳着三奇的心。对于眼镜这样敏感的问题他没有作答,在他的眼里,这些问题没有一个标准答案,不但得不到缓解,反而让他颓废得更厉害。
他低着头连一句话都说不出了,好像一夜间的冲动导致他就跟换了个人一样。眼镜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的焦急与不安。他深深地体会到老板与一个还没有固定职业所谓大学本科毕业青年的位置有着天与地的差距,遥遥相望却不能够在一起。一天和一天的太阳都不是从同一条地平线上升起的。他沉默了,对于这样的问题,他仍然没有一个标准的答案。停留在额角的发丝随着风的怂恿又显得不安,这一切的一切都取决于这个神经质的大学生。
是的,老板的位置与员工们远远不同,而这种不同之处不仅仅是取决于他们的身份。我们更应该明白,这种不同只不过是一次安逸与挣扎在赌博罢了。
“为什么出来了?不是让你今天上班的吗?”眼镜揉了揉自己朦胧的眼睛问道。
三奇还是不语,玩弄着在两只脏手,偶尔流出的鼻液粘在了上嘴唇,感冒了吗?没有吧。
“走,我给你配活,厂里要干的活多着哩!”很显然他的这种愉快是装出来的。他抬起头来哼着小曲大步的向对面的方向走去。三奇在后面紧随着,没有人可以知道,在这种环境下已经将他曾经这样一位胆大妄为、心高气傲的男子汉变得像一只绵羊一样的温顺,彻彻底底的变成了一个庸夫。
对面遥远的山顶上已经从云缝里透出了一缕刺眼的阳光,很显然这不是一个大伏天,这正是雨后的太阳,就跟前者一个样。
你已经被厂子里的人赶出来了,不要再去了。他时时刻刻的在告诉自己,这是一次对他的考验,然而就在他要回家卷铺盖走人的那一刻起,已经不再是这种想法,或许是要将这次惩罚的借口改变一下。
“来,进来。”他看了三奇一眼,撇着嘴说道。
“干甚?”在这个时候三奇纯粹是装疯卖傻,而这种装疯卖傻正好是被逼出来的。
“叫你进来你就进来,废话哪那么多。”他站在办公室的台阶上向三奇挥着手。这不再是那件豪华的招待室,而是场内一手遮天的董事长办公室。他的腿在不停的震颤着,哆嗦着。似乎整个肌肉已经痉挛。
眼镜打开门,里面油漆的味道迎面扑来,这使他感到无尽的不自在。看着摆置在墙基的软沙发,他连看都不敢看一眼,怎么能说坐就坐呢。
三奇又一次的脸红了起来,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无能与懦弱,而是强有力的自尊心让他再一次的感到无限自卑。他依然没有入座,听着眼镜给他讲养殖场的活,他站在眼镜对面,听得津津有味。粗犷的眉毛已经没有几根。毛发似乎好几个月没有洗过,不为别的,他是一个庄稼人。
雨后的昏光透过玻璃窗射进了办公桌,房间所留下的空间可以清晰地看见漂浮着的灰尘,谁都知道,它们已经落在了眼镜的办公桌,给十分洁净的桌面一次瑕疵的污染。
“你确定要干吗?”眼镜将指缝里遗留下的烟灰卸在了白色烟灰缸内。
“做梦都想。”而在此刻,三奇的回答已经让他鼓足了勇气,不再是那么拘谨,他明确地知道,干什么事情都有个第一次,而在这个时候他正是勇气突发的时候,给自己一个说话的胆量,在以前的日子里,好像不是这样的,好像他还是个活泼开朗的青年,不过现在已经成年了,一个人结婚了,就意味着他的青春已经慢慢颓废。他终于坐在了办公室的软沙发上,眼看他想抽烟,但由于第一次进入到这么阔气的房间,他不得不把以前庄稼人的习惯适当的收敛一些。
眼镜在谈话的过程中非常满意的点着头,对于这位大学本科毕业的学生充满着极度的信心,他不想让村里人受苦受难受穷,这是他办这个场子的核心宗旨,然而他的邻居却在这里无处“躲藏”,也就是说,如果他这次将张三奇拒之门外,那么他就是一个没有诚信的人。他始终会失信。
从这一刻起,他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张三奇。虽说如此,他似乎已经经历过一场正常人无法接受的波澜,直到那个晚上,他似乎清楚了自己的位置。他不是一名大学毕业生,而是一个地道的农民。在这之前,他也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会是个什么样子。
天快黑了,他向眼镜告了别,很不自然的起开身子,难为情的给眼镜掏出眼袋让他卷上一支旱烟。外面的冷风从敞着的门口刮了进来,格外的冷。他不想再纠缠这个事情,因为他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他是不可能干这一行的。但他终究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三番五次的找眼镜来给他安排工作。此刻,他深深感觉到了夏天的风并不怎么凉快,而是凉快到了极点。
他回家了,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干了整整一天的活一样。刚进门就躺在了炕上,他很清晰的听见妻子在厨房做饭,可整整累了的他却没有一点点的食欲。
看着房顶摇晃着的橘灯,这一切更让他心怯,他远远的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一位大学生。对于自己的事情来讲。这的确是一件让他无法忍受的。眼镜原本是一个对村民很关注的青年,但这件事情让村里的男男女女们都有了绯闻,虽然这跟眼镜一分钱的关系都没有。可村里人的嘴巴是很难控制的,或者说根本控制不了。从这一刻起,他的身价从以前的最高峰直线降落。
他依然躺在炕旮旯里,嘴里吧嗒吧嗒的抽着旱烟,妻子是一个明白事理的人,她非常的懂丈夫的心思,在这个时候,她也不愿意打扰到丈夫,将刚做出来的扁豆面面条捞在碗里用一个铁盆子扣住,放置在了案板上。她脱下围裙,关紧门出去了。丈夫没有理会,虽然他整整半天没有吃任何的东西,但对于他所遇到的这件事而言,不算什么屁事。
天气格外的炎热,从天空的蔚蓝中可以看得出一种对事业的绝望。他万万没有想到这种绝望会来自于一个小小职业的技术员。
他并没有过多的产生厌恶感,他性子的刚烈似乎被所有人知晓。顺着夏至还没有到来,他已经给自己做好了另外一种打算,要给自己开一个场子,规模不大,打算要在门前的一块空地上养驴,这个想法让妻子感到非常的惊讶,同时也感到莫名的可笑,因为对于当前的光景来讲,这就是再开一个天大的玩笑,她想,如果这件事情丈夫是没在开玩笑,在玩真的,她觉得也是白日做梦。她是一百个不同意。
说干就干,张三奇对于自己决定的事情从不犹豫。正因为这个人在一个晚上的那么一瞬间的脑子发热,对他的整个人生得到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似乎是换了个人一样。自从大学毕业以后他就一直呆在家里,然后认识了阿润,并征得妻子的同意之后结婚,最后到外面鬼混了几年后血本无归的到家里,经过这么几番周折,让张三奇明白这样的日子永远会将他毁灭。而现在,他明确地知道,他已经快四十的人了,他是一个有家的人。如果在这样混下去,那么,他这个家两会面临灭亡的危险。
晚饭过后,他在这块荒地间漫步,东边走走,西边望望。地面已经长满了野草,坑坑洼洼,高低不平。有地鼠打过的洞,有山鸡筑过的巢,在这里,已经成了动物的乐园和天地。他似乎是一个来要饭的乞丐,在地间晃来晃去,永远没有他的空间。他要办厂子的欲望愈加强烈,眼看到傍晚了,但他还是没有回去的想法,一个人在这里晃悠,地埂边的茅草丛间已经有了鹌鹑的叫声,山鸡们也快入巢。昏晕映出了山的脸庞,他穿着一件白色背心,坐在埂边的杂草丛里抽起了烟。天气的炎热已经将这位欲望强烈的中年男子的水分蒸发所有,很显然,这不能够与自身成为正比。此时的云朵夹杂着缕缕的热风吹过头顶,但那种煦风曦日的春天早已过去。
他打量了许久,最终还是选择要开这个场子,不过眼下钱是一个难题。----我豁出去了!他的脑子再一次的发热起来。
他脱下背心,扁起裤腿,露出一把子的泥腿,将草帽摘下来当做枕头,光着膀子在杂草间敞胸入睡,这样激动的夜晚他怎么会睡着呢?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清楚地知道:开养殖场这件事也不是什么坏事……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在他发热的头脑中更多的浮现。
天空开始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芒,眼下已经看不出一点点的万物,鹌鹑的叫声早已停止,偶尔会出现山鸡在草丛里翅膀的扑棱声,山岔沟渠里潺潺的流水声还在继续。在这个时候,白天存在于他身上的那股子乏味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了。他深深地感觉到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首先在他的脑子里出现的就是杨书记与祁老社长,因为眼镜的事他已经目睹了,这两位大人物他是很难搞定的。他仍然沉陷在盘算之中。
在这个时候,有一股子的强光刺入他的眼睛,他屏住呼吸,随着这条小径渐渐地近了,这才让他深呼了一口气,是他的妻子,“喂,你来干嘛/”他的喊叫打破了村庄的宁静。村子里的犬吠声传到了这块荒地。山鸡们一个个乱飞乱撞。叫的声音却是凄惨。
“来看一下你嘛。这么晚了在这里作甚呢吗?”从妻子的喉咙中发出一种担心的声音来。在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决定:绝对不同意丈夫的这种冒险游戏。
对于妻子的请求他仍然置之不理,从朦胧的月光中翻出了淡白色的云翳,在整个苍穹里,似乎只有他们的位置。很显然这是一种点缀,而这种点缀仅出现在这块荒地。
妻子爬上了土埂,和丈夫开始聊起天来,煦风掠过他们的头顶,山鸡们已经入睡,妻子对丈夫的这件事情已经过渡到了无法再忍,因为对于这样一个家庭来讲,根本冒不起这个险,然而这让张三奇很强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想着一定要把这个场子开下去。
大概九时许,他们离开了这片荒地。默默的朝山下的那孔破窑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