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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眼镜的场子已经开了,至于他的那股子犟劲,让很多人感到非常的惊讶。从一个私人学校聘去的教师开始创业。还是在这片贫瘠的黄土上。并不是说所有的土地都归他拥有,而是他要完成一个梦。
      在一个很平常的日子里,已经快到清明了,可雪花仍在空中缠绕,分不清到底是春天还是冬天。他住在一个帐篷里,不过比阿润当年的要稍微能看得过去,万物已经苏醒过来,可那鸟雀偏偏不省人事,在还没有筑巢的月份里它们已经开始了觅食,不过也好,这样的天日让眼镜得到了心理上的一种莫大的安慰。
      就在农历二月二前后,他似乎是一个刚要北归的孤雁,一个人踱步在这片黄土上,一马平川的麦田是整个村民们一年的口粮,然而他偏偏在这里打起了算盘,一望无际的碧绿的麦田在一个月之内将要变成一片土沉沉的脊土,这是一件让人多么心痛的事啊。此刻,他被这个问题挡住了将要起航的脚步。
      天空没有一点点的云彩,就连龙抬头之日村里的村民都窝巴在热炕上喧谎。整个村子沉浸在一片阴郁当中,眼镜的盼头是有希望的,因为已经被祖先走过的路看怕了。
      已经快到二十了,村里还是没有任何一种动静,这种气氛已经让杨书记和祁老社长抓住了把柄,这是他们盼望着的事,在之前他们有过对这件事情的追究,然而却在这个时候它们已经有了内部的隔阂。
      “哎呀,杨书记,怎么了?今日个有时间呀?不是在大队忙呢吗?”他推开村里孤老的木门,这是一扇旧社会门扇,榆木的,看上去少说也有些年成,不过如此,这门扇掀起来还真有点费劲。老人溜下土台子,拄着削的雪噌噌的柳木拐杖,为书记架起了蛐蛐罐,从柜子里端出只剩几片的包谷面馍馍,很干。并让他坐下来喝茶,老人的毕恭毕敬让杨书记已经有了一点点的压力,而这种压力并不是用时间就可以固化的。
      他坐在了立在土坯子上的一块青砖上,砖的一面还裹着一层子的水泥巴,连放都放不稳。他掏出一支卷烟递给老人,老人拒绝了他的同情,说是患有支气管病,不能抽烟,尤其是这些从来都没有见过的高档次卷烟。
      “你看整个村子有什么变化?”他问。
      “甚变化?”老汉鼓起烟嘴,在地下磕了又磕,随后用右手抹了抹自己的胡子。习惯性的拾起火炉旁的一根铝质空管,伸长了嘴唇向火堆里吹,这股子的烟熏味呀,真叫人难堪,刺鼻的流泪哟!
      很显然老汉的问题对于整个大队的书记来说已经到了无法容忍的地步,他盘坐下来,嘴里嚼着个烟嘴,将头上的鸭舌帽往后抹了又抹,鼻孔里偶尔发出的哼哼声真瘆人,他已经不再是那么自如,“噢,眼镜那个娃娃有本事,是我们这些当干部看走眼了,真是……”他还在不停地絮叨着,老汉已经将碟子里的干黄馍馍啃得差不多了。他是一个旧社会人,对于五谷杂粮根本没有挑剔的机会,虽说是清明已过,但之前的天气还不算暖和,一味的追求卓绝让他感到心里的无限困惑,似乎身边的一切在他的眼里根本就不存在。
      在这个时候,老汉的问题并没有得到回答,而是一股子的黑烟已经朦胧了整个院子。此刻,他的脑海里什么都是一片没有染色的白描,对于眼镜对他提出来的问题没有向任何人说,而是一个人在不停的玩弄着后花园那几棵快要干枯的□□,没有花,没有叶,只有还未探上来的顶尖一时半会还没有一点点萌芽的迹象,可见这个春天是格外的漫长啊!
      他们两个的谈话早就结束了,没有一点变化,老汉的问题让杨书记半晌说不出话来。起初是他提的问题,可到后来,火炉边缘已经被灼烧的通红,顾名思义,他的脸上也开始发烫,并且映红了他的衣物。因为火炉离他的距离太近了。
      他回到家里骑上那辆烂自行车,从家里到这个场子,他好像是要找个活干吧。但这个样子会让他损失一次不该损失的面子。对于一个村官来讲,这必然是一个不必要的损失。一路上,他哼着小曲,在头顶上似乎镶嵌着一顶青年伊人为对方编织的一珠草链,随着风儿的追随,让这个泥腿巴子在这样的洼路上显得逍遥自在,像是一个刚出狱的囚犯。然而,在这一瞬间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村里村外都要他操持,可就在这件事情上他已经失去了“书记”这两个字的身份。本来让一个愈加兴旺的厂子顷刻间变成了一具尸体,并不是说一具,这样的数字有点太过于绝对化,而是一个从萌芽到枯竭的过程。
      他叫起正在午休的员工田海德,正好眼镜不在,他要给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但平常人都惹不起的一个饲养员说这件事情。对于他而言,这的确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
      “不是在干活吗?怎么睡起觉来了?”他坐在了椅子上,外面的铲车声模糊不清,根本看不出一点点的动工起色,他是本地人,虽说没有住在同一个居所,但在这个来施工,确实有点不太习惯。
      “别嚷嚷,你在让我歇息歇息!”他翻过身子,被窝里散发出一股子难闻至极的异味。存在于玻璃窗上的水珠也并没有落下来,这不是以往的天寒地冻,毕竟是在清明前后,然而在这样的日子里他却还在不省人事的在整个村子晃悠,很显然这不是在为自己找活干,也不是想着要给自己开一个场子当老板,而是在“考察工作”。为的就是证明他是这个村子的书记,对于“书记”这两个字来说,确实是整个村子的每一个村民很敏感的名词。
      “快看,羊露圈(方言,羊圈没有关好而出来了,这里有贬义。)了。你是怎么给人看的?有那么瞌睡吗?你看……”他还是在不停的说道,田海德早就打起了鼾声,似乎他说的话在这里没有一个人倾听,但他根本没有感觉到一点点的恐惧,还是讲的热火朝天。我想在这个时候应该是让人最可怕的。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书记”的身份已经丧失,或者说磨灭,而是仅仅几句话让人感觉到了可怕,别具一格的可怕!
      海德赶紧掀开被子,穿着一个灰色衩裤光着膀子溜下炕靸上拖鞋,顾不上戴他的那顶已经发黄的草帽,没有稳定性的跑出了彩钢房,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是一个谎言,而这个谎言却出在了这个村子党政一把杨书记之口。此刻,他虽说心里有格外的不爽与怨言,但从来不开口,也不是说从来,或许之前他就是一个话很多的男子,可现在连一个屁都放不出来。他不说话的性格的概率仅占三分之一。
      场内的杨树已经没有一点的翠绿,蔫乎乎的。叶面上存留着一层厚厚的污垢,灰的,土灰的,银白的,银灰的,褐的,灰褐的,还有墨黑色的。在午后的阳光下确实显得不怎么好看,而是有一股子的腥味,淡淡的散发在周围,里面还夹杂着一股膻臭味,在这样的环境里头生存,也确实有点点的不安。或许这种环境对于海德来说已经习惯了。他顶着被强光照的光溜溜的秃头走进宿舍,对他扑面而来的就是脚臭味,他摸摸自己的鼻尖,扯着破嗓子咳嗽了几声便躺在了床上。书记叼着纸烟在躺椅上哈哈大笑起来……
      对于杨书记这样的举动让田海德非常的反感,因为他不想让这样的人进入到他的宿舍,他是一百个不欢迎。但由于想到了老板眼镜的面子,他不得不忍气吞声的来到这个场子来干,不单单是杨书记的骚扰,就在村里的一些老婆娘们也是如此,他的反感是多余的。对于一个月工资仅有两千块钱的饲养员来讲,的确是不划算,但他已经接近七十的人了,儿子是个出了名的二流子。这是他的二儿子。他不这样干谁为他一年到头来扶持生计?唉,田老汉呀,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就在这个时候,眼镜的小车从山岔坡上开了过来,这并不是一个值得惊喜的消息。而是之前死缠烂打的杨书记却在这个时候发起了呆。谁知道一个胆大包天的党政一把杨书记今天还会怕眼镜这个娃娃?这是让人说什么都是无法相信的。但这就是事实。对于这样的巧合,的确是不可思议。他开的车子已经到了土桥上。杨书记装作看不见的样子在海德叔的房间内抽着旱烟,眉角皱的紧吧紧吧,看起来还真像一个遇到麻烦需要人帮忙的人啊。……天哪,杨书记,你怎么可以这样?我看你当演员最合适不过了!
      少时,在大门口响起了关车门的声音,眼镜来了,我们的老板来了。可见他光着上身,就连一个背心也没有穿,在这里什么也看不出来。或者说是根本就看不出来这就是一个老板。不过脚上的那双棕色凉皮鞋却格外的显眼。
      “哎哟,稀客呀!王书记,你怎么来了?快,抽根我的好烟!”他边说边从裤兜掏出一盒纸烟。看起来这位泥腿子的庄稼人也挺有气派的。
      “哦……眼镜娃娃,你来了?我等你好久了。快,坐那搭我跟你说事。”他的脸已经看出了一种很紧张的内心情绪。
      “哎呀,杨书记你看这,有什么事你说嘛。还让我坐这搭,这么客气干甚呢嘛?”他似乎也很热情的样子。
      他没有做声,时不时的拿起一支烟在指头缝里夹上旋转几圈然后又放下。看起来真的遇到什么事了。彩钢房里头热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海德叔已经将背心和裤子脱了,光着脚片子只穿一个裤头,头上的汗珠在不停的往下落,枕巾已经很潮了,就在这间屋子里他们谈起了不堪回首的往事……
      眼镜的家境并不好,父亲只不过是一个放羊娃而已,自己这学是怎么上出来的他不得而知。对于之前的一切他已经习惯了。从一个无知的稚童过渡到场内老板,这样的过程的确是很难实现的。
      就在2000年的一个夏季,他已经落魄到了不能够生存的地步,在他的眼里对自己只有两个答案,要么生存,要么灭亡。他在每一天的时间里都背负着生与死的挑战。暑假了,他不想回家,因为当他回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会厌恶一切,当他看到这个烂包的不成样子的家景的时候他会泪落两行。他不敢回家。
      就在试考完放假的第二天,他背起自己的铺盖来到离这不远的一个工程揽活,在这个时候没有技术的工人是很被人看不起的,他是一个连学都上不起的一个农民,他很明确自己的身份,无论走到哪里,他似乎总是背负着一种正能量般的责任,然而正是这一点他走到了今天的位置。
      他启程了,在校门口的一辆大巴车上无赖的坐着,穿着一件雪白色半袖,头发很长,长的英俊潇洒,但里面的汗污与沙粒已经告知世人一切,在他的眼神里充满着一种失望,但在失望里头夹杂着一种能量,这种能量或许已经成为了他的下意识。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煎熬,他来到了一个很陌生的城市,这个城市很特别,没有喧嚣,没有拥挤,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川流不息的车辆,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柏油马路。而是一望无际的黄沙让人心酸,在众多的首次来这里打工的工人来讲心里很不平衡,因为在他们心目中城市是美好的,是热闹的。白天的人儿可以打折油纸伞在环城路的花园里散步,情侣们可以在草坪上浪漫,老人们拿着板凳在石板上下棋……夜晚,他们有看不完的霓虹灯,蛟龙般的缠绕着高楼,车号的鸣笛如雷贯耳,广场上有一些老婆娘们的舞蹈,有公司,有企业,有事业单位,有娱乐馆,什么都有,似乎城市就是一个美不胜收的天堂!可他们错了,在这个时候的城市就是一个鸟不下蛋的地狱 ,一个连一只蚂蚁都没有的荒原,一个没有一点生气土原,一个……
      尽管环境如此的恶劣,但对于早就做好准备来这里吃苦的眼镜来讲,他已经得到了一种欣慰,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暖,他不再为揽工而发愁。今天在场的所有工人都没有来,包括这里的老板,他们只能在这里过夜了,不过他们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和他们一起的都在抱怨,可是眼镜不开口。在他以前的日子里这就是一种巴望不得的好事。在其他人抱怨的微声中他在一块草地上铺上了自己的铺盖,铺好之后他便拉开床单蒙头就睡,来自异乡的同伴伙计们都在谈这谈那,一点点的新奇感都没有。而这种选择让众多人已经做好了当逃兵的打算。可是他们想起了自己的老婆孩子,却又不敢红着脸回去,在无奈之下一个个都铺开自己的铺盖卷,嘈杂声渐渐消失,鼾声增加的厉害,这让已经有大多外地经验的眼镜一点睡意都没有,他虽说是一个来自农村的揽工汉,但他的内心却有着一种强大的尊严需要他的捍卫,对于这种事情而言,却是让他难以想象,这样的煎熬已经为他的这个暑假做好了打算。最他睡得早,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一点睡意都没有,在此刻,他想要的显然不是荒郊野外的露宿,就算是生活很残酷,但也不至于在这里过夜。他的眼睛睁开了,双手抱着颈部,在额头徘徊的那几根黑发随晚风飘扬,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唉,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我怕我会当逃兵。
      昏晕将彩霞的余光挽留,这种挽留并不是一如既往自然规律,而是他在向工人们喝彩,明天这样的日子依然存在,明年一样,若干年还是未变,喝彩的是今天他们的到来,就意味着这样的活依然有人干,在喝彩的同时,他已经向员工们做出了警告的暗示。
      他在想老爹祁老汉,他在想他的北大梦,他在想今天还没有背完的散文、英语短文以及还没有看完的西方小说,他的《简爱》,他的《平凡的世界》,他的《悲惨世界》(中),他的……很多很多,似乎之前没有想到的、没有想过的一切却在这个瞬间聚集到了,他在想:今晚是否有他们的约会?晚风已经吹得筋疲力尽,树叶的沙沙声还在耳畔凯歌,这种歌曲不是悦耳,而是一种悲催的挑衅!
      已经深夜了,从连一个土丘都没有的荒原里传来一两声犬吠,打破了独自一人在这里守候的使者的梦幻。那吠声,毛骨悚然,那吠声,又是一种的无坚不摧。今晚的叫声到底是什么个意思,没人能够听得懂,谁也不知道,这永远是一个谜。
      忽然从他的侧面传来一股子放屁的声音,这个时候的他确实不能够再忍受了,他拎起自己的短袖,崭新,却有一点点的油污,皱褶就不用说了,横七竖八的。他用领口掩住了鼻孔,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短袖是披着的,他坐在了路旁的一棵旱柳树下,摸索着裤兜,他在找烟袋,这个夜晚他没有合眼,这并不意味着他的担心和他的堕落,或许在这个时候咱们的猜测是对着的,在这个时候他的心里已经充满着恐惧与不安。
      他倚在树干最下面,点燃的烟嘴随着他的呼吸一闪一闪,向远处望吧,他又心痛又难过,七彩的豪华灯一盏比一盏亮堂,轿车一辆比一辆敞快,有装饰店里的音响声唱着流行歌曲,有城边轨道里火车的鸣笛,在这个时候,他深深地感觉到“火车要来了”。
      是的。火车要来了。他还在这里等什么?他在呆呆的望着,偶尔会露出点点的傻笑,我为什么要来这里?----什么也不为,就四个字:我要生存!
      明天就去买火车票去更远的地方畅游一番,但这里一定会充满着冲突,随着夜风的安抚,似乎他已经来到了他想要的世界,做上了火车。来到他的北京大学,并分到了他最爱的历史系,他在和一些素不相识的很陌生的学生玩耍,在体育场打球,这里的学生来自全国各地,然而他遇见了他最想看到的外国人,皮肤雪白,黄黄的头发捎带一点点的咖啡色,个子细长,尤其是一个个洋妞,长得确实是吸引人的眼光。因为他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欣赏。当他走出校门的那一刻起,永远的向“北京大学”说“再见了”如果你在远方来眺望这里,你老远的会看见这里有一座永远不会被腐蚀掉的塑像。
      他永远的不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场梦罢了,等他回到现实的时候,天已经破晓了,他搬起这两张沉重的眼皮回到了昨晚的那张床铺上,他看见的,没有一点点的改变,所有的一切照旧,他拖着疲惫至极的身子躺在了被窝,蒙着脸,很不安然的样子。昨晚的梦让他的心劲得到了进一步的钙化,遥远、漫长,却很艰难,这样的日子的确是很难熬的。他根本不知道当他在这块荒地沉睡的时候从额角流下来的到底是眼泪还是汗珠。只是枕巾在不断地湿润。
      快到早上11点了,工地的老板来了,这个“大人物”的出现又得让这块很安静的荒原变得沸腾起来,不过在他们看来给这样的地方增加点人气也是对的。各个揽工的公民拥挤成一蜂窝,争先恐后的向老板挤过来,然而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工作已经固定,因为在这个工地所招收的人数是有数量的,仅限于会砌砖头和一些身强力壮的后生,其他的纷纷淘汰。这并不是三锤两棒子就能定个音的。过了半会,老板的举动让这类揽工汉已经失落了,有的装好自己的背囊准备回家,有的准备另找活干,但有少数的公民在这里抱怨着,他们心里的滋味无人能够够体会到。当然就凭眼镜那骨瘦如柴的身板当然被落选。他已经失落了,包里压根就没有带一点点的口粮,他已经很饥饿了。
      天之一隅连续的泛着层层云翳,在没有屏障的那座土丘上窜来一阵阵的猛风扬起的灰尘朦胧了整个天空,在荒郊野外露宿的揽工汉们就像是被蒸进了笼屉,蒸汽一会比一会浓,他们开始呐喊起来,这种声音是一种让人感觉不到的凄凉。眼镜并没有做声,只是一个人将头蒙进了被窝。此刻,他永远不知道,这是一个乌云密布的季节,就连天上的鸦鸦雀雀都悄无声息,似乎在等待下一幕将会给这片黄土带来什么。处在杂草间的昆虫开始了叫唤,因为这将是他们永远不情愿看到了一部戏。看,黑沉沉的生云从八角山的一侧奔赴过来。在天与山相交接的地平线上透出几条像带子般的彩条,闪电根本看不见,偶尔会听到一两声沉重而悠长的雷声,他们的呐喊声已掺有杂声,在地上撒的零碎的地衣已被黄尘遮盖。巢穴中停留的蚂蚁们纷纷涌出洞口,在倾听人间的术语。对这里的揽工汉们来说这似乎就是一个连做梦都没有出现过的童话,而这种童话仅局限于他们之间。但对于一言不发的眼镜来说,这又是一次对他的人生考验,他在想: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他就要给这里按一个家,一个属于他自己的家。虽然如此,对于这样恐怖的一个局面,他们将要挑战一场暴风雨洗礼。
      天已经亮了,在雷声滚滚的天日里居然没有一滴的雨水,在这个时候他们深深的感觉到:“我们是幸运的!”
      是啊,我们是幸福的,但对我们已经回家的或者说现在正在赶路的同伙来讲是一种悲催,我们不想提这事。
      眼镜已经睡醒了,他并没有向任何人问好或者说来回答任何人的某些问题,因为对他来讲,在这个时候脑子一片空白,说实话他在这里一刻也不想呆了,但命运的造就让他失去了理智。他原本来到这里,为的就是能够挣够下半学期的学费,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居然连活都没有揽上,对他来说这的确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谁都可以看得出他很着急,但自己却又在这里,跟一群从来都没有见过面的伙计生活在一起,他要哭泣,蒙上被子偷偷的哭泣,但又不敢将自己的泪泉豁出一个缺口,因为在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次教训,有两三个来自东北他乡的同伙已经走了,他不敢,他来到这里是有目的的,是有想法的,他的学费,他吃苦耐劳的机会,不敢在这里丧失。眼看这里的活没有了着落,他要走了,这次真的要走了。因为在这里他已经呆了足足十二小时,面对这样的情景,他不敢在僵持了,他深深地意识到,这跟别的不一样,消费的不是伙食,而是自己的金钱与时间。再这样耗下去,他会崩溃。就这样,他打起自己的背囊,又一次的离开了这个目的地,他初次选择的目的地。
      再见了,这片“高贵”的黄土!再见了,这个鸟不下蛋的地狱!再见了,还未起航的同类!
      还有,我那些回家的或者说正在赶路的伙计们,回家照顾好妻小,我要是回来了,还要和你们端起这杯酒樽,为你今后的光阴“喝彩”!
      挑穷捡富的光膀子的老板,见鬼去吧!

      在不远处,有人看见一个背着包姗姗走来的小伙子,头发还不算长,渐渐分散开来的云层露出一缕阳光,照在了这个来自乡村的泥腿子的后代的脸上。脸蛋没有血丝,苍白、泛黄。然而他看到了这个地方,有人,有车,高的地方,有嘁嘁哐哐的金属的碰撞声,有人们提着高嗓门的喊叫声。没错,这就是一个工地,一帮勺不唧唧的揽工汉。在这个时候,以往的疲惫被麻醉,他深深地感觉到:天无绝人之路!----是啊,天无绝人之路!
      悬吊在空中的云朵已经见不到踪影,地面的沙尘没有了,高速公路上轿车的号笛叫的更加的响亮、清脆。他一个人坐在了一个墙角,用舌尖抿了抿唇角,两臂紧紧抱住脑门,时辰已到三伏,按理说天气应该凉了些,但那无情的太阳还是在持续的炙烤着大地和还未干硬的楼面,他老远的看见在场地中央安装着一个搅拌机,这是他最想看到的一幕,可就在今天,厂区门外的一条警戒线让他失去了信心,他很明确,这是一台要人命的机器,如果他们在转动,在场所有的员工与苦力们都得上班,加班都得要到天明,不光是要到第二天上午才能够歇息。这是他以前的回忆。或许就在今年会做稍加改变。
      “伙计,你找谁?”一个年轻人走过来和气地说。他缓缓地将手臂从头上抹下来,扬起一副土灰色的脸望着老板,低声答道:“我想找个活干,你们这还要人不?”他的声音让这位年轻人的鼻孔扑来了一股子的酸味。他解开绑在钢筋上的红布条,把眼镜叫到了他办公的地方,将喝完茶所剩下的两个馒头递给他,“小伙子,吃吧,你应该回去接受教育,到这来受虐,你是不脑子被门夹了?”他坐在一张占有混凝土巴的胶木板上,用一双脏手接过冰凉的馒头,眼泪已经流出来了,他并没有吭声,然而在这个时候他却连一句道谢的话都没有说,举起馒头混着泪水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给自己的骨质得到固化,存在于里面的盐分永远让其不能够析出。少时,他已经啃完了这两个白面疙瘩,并不是说所有的揽工汉会在同一个地方出发或者说在同一个地平线上都在匀速前行,而在这里,他只不过是想融入到这群工人当中去,无论是苦力还是在场的技术员,都是如此。看到他们在如此炎热的夏季地方上班,听到建筑楼的主体上安全帽的员工们将手中的砖块站在高架上往上一层扔,他明白了过来,命运给他的考验开始了。他从一个狗屁不懂的学生过渡到假期揽工,这本来就是一个很艰苦的过程。本来自认为很能干的他现在却沉默了下来。久久的默不作声。他低下了头,耷拉着脑袋,午后的日光照在了黝黑的脸上,他一点也感觉不到这是夏天。整个工地扬起了沙尘,吹的沙粒裹住了上空,在这个时候,他看不见任何东西,只有听得见带金属音的东西的碰撞声。似乎对他来说这就是一个梦,因为自从他左假期工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工地……
      “伙计,下午你就不用上班了,从明天开始你就是这个工地上的员工了。收拾完东西了好好歇息吧!”如此熟悉而又很陌生的话音砸懵了他的头脑,走过来的是早上给了他白面疙瘩的年轻人,可他远远不知道这位年轻人是一个处在什么位置的人。
      是的,变化就是这么的快,在他眼里似乎工地只不过是吃吃苦头出出力气罢了,然而摆在他面前的却与自己所想的隔离在了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随着一股水泥味道走进了这个猪窝,这个猪窝和平常的不太一样,汗味,脚臭味,做了饭的油渍味,酒味,烟味,各种各样的味道无奇不有。他意识到:来到这里还得自己上灶。这是他有史以来最不情愿做的事情。但现实的差距是不能够改变的,这样的事情,这样的环境使自己逼着他接受。世界上有些事情并不是自己决定就能够为所欲为的去做,这里面一定还有绊脚。
      当他看见自己的床位已被别人占据时,心里已经沸腾了,但他自己又不知道选择留下还是走人。因为在这个时候,给他的答案只有两个,此刻,他只能选择留下。因为他没脸再回去了,他拨开靠边的铺盖,给自己腾出一块空隙,十分肮脏的铺盖卷与同一张床上的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进一步的明确了自己的地位。他不再是一名在学堂求学的学员了,而是一个工人,或许环境能够改变自己身份的缘故吧。在这里,他必须要和那些泥腿子融到一起,否则他只能够卷铺盖走人了,因为这不是他的工作。
      时间还是在不停的走动着,这里的一切已经给他构成了一个安稳的家。他的床铺三下五除二弄好了,他脱下半袖看着自己平整的床铺在不停的发笑,笑的莫名其妙。尽管如此,这样的环境给了他精神上莫大的一种安慰。
      他坐在了床边,没有一点点的恐惧,这样的环境他已经习惯了,他不再是一个走在街头的流浪汉,他是一个工人。
      他来到这里,工地上的工人都很欣赏他,对于一个步入社会奋斗好些年的学生来讲,的确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为了那个烂包的家?为了自己的学生生涯走的更远一些?还是仅仅是为了挣够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
      快到下班的时间了,灶房的黑烟开始从窗户上往外冒,这个时候已经快要到傍晚了,在这里他感到一种无限的陌生与失落,因为他根本就不属于这里,他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能够将自己的学费与生活费挣够,而是给自己一个吃苦耐劳的机会。工地上的一些青年们已经陆续的从高架上、楼梯上走了下来,他原以为这是一个正常人能够生存的地方。来到这里,他就没有想着这么早就回去,因为打退堂鼓这件事他永远是干不来的。现在已经到这里了,就听天由命吧。
      是的,他现在确实是要听天由命,不然他会卷铺盖滚蛋!
      他脱下临走之前已经洗净的裤子,放在黑色皮箱内,平整的让人不敢相信这是他叠的衣物,他终于累了,穿着一个裤头躺在了这个狭小的世界。心里已经做好了与死神决一死战的准备。在这里,想要的结果只有两个:生存,死亡!
      一个陕北伙计告诉他:如果在高架上不小心踏空脚,那么就别想活着上来,就连进医院的机会都没有。
      他深深感觉到这个世界是他最后一次的游玩,然而这种游戏会玩到这个程度。
      给灶堂做饭的是带班头子的婆娘,打扮得很时尚,但心眼不坏。大锅饭没有剩下的可能,员工很多,每一个员工只要下班以后有一碗吃的就已经不错了。做饭的是她,打饭的也是她。每当每天的十二点左右,整个生活区内沸腾了起来,吵吵闹闹,80后的青年人还稍微文雅一点,至于再往前推10年到20年左右的中老年人,吐出来的唾沫星都是一股子的脏,不过还好,这些人让人觉得爽快,可交。因为在其他地方似乎没有一个能够像他们一样豁然的。他们都是有后代的人,有家。然而这里面也有一些二十七、八没有婆娘的男子。他们似乎再来这里之前已经把自己的生命交给了这个世界,这个狭小的世界。
      “开饭了!”那婆娘喊道。
      随着婆娘的吆喝声牵引了全工地干活的人,他们来到这里,自己被混凝土糊满的脸都顾不上擦一下就拿上各自的碗筷一个劲的奔向灶房门口,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脚底下稍微慢一点,这个下午他们就要挨饿。别说是干活,就连最基本的走路都没有了劲头。
      婆娘喊着排队,没有排队或者说插队的人没有饭吃,一个个刚从水泥堆里钻出来的泥腿子在这个时候却很懂规矩。眼镜在最后面,因为他是新来的员工。在这个年代,任何一个工地,对新来的员工都很藐视。况且他还是个小工,屁都不会。婆娘看见他在“队伍”的最后面,很显然他是一个没有吃过苦头的学生。她对这位来自一个贫穷落后的地方的伙计起了同情心,手里边的铁勺子久久不愿放下,她清楚地知道,如果到给他打饭的时候,估计只有喝汤的份。她害怕这位伙计连汤都喝不上,下午没劲干活。监工的要赶他走。她充满怨恨的眼神死死盯住站在第八个年轻壮年,高声喊道:新来的怎么了?挨着你们欺负了?赶紧把位子让开!她的声音镇住了所有队伍,这里鸦雀无声。她迈开大步子朝后面走去,因为她放心,没有一个员工在这里乱了套而去抢饭,她相信自己在这里的权威。
      她走到眼镜跟前,紧紧抓住他的臂膀,一种莫名的微笑将他推到“队伍”前面。在这个时候,眼镜懵了,他根本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在他心里,他只清楚一点:这是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呀!
      随着眼镜尴尬的神情,她瞥了眼镜一眼,然后回到原地方给农民工打饭。正午的强光炙烤的地面快要融化,这一切对眼镜来说的确是很难熬的,但他又不得不在这里居住。
      “赶紧吃饭,完了还要干活。看你们这么个求样子。还想到我这来领工资,以后别在我面前提工资的事,真害臊!”领班的提着裤子从敞开着的厕所门走了出来,嘴里叼着烟嘴,吆喝道。
      眼镜看着水煮的白菜和手里拿的两个白面馍馍,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这种生活还算可以吧,至少有饭吃,他也感觉到了来到这里的艰辛,从今年的首次揽工到整整一天油水未进,直到找到年轻人给他的两个白面疙瘩,这一切让他不得不在这里留下来,否则,他不甘心。
      看着同事们都在洗刷碗筷,他已经很着急了,虽然他没有午休的习惯,但这样的环境已经让他感到生活中的一种恐惧,在这里,他不是学生,他是一个来揽工的青年汉子。
      眼镜这才意识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样一个哲理,他吃完饭,并且将碗底舔了个精光,看着快到一点半了,六月的夏天并不好受,在这个时候,他蹲在外面的一块青石上,因为在下午他还要接受比这更严酷的考验,在很多人眼里,这只不过是一个谜,一个让人不能够想象的谜,而这个谜的谜底是永远不能够揭开的。
      开工了,领班的是一个四川人,长着一脸的络腮胡,黝黑的脸颊已经镶嵌起了黑斑,在这个时候,没有人否认他是一个狗屁不懂的泥腿子,因为在这里没有一个很明显的位置将他们隔开,在这里,只有领导与被领导的关系。
      “都把安全帽带上,在这里别图一个凉快,你们如果要把自己的生命当做风度来耍的话,上面的砖头瓦砾钢筋棒子可不知道你到底是学生还是工人,他们可是真正的铁石心肠……”他带着一口四川话喊道。工人们都很惊讶的看着领班,“怎么?你们是不是想试试?”他的脸色开始变得沉重起来,把自己的帽子扣在汗味浓烈的头顶上,一个人扛起两袋水泥走上了楼梯。身后的员工们都相互看起几眼,随后陆续的都拿起铁锨扛上两袋子水泥向楼顶走去。铁架子的钢管在不停的摇晃着,晃得嘎吱嘎吱作响,吊在悬空。上面的旗杆也有随时倒下的可能,在这样的地方上班,的确让人要把生命置之度外。
      眼镜怀着一种恐惧的心态扣上安全帽,两腿在不停的打颤,为了挣那么几个钱,再把自己的命搭上,的确有点不值,但这样的事情已经得不到改变了,还是听天由命吧。
      是的,的确是听天由命。但让人不能够想象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样的状况如果得不到恶化,很可能会引起让人意想不到的偏差,这种偏差,恰恰会要了自己的命。
      他使劲的扛起两袋水泥,两条腿抖得更加厉害。弯着的腰上面压着两袋沉重的东西,他穿的是背心,膀子被水泥粉染得看不清一点点的肉迹和血丝,在很远处都可以看的到一个使者弯着腰走上了楼梯,没有同情,更没有怜悯。
      当他走到三楼时,实在是走不动了,在这个时候他并没有一点点的心思去想他的大学和家人,而在此刻,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五楼的楼面,每一层的楼面都还没有粉,只有无尽的木棒木板和砖头瓦砾,再加上一些比这还脏的排泄物,让人觉得这个世界安排的的确有一点俗。
      他停住了脚步,汗水已经清洗了整个躯体,对于从来都没有干过这样活的青年来讲,的确是不能够想象的,他支撑不住了。是的,他支撑不住了。整个骨架已经到了要散架的程度。可他不敢撒手,因为他如果扔下了,结果只有一个,仍然是卷铺盖走人!
      他使劲的将肩上的沉重物颠了一下,挪开蹒跚的步子往上爬。汗水已经钻进了他的眼睛,涸疼的滋味蹂躏着他的躯体,他知道,自己不敢倒下,他要把这条路子走完!
      对于一个十分固执的青年来讲,这么大的教训让他一辈子都不能够忘却,因为他不想,这是他的选择。没有人可以勉强他。
      到了,终于到了!他没有倒下,汗水的侵蚀让他的眼睛失去了方向,但还是走到了这块神圣的水泥板(楼面)上,这样的结果确实让他感到了一种莫大的安慰。
      可他远远不知道,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下午五点多,下班的时间已经到了,领班的才慢慢地从楼梯上走了上来,他是监工的,谁都不知道今天监工的会是领班。从他嘴里叼的一根烟可以看得出他是叫我们下班的,混凝土还没有打完,今晚又得加班,然而这样的消息让眼镜很惊讶,因为他在往年的假期给人揽工的时候从来都没有加过夜班,但是这样的消息他不得不接受,对于一个正常人来讲,这是一个挣钱的渠道,但对于从来都没有过这种经验的眼镜来讲,就像是晴天霹雳。
      他们一个个都在匆忙的收拾工具,大工们将没有合全的缝子抹着水泥,等他们已经走下楼梯的时候,饭已经凉了,摆在他们眼前的,仍然是水煮白菜和一盆子白面疙瘩,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些,第一个赶进房门端上饭碗的就是他,没有洗脸,也没有去卫生间,而是迈着十分紧张的步子向灶房门前走去,那婆娘看着眼镜回来之后,便马上走出门外来到打饭的地方,给他舀上了两铁勺子,都是从盆底下搂的,婆娘的这种举动却让眼镜反感起来,他在想:这万一让其他人发现可怎么办?这种做法会引起全部揽工人的公愤的。搭上去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有他,他还是个正在求学的青年呀。他知道这是为他好,可强烈的自尊心没有给他的同情者留下一个可观的位置。
      少时,工人们一个个都在敲打着自己的铁碗,这声音格外的杂乱,很刺耳,没有一点点的节律性。假如有人要把这样的噪音写上一段词曲的话。那么,他很有可能成为这个世界的主力。
      在今天他咽下去的不是饭,而是一种没有名字的物质。
      他很快就吃完了,然后便放下碗筷,连洗都没洗,一个人踱步出去了,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然而这里的一切已经属于他了。
      顺着小路一直往北走,便到了西河桥的柏油马路,他从川流不息的车辆中望见了桥下田畔的油菜田,桥下面的黄河水激荡起一片白雾,再往南看,巍峨的山峦被疾驰的火车头划过,然而显示不出一点点的威严,突兀的峰巅上面偶尔会隐隐约约的几棵树出现。在桥岸上,是一排排的碧绿,有草,有水藻,再加上几棵小白杨,构成了这片葱郁的绿化地带。但却随着夕阳昏晕的映衬,给这里的一切披上了一层绯红。
      唉,层层的生云又从南方走来,大概是用雨点来装饰这块碧绿吧。
      他转身了,随着小桥的弧线透过轿车的点缀,他们的速度已经把后面的一切参照物都甩在了后面,越过笔直的柏油马路向北方驶去。
      他远远地不知道已经快要上班了,今晚是夜班,这是他第一天上班,而且还摊上个夜班。他不由得心里有一股子的酸味直接沸腾,这个时候,似乎在他的心里有一种隐形的魔鬼给他注入了10毫升的浓硫酸,腐蚀着,燃烧着。而在此刻,他想到了家里的一切,甚至连往年打工的地点与生活环境都做了一个鲜明的对比,他深深的感觉到,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他一个人单枪匹马的闯荡,就短短四十天。而这个短短的光阴却没有将他束缚。对于一个普通的人来讲,似乎这已经超越了自身的局限,因为他不想这么做,这不是他的生活,更不是他的世界,这是一个暂时性的宿命,一个客栈。
      在主体高架上,他伺候着三个匠人。在每天上班之前必须要把灰和好,等待匠人的到来,天天如此。但他对这样的生活却没有半点的浮躁,只是一如既往的顺着路子干他的活。他起的比每个人都要早,包括一些常年揽工的老手,他们都是和打工们一起起床的,可偏偏这位伙计就不一样,每天都比他们要早起一个小时。黎明的星光照出了这位年轻人闪灼着的锋利的光芒,背心的汗味并没有消失,在这样的环境下已经冻成了晶体。弯曲着的身子板显得那般的僵硬。虽然如此,但他的思绪仍然挡不住汗水的浇灌,将他这棵独苗要培育出鲜花的慰藉。
      在这里,他已经干了整整一个星期,他还是在出着老把子的力气,他知道,在这个社会里头,并不是说所有的事情都是用汗水的付出都能够换来的。而这种付出,不是以往的用主观的影响而摧残自己的躯体,而是一个渐渐过度的过程。如果是这样,可能无谓的付出要减缓些吧。
      天色已经渐渐地暗了下来,他展开了步子,迅速的走下西河桥,顺着人行道向工地的方向跑去。他的心跳得更加厉害,他不敢向四周张望,因为不管是幢幢的厂房还是栉比的大厦,都是用同一种眼神在看着他,在这里他好像是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等他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迟了,他不可能在今晚又耽搁上班的时间,因为再耽误的不仅仅是这里的活,丢失的,是时间和金钱。
      等他回到这里,天已经很黑了,他望去的只不过是亮的刺眼的千瓦灯,悬挂在塔吊上,好像一个启明星。
      在今晚,他决定了不去上班,因为已经迟到了,面对这样的一切,他不得不到做饭的那婆娘家里走一趟,在这之前,他已经向伙计们打问好了,她家就在离着不远的一个土行行里,这里,垃圾已经堆成了片,他正想去她家走一趟,正好把这两天打饭的情况说明一下,他觉得这样的饭吃在他肚子里会得不到较好的吸收。但他又不敢,他害怕失去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
      他随着晚风的侵袭走进了房间,里面一个人也没有,只是凌乱的被褥扑散在床上,地下的烟头七倒八歪的摆在地上,一股子的脚臭味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忽然感觉自己很累,叼起一支烟点燃后躺在了床上,他不知道自己在干啥。只是懵昏的头脑在不停的安慰着自己:这是一个很特别的夏天。

      一个月过去了。他依然没有丝毫的想要离开,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这里的一切。从以往的扛水泥到现在成为一个真正的工人,因为他始终知道,在这里不能够生存的原因在于他以往的不适应。然而在这个时候他有一种想要回家的欲望。
      他站在仡佬的一角,望着鳞次栉比的楼房镶嵌在这片狂野之间,陡然立起的厂房撞撞让他回到了十年以前,因为在那个时候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做工人,工人是一个很自由的职业。但在这个时候,他仿佛能够预知一切。反过来讲,在这个没有车辆喧嚣的工地上却有工人们沸腾起的一锅开水。这并不是谎言,这是一个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教训。
      今天正好休息,他拿起那本《平凡的世界》,是自己从书店买的,无论怎样,他一定要看完,因为这本书与众不同,他的改变就是这一本书。
      携着一股外面的雨香倾吐着他的心思,谁都知道,他是一名学生。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考验,他已经在另外一个迷失的世界里头找到自己,很显然他已经不再是从前了。是啊,这是最后一次对他的考验,对于一个即将就要面临高考的学生来讲,这是一次能够撑起巨大的船帆的竹篙啊!
      他在铺满泥土味的床铺上翻过几页子,偶尔会发出几声莫名的咳嗽声,这是一种坦然,不过还好,他的这一个铁桥已经快要走过,而等待他的另外一个世界,还远远的没有到来。他在不停地看,看着主人公孙少安,看着被爱情折磨成不像样子的郝红梅和田润叶,看着……
      外面阴雨蒙蒙,对于整个工地来讲,这里的一切已经成为了历史,虽然还没有过渡到颓废的程度。工头走了进来,看见他们一个个从被窝里面露出来的臭脚,让他在无意之间点燃一支烟,因为这已成了习惯。
      “看看你们这么个求样子,就不怕睡过去再也醒不来了。这个月你们能领几个钱,也不自己掂量掂量,哪怕这里的老板是你儿子,还就是这么几个钱。”他的络腮胡已经瞥在了唇角,皱纹像杏树皮一样,不管怎样,在这里他还是一个算得上的人物。
      眼镜把书连忙塞进被窝,在这里看书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耻辱,随着齐头并进强烈的自尊心与虚荣心,他不得不这么做。床铺凌乱的像一河被旋风卷起的波浪。
      不管是什么地方,也就是这么个样子。每一个角落里都显得格外的黑暗与潮湿,这是另外一个世界。
      “咋啦?还怕我看见?”工头抿着嘴说道。他坐在了小板凳上,打开桌上安置的电视,谁都知道,在这个时候他比谁都困惑,因为他至今还不知道完工之后他会是个什么样子。
      外面的狂风开始咆哮起来,打得玻璃窗开始震动起来,将放置在桌面上的文件吹在地面,其实这样的环境并不可怕,因为没有人可以知道这是个特殊的假期,当然只是对于学生与工作人员来讲。
      此刻,他听见的只有伙计们的鼾声夹杂着电视剧里头人物的喧闹,在这个时候似乎就像是一锅五味杂陈的饭菜,永远的在人们鼻孔间徘徊。
      他溜下床,靸上母亲从老家寄给他的崭新的布鞋,手里卷着烟向门外走去,很显然这不是一个正常人所具有的生活,或许是这里不属于他吧。
      顺着巷口来到一片一个人也没有的荒地,他并没有打伞。十分冰凉的雨点打在背部。斑斓的发间存留下混凝土践踏过的脚印。远远的天边仅露出丝丝的彩云,红的怕人,铅黑色的更怕人。他的恐惧并没有表现出来。昏晕将整片整片的云切割的支离破碎,这是在与树与山在同一个地平线上的公告:明天还会是这么个样子!
      他坐在路边的白杨树下,好像这里的一切与自己息息相关。在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他与别人不同。他是一个来自很黑暗的世界里头的孩子,对于这里的一切他一点都不懂。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打的树叶莎莎作响,从远处传来几声很淡然的蛙叫,杂草丛响起了山鸡的扑棱声,给离这不远的西河桥对面的丘陵一个严肃的警告。
      杨树叶子有的已经变黄,有的才打着骨朵,鸟雀的筑巢已经没有了着落。而在此刻,他才深深的感觉到自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雨还是没有停,上空的铅云像骏马一样驰骋着,携着的微风似乎是打响的鞭儿,顺着草丛疾驰。他回家的欲望愈加强烈,他不敢想或者说对工头不敢说这件事,因为迎来的将会是一场灾难。
      他似乎已经沉睡了,似乎感觉自己在做一个正常人都无法做的梦。而这个梦在什么时候会醒,他远远的不知道。
      他坐在这里一根接一根的卷着旱烟棒子,地上的烟灰已经能够看的清楚。烟把在地上东倒西歪,他在不停的张望,从西河桥畔到这块荒地,仅有一条壑的隔绝。这样的距离,使他感觉到非常的遥远。
      这是一个雨天,一个让他不能够回到现实生活中的雨天,而这个雨天,往往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我认为这不是一个巧合,因为在人生当中没有这么多的巧合会将一个人得到下意识的改变。
      在他久久没有起身的这段时间内彩虹已经将他否决。尽管这不是一个雷雨天。但在他眼里彩虹照样会出现。他依然分不清这种颜色。因为这几种颜色已经将他眼睛里闪烁的余光聚合到了一起。
      马上就要结工资了,可他意想不到的事还是发生了。在这个事情发生之前,他不知道存在于他身边的这个“骗子”到底是谁,但他至少知道自己不是这个“骗子”。
      他起身了,很多人可能都知道他在梦游。顺着巷子不断地彳亍着,嘴里依然叼着旱烟。脚旁的狼毒花已经开尽,可他永远都不会意识到这样的花或许明年还会看不到。
      他像一只失去方向的鸟儿一样,不停地在地上转动,因为在这个时候他一点都不想回家。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有回家的权力。对于他来讲,这一切都是枉然。他的奢求,他的信仰,他的尊严这一切的一切都会在这里丧失。
      已经过了整整一个小时,他还在不断的犹豫着,微风掠过头顶,摇晃着的叶子与枝条黯然失色。在这个时候,他一点也不想结这个月的工资,他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停下来,这一次的出工与往年里不同。因为给了他一个再次教育的过程。对于之前来讲,他已经是一个大人了,一个很成熟的青年。英俊潇洒。唯有披在他身上的那件灰色大衣有点与此不相称。他想过回家,但又不敢,他没有勇气,今年的暑假与众不同。直接去学校?还是回家一趟?他不断地在这片荒芜人烟的地方徘徊着。一望无际的碧绿已经失去光泽,唯一有一点点的恐慌还未变现出来,他再一次的意识到,他是一名学生,他还重任在身,他不想和别的工作混为一谈。对于这样的问题,他沉默了。
      他依然晓得,正因为有这等闲暇时间去考虑这些个问题,确实是今天的休息日纯属一个误会,或者说是一个巧合。不过也好,在他眼里这些都是很正常的,因为他做工的期限已到。再有半个月就要开学,他不敢在这里消耗的时间太长,只有这样,他会痛恨至极。他确定要走了,就在今天。虽说是一个阴雨霏霏的季节,但毕竟还是夏天,他不想在这里呆的过久,否则,他会崩溃。在这个时候,或许一瓶矿泉水或者说一块面包都是他的奢侈品,他不敢去买,这里夹杂着他下半学期的学费,一块钱的矿泉水和两块钱一包的面包他不敢去买。对于他来说,这三块钱就是一顿饭,在学堂一天的伙食。对于一个农村人来讲,这些都已经习惯了,因为他不想再找一个另类而代替他的所有。
      他迈着十分缓慢的步子来到了工地,房间内臭气熏天,没有一点点可以敞开呼吸道呼吸的空间,他们聚集到了一起,在一起玩牌。这样的先例不是第一次,看到眼前的一切,他在这里连一刻也不想呆了,很显然,这不是他的工作,更不是他的人生。
      他胆怯的走到工头办公室门前,然而在这个时候,他却怎么也拿不出手来敲响这间别具一格的“房子”。对于他来讲,这不是他的性格,之前的胆大飒爽今天却消失的无影无踪,正因为这样,或许他的工资还没有到结的时候。不,到了,绝对的到了,他不停的在门口念叨着天数和推算着月份。的确快到开学的时候了。他不想再一次的过渡到一个属于他自己的“骗子”。
      这是一个下午,一个阴雨连绵的下午,风吹斜了立在建筑大门前的旗杆,这样的天气很例外,不敢去想以前,因为这是他首次经历过这样的考验。顾名思义,他在随时准备着这个噩梦的到来,因为以后的日子对他来说很残酷。还是如此,这只是一个开始罢了。
      他顺着之前的时间内存留的雨滴打在他的脸上,手里捏着一把子的汗不由自己的敲响了这个对他来说很“特别”的门,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下意识的本能?还是下一次考验的预兆?
      他终于走进了这样一个房间,在这里,他显得格外的拘谨。虽然给他开门的是一位很年轻的少女,但工头的存在是不能够否认的,他不能再逃避。这是属于他的一个职责,任何人都没有权利去剥夺一个人的人身自由。虽说零工很招人藐视。后来他才知道在今天给他开门的是这个工地上的资料员。在这个年代里,资料员的身份就是一个不下苦的象征。是很多人求之不得的。
      “伙计,怎么呢?”这是坐在软椅上的工头,他的开口说话与别人不同,有着一个正常人没有的“气质”。
      “结账,再有两天我就要上学。”他的嗓门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而在此刻,他是多么的想抽上一支烟来缓解一下他的心思,在这个小天地里,没有人看到他的拘束。对于粗暴的农民工来讲,这是一个非常不正常的人,因为这里不属于他。他的身份永远是学生,一个狗屁不懂的青年学生。
      工头沉思了片刻,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连看他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他出去了,走到门口忽然停住了脚步:“你先等会,我有点事,马上就来。”他已经关上了门,这位少女在办公桌前玩弄着电脑。他没有入座,而是站在门口在静静的等待。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开始刮起了大风。他永远的不知道,他只有在这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等候者奇迹的出现。
      以前的他是多么有豪志的人呀,可就在今天。他“上青天抓雁,下五海捉鳖”的理想在这里戛然而止。他在这里不断地抿嘴,一次……又一次……他在等,在等一个能够给他生存空间的使者。一刻……半小时……一小时都过去了一大半,他本分的性格在这个时候却一点也体现不出来,他将要离别,没想到在这个时候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该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办啊?
      直到夕阳铺在了环山的地平线,直到昏晕映红了田野里耕作的老农。直到雨丝停住了前进的脚步,直到他昏迷的眼睛过渡到沉睡,他知道,工头的一句“有事”会让他静静的等半天,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同类的失信还是事情的进一步老化。
      晚饭的铃声开始奏起了一种哀乐,缓和、悠长。下班了,资料员拿起文件夹向他渐渐逼近,在这个时候在他眼里资料员就像是火车头一般,他可怕,依然如旧的心跳在这个时候显然已经加快,门外,一股浓烈的煎油香从窗口扑了过来,他并没有回头,但偏偏一种本能的反应让他离开了办公室,将他倚在软椅上的僵硬的骨头挪开了。缓慢地拉开这张仅留有大概还不到十公分门缝的门扇,嘶哑的嘎吱声随着他的节奏在众人的(或者说所有员工的)耳畔响了起来,他出来了,今天的计划是很失败的,他要离开这个角落的欲望被彻底的打破了。他走出了走廊,走下了台阶,外面的淫雨还是纷纷林林个不停。虽然在今天并没有开工,但在他眼里远远要比开工的时候累许多。因为他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在这个阴雨连绵的夏天,一个很特殊的暑假。
      就在此刻,他的心灼烧的厉害,坐在一块木墩上,看着墙外葱茏的树木,又开始卷起了旱烟。似乎这就是他的口粮。他深深的吸了一口,好像把之前的烟瘾统统过了一边。坦然、自如。
      “来,开饭了!”那婆娘仍然在喊,他要走了,这个消息让他远远的没有知道。他呆呆的坐在这里卷着烟,没有人可以嘘寒问暖,他的寂寞,在这里没有任何一个同类对他怜悯,因为他是一个其他人(农民工)根本素不相识的野种。平日里的互相关照,平日里的嘻嘻哈哈,平日里的花天酒地,在这个时候却消失的无影无踪,这到底是什么缘故,他依然不曾晓得,打记事起,他没有吃过一天的白面馍馍,吃个面条还要请一个先生来看日子,这是何等的不公平啊?然而他在这里感到十分的满足(仅指在伙食上),有菜,白色的挂面,偶尔稍带些肉,这些已经不错了。但在这里他也怀着一种侥幸,从他来这里的第一天起到现在,就已经有了6、7人死亡,都是从高架上摔了下来,他又一次的感到欣慰。他是安全的,没有一点点的问题。对于四肢健全的人来讲,这是一件多么令人感叹的问题呀!但他还是清楚自己的地位,他不敢这么桀骜不驯,因为他还没有离开这个狭小的世界,明天是个什么样子他远远的不知道,包括这里的所有人,这将是多么让人喟叹的一件事啊!
      他只不过是一个打零工的学生,对于工头的失信他已经落魄到了极点,他来这里已经一个多月了,却仍然没有得到所有人的青睐,他的身份已经将他的一切否决。没有人可以知道他的心情。抽着沉醉的黑烟,看着葱郁的草木,听着那婆娘嘶哑又清脆的喊叫,似乎他已经来到另外一个世界,他远远的不相信这里的一切,命运会给他一个合理的安排。
      这并不是所谓的苟且偷生,而是在这样的世界里他要找到一个比这更丰富的世界。
      夜幕已经降临,似乎在这里的一切都与他毫不相关。他已经沉睡,没有人可以知道,他是个不知名的文化流浪汉。来到这里,他已经习惯了所有,不再是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愣头青。
      他回到另外一个轨迹上,这里有他的足迹,刻骨铭心的誓言终究不变,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已经忘乎所以,好像这里已经没有他的存在。原本今天就要走,可在这里他已经失去了一切,仿佛这些都与他素不相识。他的身份即将就要改变。让他变为不再是一个揽工汉,而是一个在外旅游过一次的正经八百的学生。但是已经晚了,要想回到过去,的确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因为他即将就要成为一个学生,这次的考验让他的记忆得到进一步的升华,他是一名在外求学的青年,这个青年又一次的回到原来的轨迹。
      是的,只要是人,终究会得到改变,不管是在精神上还是思想上。只要有一点点的前进动力,他都不可能放弃,或者说压根就没有放弃的意识,这是他人生路上的又一次转折点。一本小说改变了他,因为它给了他一个桀骜不驯的性格,他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但到如今工资还是没有结,他又无能为力,工头的一句话让他等了整整六个多小时,还是没有他的踪影。在这个时候,眼镜仍然没有吃饭,他本能的一种反应让他在这个时候起身回到灶堂,当他推开们的那一刻起,迎面扑来的风沙迷住了他朦胧的眼睛,他像一个孩子一样的在不停的揉搓着眼窝,外面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他顺着前沿墙向灶堂的方向走去,很显然在这个时候是不可能有饭的。他打开手机屏幕,看着木门被一环金黄锁仅仅卡主。没饭了,他没想到来到这里的第一天滴水未进,将要与这里告别的第一天仍然滴水未进。他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了。漆黑的夜呀,你让我身无去处的一个揽工汉该何去何从呀?
      他死死抓住手机壳,屏幕上的光泽开始变得黯淡起来,就连天上的云彩在这个时候也是墨黑的,根本看不出哪是天哪是地。但在这个时候听觉还是比较灵敏的,他像一条正在破案子的警犬一样在这里竖起耳朵听个不停,虽说事到如今没有他么多的闲心,但对于一个久久没有结账的揽工汉来讲,这是多么深厚的一次宽慰呀。这个夜里一片的黑暗,寂静、黯然。但就在此刻,偶尔奔驰而过的车辆发出的鸣笛声让他的心口开始颤抖起来,你可以很“清楚”的“看见”,他的抖动是很有节律性的。在这个夜里,他失眠了,不知是金钱的奢侈还是思乡的追随。
      在这个夜里,他扑朔迷离,除过想自己的家庭与北大梦以外,还可以随心所欲的与夜神畅谈起人间红尘来。邻村的少女发型时尚,披肩发不够还戴着一个紫色遮阳镜。外面穿着休闲超短裤,这是众多王子的“掌上明珠”。对于眼镜来讲,他本身就是“长命以来,夙夜悠叹”的命。
      不过还好,这里的一切已经与他失去了联系。包括万物。在这个夜晚的确是难熬的。他不再去想任何一件与他毫无联系的事情,对于他的落魄无人能够体会。
      他倚在灶堂的门槛上,光着膀子卷起了旱烟,擦亮的火柴照亮了周围的一切,他隐隐的看到这完全是一场误会,当然对于今晚的晚餐而言。
      夜风开始从对面的山丘上咆哮过来,吹散了他凌乱的发型,思绪的抉择时没有任何理由的。这并不是每个人都具有的心理素质。
      我的伙计,快将你的梦惊醒,我在这里很孤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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