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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在这里,他们两个谈天说地,三奇皮肤皙白,高大清秀。脸颊丰满,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代替他的容颜,他用右手搀着阿润。在这段日子里,值得让她庆幸的是在医院的生活还算好些,她想着能够在这个地方多呆些日子就好了,这并不是谗言,也并不是随口一说,这仅仅是取决于她的心里状态。因为她对以前的日子已经够了。
      三奇的不断追求让她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直觉,这只不过是一时的冲动罢了。三奇是一个很好面子的人,而对于她来说,面子一分钱也不值,包括她所在的尊严。
      杨书记今天的出现让阿润已经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测,要么是在这个时候来看她的笑话,要么是在为她所经历的一切而感到心情舒畅,她不再想以前,因为以前对她来说的确有一种生活上的讽刺,在这个问题上,她比谁都敏感。
      这是一个下午,她的行动已经被三奇否决,因为她想要做的不是正常人能够办得到的或者说能够让其他人所接受的。
      “吉米,可以回去了吗?”他腆着脸问道。
      她没有回答三奇的话,还是在院子里不停地转悠,她在想,如果让我回到以前,我会不会还选择这个地方?她在想,这如果是在古代,我的生活会不会比现在过的要好许多?显然,这只是一种无法实现的幻想,她在向上帝祈求,她在向三奇说道着之前的一切,在医院,没有人是她的亲属,更没有人在手术前为她签字,在这个时候,只有张三奇,然而张三奇的一切却不能够感动她,不知道究竟是她本能的羞涩还是义无返顾的绝情,在很多人看来,前者的概率要比后者更高一点,或许这只是停留在她之前的一个谜。
      自从这一年开始,她对自己的生活水平要求要比以前严格许多,并不是说她的生活不如以前,而是为了对追求她的张三奇能够给一次好奇心满足的机会,这样并不可怕。
      浮在医院上空的云彩开始结起了疙瘩,颜色很显然比以前更深一些,她并没有感觉到有一点点的恐惧,因为她已经习惯了所有。树上的叶子已经开始了转色,由深绿色转为浅绿色,再由浅绿色转为淡黄色。在这个时候,从一边吹过来一阵拂风,卷起地面上被人们的脚板所铺设的尘土,吹进了每个人的眼睛,眯着半天都睁不开。但他们并没有感觉到一点点的难受,因为他们知道明天的太阳依然还会升起!虽然树叶告诉他们初秋已经很近了。
      仅仅是一个开始。
      “先生,你要给我披婚纱吗?”
      “嗯,我要给你披婚纱,白色的婚纱。”
      “给你一件礼物,请你收下我的先生!”
      她随手拿出一块烧的发黑的猪骨头,撩起衣袖擦了三次,并且闭上眼睛用左手在自己的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字样久久不能够消失。
      “这是什么?”张三奇问。
      “这是我送给你的定情信物,请你收下我的先生!”她的话语让张三奇怔了,半晌说不出话来,这难道是一个巧合?而这种巧合为什么仅出现在我的世界里?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这绝对不是真的!张三奇在不断地被反意识提醒。她没有这样的习惯,这是她的性格。而在这个时候她居然会有这样的举动。这种事情他连做梦都没有想到。发生这种事情的起源还在于那家咖啡厅。
      我想不能再一次的去讲咖啡厅所发生的一切,因为这样会使一个很正常的人变为一个傻蛋。
      “吉米小姐,等待你的康复!我要让你康复!”他的话语仍然绝对,不再去想任何一件事情,毕竟还没到时候,给他一个能够下得了台阶的机会,而这个机会不单单会降临到他身上,因为这是一个巧合罢了。
      对于杨书记的出现让她很反感,之前的一举一动,再过渡到她被谎言欺骗数次,已经对自己的生活丧失了信心。之前的患病让她等待的就是今天,她不希望自己过早的衰退或者说死亡,因为对于她来说,生命比什么都重要。她是一个没有原则的人,更没有尊严的女人。她是有洁癖的,但对于她所具备的衣着,这样的话语没人能够相信,更没有任何一个同类能够接受。
      夜幕将万物盖得很严,没有人可以认定这样的事情还会重来。
      “吉米小姐,是不是可以回病房了?”他的声音有点点的颤抖。她在抬起头来看已被银河隔离开的苍穹,颜色是浅白色的,没有任何一位神灵为它们上色,清淡、幽雅。
      “吉米小姐,是不是可以回病房了?”他又一次问道。这次却让他感到一种无人能够替代的欣慰,他比谁都清楚阿润的心里,因为对于他来说这是一个前所未有姻缘,这次姻缘完全取决于她的心思,或浅或深。
      “先生,你是在叫我吗?”过了大概一分钟左右,她回答了张三奇的第一个问题。风仍然吹着,树叶彳亍在枝头,给将要来临的明天一次彷徨的警告。
      晚上八点的钟声已经敲响,医生的所有办公室由充足的光线普照转变成黑暗里头不明物可以进入的浴室,这是一个谁都不理解的谜语,假如在这个时候你会解开这样的谜底,那么,你就可能成为这个世界唯一的王者。
      “嗯,已经很晚了。可不可以回病房,我为你准备今晚的套餐?”他搀住阿润的右臂,将自己的额头身不由己的依在阿润的肩上,头发是已经洗过的,他明确地知道,现在的她已经得到了进一步的转变。
      “你是在为今天的杨书记担忧吗,小姐?”他看着阿润的脸问道。
      “怎么可能?”她的回答有点胆颤,这并不意味着他要走杨书记的老路,而是让张三奇能够进一步的信任她。
      “我觉得你今天确实做得不对,吉米。”他在不断地指责阿润,要她去给杨书记道歉。他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对于这样的事情,她做到的概率绝对的为零,因为对于她的性格来讲,做这样的事情还要比结束自己的生命要难。
      “你觉得我错了吗先生?”
      “嗯,你确实错了!”他比谁都明确,他是一个长着不同脸型却有相同性格的人。
      “告诉我为什么?”她的质问让三奇默不作声。----
      “已经很晚了,赶紧回病房。”他又一次的说道。
      顺着石路在月光下逐步走来,在园子里时不时的发出蟋蟀的叫声,打破了整个院子的宁静,聊天声渐渐的消失,只有路灯还是亮着的,很淡很淡。
      回到病房,他将阿润安顿到床上,之后给她讲起故事来,他所讲的,不是一如既往的古今传奇,也不是他所有的经历,而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天仙配》,《白蛇传》这之类的故事,他所讲的情节让阿润已经有了精神上的满足,并不代表他一无所获,因为这样的问题,这样的故事,这样的经历让来自西方的一个妇女有了对爱情上的渴望与期盼。因为对于他来说,祝英台是神圣的,董永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修身养性的好男人,许仙的姻缘却充满着爱情悲剧,这样的故事让一个西方妇女在今晚失去了睡意,三奇把每一个情节都讲得淋漓尽致,两个人之间只有在夜晚眼睛上的语言,没有口头上所要表达的见解,这就是一个没人能够猜透的夜晚。玻璃窗外生出一轮金黄色圆月,不过已经被路灯遮盖一般,不过还好,浅浅的能够透过这样的玻璃窗倾听他们的故事,并不是说三奇用了多少知识而把原版更改,而是他所讲的每一个文字,每一个段落,每一行句子,都有一个持久不变的根据点,而这个根据点已经被他钙化。没有人能够迁移到其他地方。蟋蟀的叫声已经停止。在离病房楼不远处来听这个夜晚异类的“讲座”,我可以肯定地说,假如我有这样的权力,我会将他们一个不留的赶出去,因为这里不属于他们。
      在这个晚上,阿润彻夜未眠,因为说不定张三奇的婚礼会在她病好后马上举行。但张三奇的想法与她的一致,她所患的病只有张三奇知道,而且不是一般的病,这样的事情摊在她身上,的确是一件很难的命运交叉。
      正是这个时候,家乡的麦子熟了,没有人帮她的主人干农活,虽说是张三奇的照顾让她感激不尽,但在阿润的眼里,能够帮三奇家人也就是说她的主人干农活比什么都重要。她是一个讲良知的人。对于之前的泼辣的确出自于她的本性,这些都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传说。
      她和张三奇的婚礼定在这周礼拜二,也就是说在中秋节,与她之前的婚礼在同一天,因为她相信在这样一个日子里不会再次的出现同一件事情。原因只有一个,她相信张三奇,就因为他是一个大学毕业的本科生。
      在这个落后的村子里,能够考上重点学校的几乎没有。就在00年,张三奇以五百七十分的成绩被甘肃农业大学录取,因为家里的经济困难,导致他没有考研。
      他与阿润的爱情只有两个多月,最后过渡到在一起生活,在他以前的日子里,好像不是这样的,好像还是一个莘莘学子,在为大学奋斗的年代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窘境,因为他不想再让以前的日子重演,对于他来说,自己能够维持住这个穷家薄业就已经很不错了,他是这个家的长子,自从大学毕业以后,他已经与邻村的一个姑娘相识,就因为是不同的性别,张三奇也没有过多的对姑娘说话,不是因为不合适。而是因为父母的反对让他再一次的告别青春美好的爱情。
      他住在祁尧村,而姑娘是一个吉林人,很显然,通渭的距离与吉林相差多远,但就因为这样的原因,他的婚礼已被否决。
      村口的坝上已经积满了污水,不再是所谓旱情的征兆,而是让他再一次过渡到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疑惑,他并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但随着身边的种种变化,他不得不在这里看到希望。
      她不知道,他永远的不知道这样一个问题:杨小生已经不在人世,虽说他走在了西方国家,但对于阿润来讲,他的消息已经被另外一个国家的人所知晓,不是因为名气大,但这只是一种强烈性的预感。
      在这个夜里,他在阿润的床头落泪了,他在哭诉,他在流泪,不只是因为他的失败的青春爱情,而是让他生活在这样一个黑暗的世界里,确实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恨。
      “先生,我的先生,为什么在我的床头你要落泪?是因为我是一个寡妇让你受委屈吗?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如果你在不停地发笑,我会高兴。如果你在不停的哭,我会为你抹去所有的眼泪,就这样一辈子!”她伸出压在背底下的右手紧紧握住三奇的手,不管怎么样,他都要和阿润结婚,毕竟是一个年龄差不多的女人,还是一个西方女子。
      和其他村相比,祁尧村整个的村民没有水,村里头都有了自来水,而我们村却没有。离这不远的利沟村开了几家场子,其中有一家已经倒闭,就是一个中小型养殖场没有技术员的缘故,总体来讲,要比这个村子好几倍。
      三奇是一个没有邪恶杂念的人,毕竟生活就已经很困难了,不为别的原因,而是过渡到另外一个世界让他无法自拔。
      村子的落后没有任何一个机构的捐助,并不是说没有,而是谁也不知道这个消息的可靠性,有些村民根本看不到这一天就已经出了远门。
      我会在这里还能坚持多久?不是因为这个西方女人,不是为了这个所谓的家,而是让他能够进一步的在社会上汲取能量为这个村子治病,他知道,这是一个很难诊断且病情非常严重的疫情,如果说一直就这样僵持下去,我估计整个村子就会面临灭亡。
      离他结婚的日子已经很近了,家里人都在为他们操办婚礼,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张三奇不在了,并不是说他不想在这里呆而走的,他走的原因只有阿润一个人知道。
      他的启蒙老师是一位矮个子中年,穿着非常的朴素,说话老粗,根本没有一位教书先生的风范。他姓李,是另外一个乡镇的人,他所处的乡名叫李店乡,离这里大概需要二十公里的路程,在学堂的日子里,他不得不每周回家,因为家里还有一位八十多岁的奶奶,需要人的照顾,在这个年景,最起码的还能够吃饱肚子,但老人毕竟是一位经过旧社会的人,虽说是这样,他在走之前必须要给奶奶携带一点点的包谷面塔塔(方言,玉米面窝窝头,这里有贬义的意思。),毕竟玉米面要比高粱面好吃一点。在小时候,他是给张三奇教过语文的。因为离他结婚的日子已经不长了,所以他的老师回来参加他的婚礼,为他来送一点点的薄礼以免作为老师的意。可就在这个时候,张三奇没有在家。
      他走进一间已经长满野草的窑房,里面却显得格外温馨,炕面的摆设非常简单,仅有一张已经有黄颜色的羊毛毡和一床薄薄的被子,被子是被拉开的,上面的颜色已经分不清是艳的还是素的,很显然已经在很长的时间内没有洗漱,与三奇家的铺面相比较,还隔着一条很宽的沟壑。他心酸了,因为对于他来讲,这些年根本看不到这样的生活水平,就从01年开始,窑房已经退化了,但却在今天,他看到了这里的一切,这是一个没有人可以改变的现象。杨书记也没有吭声,吃的倒还不错,每顿不是馒头就是水果蔬菜,而让阿润却在这里吃这些,这是一个出乎他意料的悲剧,并不是说对于他的不公平,而是仅留下的一片绿叶已经飘落,这是一个违背了自然规律的现象,所以就一定会得到惩罚。
      扯到这里,又是一些没用的。但最终让三奇知道了,而在这时,他的心情就像是迅猛的惊涛骇浪一样在心潮翻腾,为了多年的大学梦和工作梦,他也为之付出了不少努力与心血,大学梦的实现让他和父亲张海田还有母亲孙氏得到了心里上的安慰,这并不是一个例外,这是他用尽了自己力所能及的努力换来的。正因为如此,他对自己的工作梦充满着无限的期望。然而此刻,他的心里彻底的失落了,他曾想过出去打工,但由于队里的农活没有去,为的就是给老爹分担一些体力上的承担,全家四口人都在张着嘴巴要饭,妹妹张英丽还要上学,这些都得老爹一人承担,所以这些个大大小小的事都摊在了老爹一个人身上。是他看不过眼。家里人的意思让他在城里头找一份工作,但由于这些个原因他拒绝了一切的请求。
      “吉米,我要走了,真的要走了。在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照顾好自己,我要去城里头的一家砖瓦厂!”他走在了村口正好碰上阿润,因为他想的一切已被现实否决,他低着头不敢说自己的一切。然而在这个时候,他最想做的,就是能够和阿润好好坐下来聊聊天,虽说他要到城里挣工给妹妹出学费,但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将他与这个小世界完全的隔离开来。拂风依旧,追赶着绿叶唦唦作响,秋天的太阳光却显得那般的微弱,偶尔从路边经过的套驴车的驴蹄声非常的刺耳,似乎要将这条土路踏上一个陷阱。他看见了,看见了将要发生的一切,似乎他已经有了前所未有的预感和不得人知的秘密。
      “去那干吗?”她撇这两只三角眼问道,在阿润的心里似乎还是个很天真的娃娃,这所有的一切并不代表着张三奇的离去而感到无限的悲伤,只不过他想着能够和他再多呆点时间,哪怕是只有短短的几分钟,他的好奇心就已经满足了,但却在这个时候他之前的勇气已经被涌来的起着漩涡的心血压倒,但这并不能够代表她的胆小,只不过没有过多的话题与他谈论一切。
      “不是给你说了吗,去城里头的砖瓦厂给人抱砖头。”他的话让本来就很自卑的阿润哑口无言,只是脸上有一种莫名的火源扑啦啦的在她脸上燃烧着,就这样,一直燃烧着,这样的滋味让他忍受了整整两年的时间。
      “那你要去多久,我的先生?”她低着头对张三奇说。
      “大概需要两年多的时间吧。”他仰起头看着在天空漫步的云朵。
      “那么久?”在这个时候,似乎在她身上有一种毒刺在不断地阻挠着她。间歇性的阻挠,但她不敢做出来让更多的人能够给她分享的举动与理由。
      “你能不能抱着我把话说完?”她的眼眶已经充满了透明的泪珠,她是一个西方的开放少女,来到这里随着岁月不断地行走,让她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农村妇女,她的身份并不正规,而是一种优雅害羞的性格,这大概就是对她身份与性格的一次改革吧。
      “我走之后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他一次又一次的嘱咐让阿润觉得心酸至极,因为在她之前不断地寻找一直到现在,她认定这个人就是她自己的人。
      “我一定,听你的先生,我一定!”她紧紧抱住张三奇的腰,将自己的脸贴在了他的肩上,在这个时候,她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很不自在的幸福,因为对于这样的举动,只有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头不能够出现。
      他顺手从一件有补丁的裤兜里头掏出几张躏钞,红着脸塞进她的手里。
      “对不起,我要走了。记得照顾好自己。”他又在说同样的一句话,转过身来向阿润深深地鞠了一躬,他在向他的人告别呀,一别就是整整两年的时间,他不想再离开这里,因为他走了,家里的一切就交给了他的老爹,正在上小学的妹妹没有人供他生活费与学费,他想,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能够做得到的,这是一个在他心里永远解不开的一个疙瘩,在他的世界里,只有干苦力活多给家里寄几块生活费足矣,不过还好,今年的光景要比往年更理想一点,地里的小麦和荞麦都已经有了更好的收成。
      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与她在咖啡厅的一切事情,他的失踪,他屡次的向阿润表白,他抽过的每一支烟,在他“失败的爱情”当中所喝过的每一杯啤酒,酒醒之后推开窗户在外面冷宿未眠的一整夜,这一切的一切已经让他在骨子里烙下了一道很深的肉渠,可他从未感觉到一点点的疼痛,因为对这样的事情而言,他已经习惯了。
      他终于摆脱了阿润的纠缠,此时此刻,他心里是一望无际不着边的浪潮比以前来的更迅速,更猛烈。在这里,他永远不知道阿润是一个来自巴黎的本科生,与他的学历一致,不单单是现在,一辈子他都不会知道。
      天空开始结起了云块,他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眼看暴雨就要来临,但他依然没有停歇脚步,因为对于他心里,理念比什么都重要。----他蓦然停住了脚步,看着哀鸣的鸦群,他哭了,在一个女人面前他哭了,因为在这个时候谁也不能够将他的眼泪挽留,团云的翻滚并没有停止,他在想:往年的今天好像不是这个样子吧!
      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在这个八月与九月相交接的日子里,没有一点点的细雨,就连上个月浇灌的田地都已经干枯,地面是干枯的,离地下最少五公分挖出来的土壤也是干枯的,草儿和树儿都显得非常的老气,根本没有以前的那般活泼了,曾经,他们随着春风动摇过,曾经,他们被夏雷震耳欲聋的雷声惊醒过,可现在是一个中秋季节,他们依然垂头丧气的弯着腰,或许在年成的喧嚷中他们已经老了,唉,时间过得多快呀,他们已经老了,年轻的一些小树小草们都已经逐渐衰老退化。这里的一切似乎都已经老了。没有春天拂风细雨的青睐,也没有夏天震耳欲聋雷声的恐吓,更没有冬日里白雪皑皑给万物铺设的地毯与棉被。在这样的季节里,只有前所未有的光阴将他们驱逐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从此在这里消失。
      阿润已经老了许多,他就住在这个村子的一个已经被很多人用过的驴棚里,这里的气候很干燥,不过还带有一点点的粪渣味在她鼻孔周围徘徊、奢望。来的匆匆,消失的缓慢。她唯一的床铺就是把驴槽用村里农场里面的小麦秸秆铺垫起来,被子是她在垃圾堆里捡来的,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她是一个没有任何亲戚、任何朋友的女人。起风了,外面的一切已经被卷起,就这样,狂风怒吼了整整一个时辰,她躺在驴槽里,心里便想着挣工钱供妹妹上学的张三奇,在这个时候,张三奇的出现似乎就是她从未有过的幸福已经降临。
      就在这个秋日的黄昏里,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像从火焰里冒出来的青烟一样已经凝结在了塑料棚顶,结下一层洁白的厚霜,在她眼里,张三奇已经成为了她唯一的依靠。
      狂风过后,外面开始下起了冷雨,在这样的夜里,她不得不将干草在铺厚一点,她探出驴槽,一点点的也不慌张,将自己细瘦的小腿搭在了槽边,看着已经开缝的布鞋,用右手抠了抠鼻孔,随后弓下腰来穿起了鞋子,里面是没有灯的,还好今晚是初十,云层里埋着暗淡的月亮,透进了这样一个棚子,她趁着月亮散出的光顺手捡起之前的草渣,扔进了驴槽,她在这里已经生活了足足一个月。
      她在这里生活了足足一个月,不说她的内心,只有这股子粪渣味就已经够了,秋天了,她并没有得到三奇的任何消息,不知是死了还是活着。她在另一个村,邻村就是祁尧村。每年都有旱情,今年也不例外。村子的人没有水喝了,就在前半年还下过几场雨,不过积储在坝口的水早就干了,全部用作灌溉农田。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杨书记并没有建立出良好的解决方案,他在不断地想着与村民们共享这场灾难,的确,这就是一场灾难。
      阿润的爱情并没有得到进一步的好转,在她身上这似乎就是一场梦,她在做“桃源鸳鸯”的美梦,而这场梦很快就初醒了,没人可以阻止她的一切。自从与张三奇相识之后,她一直过着如同一般幸福的生活,而这种一般却在今天变成了不一般,因为她的爱情世界已经到了沟壑的边缘。然而在这个时候,她依然躺在驴槽里而不得翻身,因为在今晚她想的事情很多,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知道她的一切,包括她在这里苦苦等待的那个张三奇。此时此刻,她的心里不再是对爱情的固若金汤,而在她身后却站着一个亡魂,在她的躯体上烙下一个深深地印,在这个时候,在她火热的内心里燃烧起熊熊烈火,似火山一样突如其来的在这里爆发。她万万没有想到她的三奇出门两年的时间会这么长,她在这里的每一个夜里、白天都是在艰难中度过的。她终于意识到她还是一个根本不成熟的女人。对感情的渴望,对爱情的奢求,在她的历史书里已经成为了可以删除的片段,没人能够成为她的读者,因为已经没有任何一种要读的价值。在她眼里,张三奇来说比什么都重要,甚至是自己的命。
      三奇,你什么时候回来呀?难道你看不见我在想你吗?没有你的日子里真的很难熬。我在蹲监狱你知道吗?你在哪?我就是想知道你在哪?唉,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她在想她的三奇,她远远不知道在砖瓦厂的艰辛,她永远看不见她的三奇满手血迹,她永远触摸不到三奇已经长刺的手心,她永远不能够给他端一碗冰凉爽口的泉水或者井水,她永远……她只是在苦命的想,在痴痴地等,就在这样的一“所”驴棚里。
      三奇的妹妹张英丽过两天马上就要开学了,她心急如焚,张三奇比她要着急好几倍,但对于这样的事情而言,她是连这个驴圈门也出不去的,在这个时候,她似乎给自己判上了两年的有期徒刑,久久不能够走出监狱的大门。
      妹妹是一个十五岁的女孩,比三奇小整整十七岁,这样的比例对于整个村子来说的确是一件值得讨论的新鲜事,由于当年的计划生育抓得紧,所以母亲孙氏说是捡回来的一个丫头片子。不把她养大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她该懂事了,由于家里的情况,她提出了退学。毫无疑问,父亲张海田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因为对于他来讲,读书比什么都重要。但这并不代表他的心思就在这里。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讲,他是为了今后不落抱怨。
      妹妹提出的退学张三奇永远不知道,阿润的心在这个时候心如火焚,因为她不忍心看到小女孩退学,但对于这样一个家庭来讲,张英丽的上学的确给家里带来很大的困难。她整整一个礼拜没有回家,因为她不敢,害怕她之前的主人将她拒之门外,在这以前,她逃跑过,在这个年代里,她没有少吃苦,但对于这一点----或许只是某种原因吧,她已经走出了张三奇家的门槛,可她万万没想到,这样的日子却让她一过就是五年的时间,丈夫三奇的出门打工,让她苦苦等待两年的时间。她越过了五六个冬夏,在这个驴棚里,她没有想过出门,也没有想过自己出去走走,而是在这里等待三奇的归来。
      在某个冬天,天空开始飘起了鹅毛大雪,驴棚依然用塑料纸过着,可不起一点点的保暖作用,当然对于长毛的动物来讲是很好的保暖设备。在这里,她想起了村口的光棍老头张爷,他是一个就社会人,自从包产到户以来,他的日子过的确实贫寒,高粱面黒馍就是他唯一的口粮,村口坝上的积水就像母亲一样孕育着他,这些对于老汉来说确实有一点点的乐趣。她把张爷叫到这里,说是要给她盘炕头,一点也不夸张,在这样的日子里确实感觉不到一点点的温暖,且寒气逼人。
      ……
      已经整整八年过去了,我已经成为了一名没有任何工作的流浪汉,在这之前,被很多人称为是一个“神经病患者”的我在今天确实是一个无人能够知晓的流浪汉。我的小陈,我的黑脸,还有那个在命运中苦苦挣扎的西方女人阿润,似乎这些都是他们给我布置的一个梦,而为了这个梦,我却落到了如今的这个地步。
      在前一个月,小陈找到了一份合理的工作,并且在下个月结婚,这些对我来说都已经无所谓了。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头在不停的晃悠,不管是黑昼白夜,都是如此,而在这个时候,时间的逼迫让我不得不打开电脑,因为我要写她(他),写我的杨书记,写我的阿润,对于这一点,似乎已经成为了我本能的一种反应,只不过是下意识的猜测而已。
      窗外的街道仍在喧哗,在这里,没有一缕缕的阳光,整天的闷热。我就坐落在这个城市的垃圾堆旁边,仍然是一间窄小的库房,不过要比以前好些。
      ……
      这是一个风雨交加的日子,是因为在谷雨时节,所以还有那星星点点的雪花仍然飘浮在茫空。树叶是没有任何新绿的,是因为它是椿树的缘故。虽说接近于农历三月,但离温暖的夏季还是很远很远,可望而不可即。
      外面风刮的很紧,略带一股连人们的眼睛都睁不开的沙尘。然而在这个时候,张三奇带着阿润来到了家里。他父亲海田已经到另外一个村子独居,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会有人给他加上一个很难拆掉的扣子。而在此刻,他依然用脸上的那份顺从死死盖住心里的不安。他已经走进了那间旧窑,墙壁紧紧地连着一丝丝的掉土,墙角、墙壁、檐口随处都可以见到。而在这个时候,他沉思了。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看得见。他在想,之前的铺面搁哪了?母亲孙氏曾经的洋气味早就散失的无影无踪。外面的一切还是那么的寒酸。可他,依然说不出这里的一切原因。妹妹张英丽呢?他心中已经有了寻找的念头。他在寻找已经不在他世界的所散失了的亲人。而此时此刻,整个祁尧村沉浸在一股叫塑料味的空气中。唉,在这样的环境里头怎么也体现不出之前的那股子热劲。
      他将行李放置在了一条已经破烂不堪的长板凳上,他连足有一厘米厚的尘土都顾不上擦。不为别的,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庄稼人罢了。这就是唯一的理由。
      此刻,在他的鼻孔里钻进一股子莫名的酸味。似乎这就是刻在他骨子里一种本性。对之前的一切他已经有了怀疑,到底是什么原因导致家人的离开。阿润在一旁看着三奇。他出去了,根本没有在意阿润的眼神,因为在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充满着前所未有的愧疚。他出去了,死死盯住对面的秃丘,随手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并没有点着。在这个时候,他只是意识到他的村庄再一次的病入膏肓,他不敢再想,他不是医生,更不是有经验的风水先生,他不会看病,也不会算卦,他有的,是时时刻刻的在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子书生意气。他将烟头在鼻孔旁边不断地晃悠,偶尔会习惯性地闻一闻,这并没有错。只不过他已经失意了。看着窗外已经被春天的烟雾所朦胧的一切,他深深地感到了一种荒秽,虽然是春天,在这个季节都应该是春暖花开,柳暗花明的季节,但这里的态势已经将一切证明。他深呼了一口气,感到无比的失落,眼眶里已经被扁豆大的泪珠占据所有,就连盛放一点点眼屎的地方都没有,因为眼角存放眼屎的地位已被之前的泪里析出的盐分沉积,且很厚----很厚----就连阿润都没有吭声,眉头皱的紧吧紧吧的。
      决定要找杨书记。在这个瞬间,好像他比谁都勇敢,他冲出后院,风刮的他那件崭新的西服角在不停地飘扬,这并不能够说明什么。
      “哟,三奇呀。你小子什么时候来的?来我这里作甚?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杨书记在院子里砍着柴火,嘴里叼着一支已经燃烧过半的旱烟,脸上的皱褶要比以前更密,戴着一顶鸭舌帽,院内比以前更加的凌乱,用彩纸糊的梯窗已经被风雨打的破烂不全。他就在这间房的对面。
      “来,屋里坐!”他停下手活,将戴着的黑色皮手套抹了下来。自从他买了这双手套以来,没有借给任何一位村民。之所以这样,说明这双手套绝对是有分量的。就连他的同行祁老社长都不给借,说是他的妻弟是当兵的,复员后在部队上拿来的。
      “不了,我找你有事。”他撩起袖子揩了一下额头冒出的汗珠,气喘吁吁地说道。
      “说吧,什么事?”他坐在屋檐下,将嘴里的旱烟拿出来抖了一下烟灰,然后又塞到嘴里,这时的烟嘴只有三公分。
      “俺家人呢?村里发生什么事了?”虽说在他的脸上有些不安,但心里却心急如焚,不为别的,就他的老爹,他的母亲,他的上学的妹妹。
      “他们搬家了。”杨书记的一句话却让他沉静了整整两分钟。天依然那么朦胧。
      “什么时候的事?”他的腿部已经开始颤抖。
      “你问这干甚?”他拿出自己的烟袋,撮出一撮烟沫开始卷起来,可他还是将嘴唇间夹得那半截舍不得扔。
      “他是我的家人,一个是我的亲爹亲娘,一个是我的亲妹妹,她还在上学,我为甚不能问他们?”他的话语确实有点结巴,眼框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或许是他根本没有停留眼泪的权利吧。
      “你还是问问你自己吧?”他斜着那双三角眼狠狠地瞪了一眼,随后深深地抽了口烟,将头低下来,看看自己脚面上的补丁开始煽起了风。又要麻烦我那个该死的婆娘了----他在想。
      “到底是甚么原因你告诉我嘛?”此刻,他再也保留不住他那张破声带所发出的嘶哑声,这是通渭话,他没有说不通话的缘故就在于他已经忘记了普通话该怎么说,虽然他是本科毕业的一届书生。他只有深深地感觉到有一种常人不能够想象的纠结。
      “告诉我为什么离家?”杨书记搓了搓已经附满茧的手心问道,他并没有抬头。
      听了杨书记的话,他深深的感觉到愧疚,对阿润的愧疚,对家人的愧疚,对整个村子村民们的愧疚,这将是他永远不能够弥补的过失。
      杨书记离他家还有些距离,虽说不是很远,但对于一个快要退休的基层干部,确实有一点点的不便。他从十八岁就开始抽烟,且抽的很紧,不得呼吸道疾病才怪呢。这是他讲给我们这些小娃娃的,让我们不要走他的老路。
      他之前却是有过很多的事情,但在这个时候,三奇不得不对他产生一种怜悯。因为在他脑子里深深地刻着这样一句话:只要是人,总有老的时候!总有不能够动弹的时候!就是再能干,官再大,权再高,钱再多,只要是长着一副人脸,长着一板人身,长着一颗人心,都会从小变大,从大变老,从老变衰,最后过渡到死亡的这样一个过程!
      站在杨书记院子里的三奇脸上灼烧的发烫,似乎把全身的血液都聚到了脸上。
      “她要向你借书,借不借?痛快一点!”张三奇似乎在他的脸上看到了一种恐惧。
      “谁?”他吞吞吐吐的口音已经把存在于心中的一切都告诉了书记。
      “你甭管是谁,就说借还是不借的问题!”在这个时候,他几乎连问这样的问题的权利都没有,他明确了他的身份。久久没有抬头。
      “甚么书?”他的勇气是反意识做出的决定。
      “《平凡的世界》!”----
      “你怎么知道我有这本书?是不是……”杨书记这样的书名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他现在怀疑最大的就是他的老相好吉林的一位女人,因为在大学的时候,自从他从校外的一个书摊买来之后他从来没有完完整整的看过一遍,都是来自吉林的那位女生在替他翻阅,为的就是能够让她活的像润叶那样,虽说这书是他买来的,且没有完整的看过一遍,但至少浏览过,也许次数不止一次吧。所以他要她活的跟田润叶一样,但绝对的不能有田润叶一样的经历,这只是他的愿望。
      自打那位女生喜欢上(最后过渡到迷恋)那本书以后,往往会有一个人在课余时间或者说晚自习下了之后到草坪上看,她被一个穷人青年孙少安迷住了,一个没有经济读书甚至连肚子都吃不饱的青年却有着一股子的男子霸气,有着博厚的远大追求,一个陕西的青年,他的身份却永远不变,是个农民----就这样,日日都在读它,夜夜如此,甚至过度到废寝忘食的程度。
      “莫非她找过俺?”三奇在这个时候没有说一句的普通话,因为就在此刻,他连普通话这三个字怎么写都已经忘掉了。
      “甚跟甚嘛?她是谁?难道你知道是谁找过你?看把你能的?”杨书记将头拿了过来,将能够起上作用的一头塞进塑料桶,水里开始冒起了污浊的水泡。
      “我知道了。”他被杨书记的这句话解开了心中的所有盲目与困惑,现在他可以完全的断定借书人肯定是她。
      他擦了擦眼角遗留下的泪痕,“书记,请你告诉我她现在在哪?”他的心分外的焦急,在这个时候,没有人可以回答他的一切,因为他知道这些都已经晚了。现在两头子的责任分不清到底哪边轻,哪边重。
      “不知道啊,她是一个穿着很洋气的女孩子,说话口音也不像是本地人啊,胖乎乎的。”杨书记简单的描述让三奇的猜测更加准确。但他却在这个时候失去了要把曾经的恋人找回来的勇气,因为阿润还在破窑等他,到现在连饭都没有吃,与他有直接关系的家人没有音讯。在这个时候,他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将书借给之前找过她借书的女人手中,一本《平凡的世界》,一段不平凡的故事,他都会深深牢记,因为曾经,这是她讲给三奇听过的。
      他猛地耸起脊梁骨,看了看书记,便迅速地从门外跑出去,似乎跟发生什么事故一样。蓦地,他停住了脚步,将黑黝黝的脖子转过去喊道:“书记,不要走开,这本书我借给她!”对于来之不明借书的女子,却让他冷却了好久的心思在这一瞬间突然开始燃烧起来。
      不大一会,他又一次的跑进杨书记院内,将一本已经揉的差不多的书递到书记手里,那确实是一本好书----路遥的《平凡的世界》!
      “麻烦你转交给她,如果她还来!”他的声音有一点点的不自在。说完又跑开了。
      对于三奇的行动与对话,杨书记很惊讶。
      他看看日头,已经快到吃饭的时间了。他的阿润依然在板凳上等他,在破窑里的板凳上!

      三奇跑进了邻村利沟村,那里比这个村子要好许多,并不是扯谎。而是对于他之前所做过的一切有一种变幻莫测的心理状态,这不单单指对于三奇他们,村里的确发生了变化。而他的那股子驴脾气和爱装绅士风度的本性已经被所有人看穿。
      自从他回到杨书记家以来,整个人似乎都变了。变得古里怪气,之前的书生样子从根本上已经消失。他的确累了,顾不得阿润的饥饿与疲惫,他躺在窑边的一撮草丛里,身下的杂草已经萌生,在这个时候,他几乎感觉到了茅草尖的确扎在人身上非常的难受。没有一点点的风啊。昨天还有一场浮尘呢,可在今天,却变得如此的安然。
      他似乎已经累坏了,此刻在他的脑海里只有吉林少女,根本就没有阿润的存在。他突然觉得在这个时候他改变了自己要走的路。因为这不是一个巧合,而是自己的命运就在这里注定要改变。他依然躺在那里苦想,绞尽脑汁的苦想,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给他提出一套很合理的解决方案。
      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娃娃,一个很不懂事的娃娃,虽然他已经三十有余,可就在此刻,他像个十三岁的孩子一样躺在那里捂着自己的经痛哭起来。他没有埋怨任何一个人,他只是想到为什么家人会拒绝他和吉林女孩的婚事,这里面肯定有原因。想到这里,他的哭喊声越来越大,而且不停的在叫喊着他的爹娘,由此可见,这时间爹娘的地位多高呀。这是一个让人值得考虑的问题。
      在他的对面耸立着一座即将断壁的悬崖,就在半山腰长着一棵很微小的榆树,看起来马上就要掉下,因为连根子都已经大半的露了出来,树上有几只麻雀在那里停歇,偶尔发出的叽喳声可以将异性吸引过来,毕竟是在春季。
      这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改变的?在茫空上方飘出的云彩已经被没有名字的风儿吹散,来不及观看人间的一切,大自然的怜悯是没有任何道理的,这并不意味着他的绝情,只不过没有任何渠道、任何途径去进一步的让其得到改变。
      他的父亲海田曾经也是一位知识分子,明摆着,要不然他的母亲孙氏怎么可能会嫁给父亲。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却与海田隔着一层不透明的膜。
      他躺在这里似乎想到了一切,就在田里赶着驴骡耕种的一些老农都喝住牲口坐在地里用手遮住日头爷习惯性的眯着眼睛看躺在那里的一个“放羊娃”。(对于一个不认识或者说在远处根本看不清的人这个村子的村民都认为是放羊娃,不管是老汉还是小孩,都用这个称呼。)他似乎感觉在他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困惑在逼向他,他是无法承受的,就因为大学里一场如痴如醉疯狂至极的恋爱,让他再一次的陷入到人生的第二次转折点,他是重新起航还是要一如既往的走下去,这将是他很难选择的两条通道。唉,那棵还很年轻的榆树怎么会长在那里呢?这就是风儿将他的命运已经锁定。
      他迈着蹒跚的步子走下山去,因为在这个时候他想到很长时间滴水未进的阿润,他还有阿润,他不想再回忆,因为回忆根本换不来他的曾经。
      黑瘦的脸颊已经记下了他曾经的一切,所以他没有必要去回忆以前;布满岁月沧桑的花发早将以往的青春早就覆盖,所以他没必要去想青年所发生的一切疯狂的如痴如醉的事情;微微弯下的臀腰在这里证明了他的一切,所以他没有必要重新起航。他来到院子,长在窑顶上的野兰花开始打起了花骨朵,像十七八的少女一样,让年轻人赏心悦目。他披着那件已经被绿草叶汁染色的西服回到家里,阿润已经睡着了,她睡得很香……很香……呼吸是格外的均匀,脸色黄白,偶尔会透出一丝丝的红,如果你凑上去细看,脸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土粒,庄稼人的身份已经告知所有人。看到了这里的一切,他不禁潸然泪下,心里的酸楚无人可以替代。他看了好久----好久。唇角在不停的颤抖着,在这里,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谁。他已经失忆了。
      黄昏的钟声敲响了万物,自然而然的他也被惊醒,就在刚才,他几乎做了一个梦,一个常人都能够做的梦。差别就在于时间的长短。
      谁也不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他没有叫醒阿润,没有故意的或者说善意的打扰她,因为他知道在这个时候带给他的只有痛苦与失落。从他火急火燎从家里取书到现在,阿润没有过问他的任何情节,很显然三奇是有事情瞒着她,可是现在,他躺在这里呼呼入睡,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脸上像刚从烧的通红的炭火中取出一样,他提起放置在长板凳上的行李,挪了挪位置,他点燃了一支烟,然后侧身坐在板凳上端详着阿润,脸上时不时的露出点点微笑,随后便将头低下,似乎在想着什么天大的事情。
      他们似乎已经把饥饿忘到了后脑勺,你看着她,她必然会看着你,可现在却不一样,你在看她,她未必也在看你,你没看到她已经睡着了吗?----他在想,这只是他的一个幻觉罢了。
      他坐在那里不断的抽烟,一根接着一根,一根和一根所冒出烟丝的颜色都不一样,似乎他们根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一样。
      他来到这里快到一天了,老爸老妈还有他最疼爱的妹妹还都没有着落,就在早上,“那件事情”又给他添了堵,这并不代表他顺道又要来这里,而是家人远远要比“那件事情”重要得多。他是一个多么心窄的人啊。看不惯一点点的事情,哪怕是鸡毛蒜皮的事都要和人争个高低。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啊,如果我去找他们,那吉米怎么办?如果给她安排一个归宿,他的时间要延长许多,如果把找归宿这件事情放在首位,那么显得他是一个没良心的青年,这样他就无法再在这个村子待下去了,尽管是这样,他决定还是把阿润安排好后再去找他们。说干就干,还不到五分钟时间,他就做出了决定,还是给她安排一个着落吧。
      他起开身子,将手里还剩许多的烟头扔出窑门,匆忙的拿起铁锨走出去了,那是一个已经锈的紫红的铁锨,院子里并没有一个像样一点的工具,他将西服脱下搭在了树杈上,出门去了。
      阿润依然什么事都不知道,她只不过是一个旁观者,没有人可以目睹他的所作所为,因为他怕被别人看见,在他到砖瓦厂打工以来,他都是在阿润的推动下挺过来的,在这之前,就在他大学毕业回家无所事事的那个时候起,他在朦胧中意识到这一天终将会到来。
      她漫步走出窑门,外面的树草都已经长出两三个叶片,柳条已经伸展的很长……很长。似乎在告知万物它是第一个迎接夏天到来的使者。
      谁知道呀?阿润已经在眼眶内打起了泪战,一阵子的刀枪戈马,一阵子的惊涛骇浪。她的心里似乎已经有了一种失落感与孤僻感。可她还是能够站在三奇的角度看问题,自从嫁给三奇以来,她的生活已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与着落感,不再受杨书记和祁老社长的气,不再与杨小生有任何的瓜葛,好像儿子张明强的姓也与三奇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他来到这里并非是要在这里定居,而是他想看看自己的家人,但“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的名堂已经证明了他不能在这里继续呆下去。阿润对于这一点并非有其他看法,只不过她已经习惯了所有,这不是一个正常女人能够做到的,在这个时候,张三奇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烟叶开始卷起了烟棒子,这是他一个堂堂的书生变成老农,他是外地人,老婆也是外地人,只不过两人都有着一种不可分割的关系,这就是一家人啊。难道注定与外地人结婚就要有这样的惩罚。
      谈到这里。不得不讲讲他的相好吉林女子,她叫孙艳,在大学的时候因为三奇的老实憨厚,品学兼优得到她的青睐,毕竟是农民的儿子,虽说在整个村来讲他家的光景还算不错,但在这位名叫孙艳的吉林女子来讲,的确是一个在她心目中占有一定位置的男生,在甘肃农业大学读本科,在同一条地平线上,吉林女子在一所不晓人知的很陌生的城市工作,而他却返回家乡偶尔帮海田大叔干点农活。他们之间是天壤之别呀。可在今天,她依然回到村子找到了张三奇,这的确出乎他的意料。
      在大学的日子里,好像不是这样的,好像他还是个很朴素的男生,可就在今天,他的一切已经得到了生活的否认。每天和他一起吃饭,每天和他一起在草坪上读书,每天他给她讲英语题目,这样的事情不再重演,在他的世界里,似乎孙艳就是天使的化身,是他们梦寐以求的媳妇,是他前所未有的人生新起点的陪伴者,但在今天,他们的距离就像是在天与地之间隔着一层厚厚的臭氧,只能相望,却不能够在一起。而落在他们身上,就连望一眼都成为了天方夜谭。如果这样纯真的一对得不到自己的心愿,是何等的悲哀呀!
      “三奇,今天的新闻你听了吗?”她穿着一套粉色运动服站在操场上,将正在踢球的张三奇叫了过来,微笑着对他说。
      “什么呀?我没关注。”他边撩起袖子擦汗边说。红着脸,不知是热的缘故还是有点害羞。
      他的举动将孙艳惹得笑弯了腰,林林清清的风儿扑过他们的额面,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凉爽极了。仰起头,他看到的是桃红柳绿,低下头,他看到的是绿柏草青。觉得天地一片盎然。
      “就你这傻乎乎的样子还会关注谁,大自然的一切似乎和你无关。你的那点心思谁不知道呀。整天就放在姑娘身上。”她将头转过去用手捂住嘴巴笑弯了腰。
      “我可没啊,家里条件那么差,我还得好好读书,将来当个作家或文学家,哪怕是一个教师也很不错。至少给家里人减轻点负担。现在还没到时候将心思放在姑娘身上。”起初的他有点害羞,不过说了一句他几乎一下子长大了,成熟了。没有怨言,没有低落,而是在和往常一样为给自己制-定的目标在不断地努力。
      两个人在操场说的眼泪都流出来了,那泪水流的自然,流的开心。随着云朵的追逐他们已经在操场上转了一圈圈。孙艳胳肢窝里夹着一本书,那是张三奇的,准备在今天还给他,可她又有点舍不得,因为对于这本书而言,她已经到了百看不厌的地步,还书的期限已经到了,就在今天。可他已经延长了半天,说的是在早上还的,现在已经是下午了,而且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因为在学校晚饭通常是在下午五点过一点开,她有点不好意思了,迟迟的和三奇走在一起,但好长时间不说话,三奇不问,她不开口。他们依然在操场的跑道周围跟散步一样晃来晃去。两人一唱一和的就这样走着。不管其他学生与老师怎么说,他们俩当时是什么也没有只不过是一种异性之间的纯真友谊罢了。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对他已经产生了一种所谓“特殊的”感情,不再是同学关系,而是男女之情。但在当时处于学生阶段,她没有跟他说自己的心思,其实她早就对三奇有一种“特殊的”好感,她是从外地来的,个性毕竟开放,但由于她顾及到他是一个来自封闭且很封建的农村,所以没有过早的向他表白。因为她还不想让他知道这件事情,毕竟会影响到他的学业。
      天哪,没想到在今天他会跟一个寡妇结婚。这使他的内心更加的痛苦,为了等他,孙艳至今都没有结婚。之前的“结婚”是为了骗张三奇,让他不要再纠缠他了,毕竟是结了婚的人,她不想破坏一个正常的家庭,因为她知道这样做只会受到谴责。就在向杨书记打听三奇的这件事上,她已经做好了要去甘农大看一眼的准备,因为当时是学校对外开放的,为了能够在母校重新找到回忆,她坐上了从定西开往兰州的列车,在车上,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在车窗与她脸面的平行线之间往下流,她的内心犹如海潮般涌涌而来,接踵而至的波浪激起的漩涡在她的心头翻滚着。车厢内没有一点点的寂静感。似乎他们都来自于地球,而她是刚从另外一个星球降落下来一样,这些并不能够将她心里的一切遏制,而是越来越强烈。张三奇,可恶的张三奇,你为什么不等着我?为什么不等我一下?我已经等了你大半辈子?是什么原因导致自从大学毕业以后我连见你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如果说我早一点给你说这事,你会不会和我结婚?我想肯定会,因为我在大学里就喜欢你,别无选择呀!你为什么偏偏要给你选一个寡妇呀?长得难看的洋人,为什么张三奇,我曾经的三奇,为什么要这样?她坐在车厢内在不停的抽泣,背着一个休闲包,淡绿色的,就像操场边草坪的草儿一样。她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蜡黄蜡黄。
      三奇永远不知道孙艳是从吉林老家赶过来的,为的就是那本曾经舍不得还给他的《平凡的世界》,让她再一次能够看到田润叶,让她再一次的能够看到孙少安与贺秀莲的婚事,让她再一次……都是爱情悲剧,为什么这种悲剧会降临到她身上。还好她没有见到三奇,不然会给她留下一种莫名的狠狠地打击。
      曾经在学校和三奇两个交谈是多么的畅通啊!不管是学习方面还是在做人方面、思想方面,他们都有感情上的色寄托与心理上的慰藉。他们在一起也会谈谈哲学。有说有笑,同班同学还开玩笑说孙艳是他的“媳妇”、“老婆”、“家属”等,这些已经在她的耳朵里听出了茧来,面对这样的问题,她只是抿嘴一笑,因为习惯也可以过渡到一种本能的反应。
      她在心里不停地呼唤着她的那个抛弃她而另找别人的“花花公子”或者说是一个“出轨的”男人。你为什么要这样?难道婚姻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三奇,我在求求你,我再一次的求求你,等我一回!列车进入了隧道,她不敢往窗外看一眼,因为她害怕,外面是黑的,黑的啥也看不见。或许在这个时候她有一种自杀的念头,或许卧轨,或许吃安眠药,让她睡上个几天几夜,但这些念头她很快就打消了。她的转变在这个时候非常的迅速。我很想就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但我不能,老爸老妈还有一个从十三岁就辍学打工在外面供我读书让我考上大学的姐姐孙琴,孙琴是一个非常明白事理的人,虽说当时的社会不好混,常常有被骗的,又无缘无故跟上别的男人走掉的。可她没有,因为在外面挣一分钱也不容易,活也挺累。她一个人晚上休息最早一点半,在她的脑子里时刻想着那个穷家还有两位先人和上学的哥哥妹妹。哥哥年龄比她要大五、六岁,当时老爹海田大叔说一个女娃娃上学没多大的出路,最终还是别人家的人,所以在十二岁半的时候就让她出门挣些钱来帮扶一下家里的光景。也许还有些用处,但如果超过十八岁,来提亲的人打发都打发不完。所以趁她还不懂这些赶紧让她挣些钱回来比什么都强。----难道她家的光景和他家一个求样子?这是不可能的,虽然说这么样,但一定要比三奇家强几十倍。。----但在此刻,他可以肯定地说,他在做梦。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
      在大学三奇就和她没有一点点的“那种事”,因为在他的心里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学习。就连校园里面最基本的广播他都不关注。
      隧道怎么这么长啊?到现在还没有走出。此刻,她多么希望车子能停下来,哪怕只是短短的五秒……噢,不,三秒!他们的时间只有三秒!
      但在这个时候,她忽然觉得这一些都是幻觉,她并不希望车子能够尽快的停下来……车窗从黑暗变为透明光亮,外面的一切清晰可见。轨道旁边的树木“移动的飞快”,就像她的三奇离她而去一样,在这个时候,她的心比谁都难受,难道她一直的痴情换来的却是今天的连人影都见不到的冷漠吗?她看着窗外在心里不停的埋怨自己,认为自己是这个世上最无能的女人。三十临近崩四十的她在这个时候却像个孩子一样在不停的流着眼泪,她恨不得痛痛快快的哭上一场。在这之前,三奇一直以为孙艳的家庭光景要比他好,到现在他还是被蒙在鼓里的,因为他根本不知道孙艳在这个时候回来找他借书,从兰州出发来到祁尧村,这个偏僻的孤村。这是他连做梦都不可能想到的,不过如此,他已经是结了婚的人了。如果他再推迟几年,或许就能够满足她的任何心愿,但已经晚了。很显然,她这次来并不单单是为了借书而借书,这里面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巨大的能量。
      在她的朦胧中昏昏沉沉的乘到火车站下车,此刻,她好像是一只失去方向的鸟儿在茫空里不停的旋转,这个时候谁都知道她的脑子依然是一片空白,她背着书包,淡绿色已经转变成了白绿色,在站在出口向四周观望了一阵后又开始出发,因为她下定决心要去母校走一遭。
      说到这里,也该讲讲张三奇一家了。
      在这个时候,他转变了主意,没有去寻找老爹张海田、母亲孙氏和妹妹英丽,三奇从小就特别的疼爱她,在那个年代,正是八五年到九零年左右,虽说已经是社会飞跃性的进步的年代,但对于这个狭小且视而不见的落后村子来讲,在吃饭上面依然还是人心惶惶,荞麦杂面也就算了,但更让人不可思议的是还有一些家庭仍然在啃榆树皮,家里每年都在闹饥荒。三奇他们家还算是好的,至少每年都有杂粮面,偶尔父亲会到别的地方弄些白面,这才算是得到了伙食上的改善,如果说逢年过节,一些贫困家庭没有粮食的,就开始打草籽,用草籽在磨盘上往出来挤面。过年可偏偏就在冬天,有些贫困人在想,要是夏天或者说秋天里过年多好,至少还有草籽可打,但在这个时候,上哪去打草籽呀?自从有了这种想法之后,他们有了秋收冬用的意识,这种意识只能说明人们的头脑还是在不断的进步。
      这几年光景都不是很好,因为年年都会闹旱情,种进去的庄稼颗粒无收,遇上勤快的吧,就在沟泉里头担水而浇庄稼,到了收获的季节还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一旦遇上一些懒汉,到收获季节想都别想,只能干瞪眼。这些都是邻居杨婆婆讲给我听的。
      在平常,家里都会熬一些用谷子碾出来的小米粥,稠的只占五分之一,他是大的一个。因为英丽还在读书,所以不能缺少营养,他已经上了高中,不妨事,可妹妹还在读初中,对于将要中考的学生来讲,缺少营养是很重要的一个影响学习的因素,所以在他每次盛饭的时候总是给自己舀的很清,把稠的一部分留进锅里,当然他的老妈和老爹不会给自己专门拣稠的舀进碗里头,自然而然的当妹妹舀饭的时候锅里面全部是正经八百的小米粥。他疼妹妹的心里谁也不知道,只有母亲孙氏可以看出他的破绽。为了掩饰他所做的一切,就时常会给母亲说过这样一句话:“哎呀妈,你就别管了嘛,这是我的性格,稠饭我吃不下去呀,我习惯喝汤!”对于儿子张三奇的每次拒绝,母亲孙氏只是长叹一口气之后变回隔壁去捻麻绳或者说编草辫,为的就是多卖两个买盐的钱。
      这里的一切都已经说明他们家并不富裕,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的,这并不知道。这个年头跳过他已经三十九岁了,而孙艳比他小两岁,三十七。这么大两个人看起来有了丰富的经验和生活的节律,可谁知道他们在感情方面仍然是一对“情侣”,浪漫在青春之际的情侣。
      他从小自尊心都很强,别的同学穿啥样的衣服,就要他爹去给他买。他是很顾面子的。但孙艳却不一样,一个来自外省的女孩,性格十分开朗。
      哟,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她会找他借书,对于这本书而言,她爱看,张三奇也十分爱看。只不过他们现在根本不在同一条地平线上,或许是因为自卑的缘故,让他想不顾一切额去找他的念头瞬间蒸发。
      你说一个人他是什么地位他就是什么地位,这是让人没有争的一个问题,如果说要把这样的一个问题一直僵持下去,或许就会进一步的弄巧沉拙。
      三奇很明白,他已经是一个有家的人了,阿润寡妇的身份他一点都不嫌弃,因为他不挑人,只要能和他一起过日子就行了,然后彩礼在适当的要的低些,如果可以,就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可恰恰相反,他的“梦中情人”已将他置之度外,这并不是一个根本上的原因,因为他知道,就他现在的光景,根本与之不能够融合。这使他有一点点的不安。
      他在大学都是在孙艳不停的照顾下度过的,如果说在这个时候他不去找她,也确实有点说不过去。他坐在一个快要腐朽的杏木桩上,卷起旱烟棒子抽了起来,典型的从一个洗漱干净且具有风范的中年男子变为肮脏的老土的农民,对于这一点,他并不在乎。
      天哪!他已经成家了呀,为什么心里面还装的是老相好?对于这一点,他还是能够把持住自己的。从大学毕业到现在,他就一直没有过过一秒钟的一个正常人的浪漫生活,因为在他心里总有一些过不去的砍,而这种砍都不可能成为他放弃追求自由,追求浪漫的生活色彩,追求一个正常人都具备的生存方式的理由,因为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任何地点这种理由都是不成立的。
      “三奇,在想啥呢嘛?”阿润睡醒了,他走到门口,用一双没有洗的手背揉了揉红红的眼圈,向门外的丈夫喊道。
      “吉米,睡醒了?你看都这么晚了,你想吃甚?我来帮你打点。”三奇的话让阿润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欣慰和一种被钙化了心潮莫大的慰藉,这不是每个女人都能够做到的。
      他的烟尾已经烧到了尾根,还好没有与指头缝相接处,尽管如此,但他还是能够感觉到一点点的烫,他的脸色通红,自己也感觉到灼烧的厉害。
      “不用了吧,以后别再叫我外国名,多难听呀。就叫我‘老婆子’或者直接叫我‘阿润’吧,这样几好听又顺耳。”她腼腆的笑了,露出一对深深地酒窝,可她已经老了,不再是一个会接生的“医生”了。
      “嗯哪。”在这个时候,阿润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一种心思,可她依然不晓,毕竟“夫妻同床睡,人心隔肚皮”嘛。
      他静静的看着对面的秃丘,没有花草,甚至连一棵树都没有。只是偶尔听见在石窑沟的沟渠里潺潺的流水声无休止的歌唱,那歌声似乎就是一支催眠曲。从他吐出的烟雾看来,在今天他确实有心思。
      接近黄昏,在祁尧村小学上学的学生们放学了,穿着花花绿绿的外套,有说有笑。此刻,他想起了正在读高三的英丽,他已经回来快三天的,连家人的面都没有见到,这使他再一次的进入到困惑当中。
      “你怎么了?天快黑了,咱们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应该吃一点吧?”----
      是啊,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东西了,虽说只有短短三天,但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是好长时间啊!于是他又从烟袋里掏出一撮烟叶卷住,很吃力的起身了。朝路口病恹恹的走去。
      路口开始刮起了风,把银带似的云层分割的支离破碎,窑顶上的杂草鲜绿,偶尔飘出一股馋人的草香味,而且味道非常的明显,这使阿润的食欲已经到了不能够控制的程度,她恨不得跑过去把草叶啃上一口。
      眼看丈夫还是没有回来,她非常的心急。一个人坐在丈夫坐过的杏木桩上,两手紧紧抱住膝盖,两眼眺向远方,好像一个傻蛋中年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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