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7、终篇-与子成说 ...
-
付天玄心中呈现出若有似无的恍然之感,又忆起前尘过往的琉璃岁月,竟左右皆剩了涩涩的痛楚。
好在当下无人,未见这帝王恸失般的无措。然,蒋延缓缓睁眼时,恰是看到了这番情景。
那暗淡在烛光床幔间的身影,褪去了王者的强势,显现出的是孤心无依之态。他虽为帝王,取舍间,难免,难免还是有了些神伤……可自己心中尤自想起的,仍是当时听到那番真相的震惊和恐惧!
是啊!这世间多的是不得已,求不得,又因各自的际遇和身份不同,所以才会有各种各样的筹谋和恩怨。即使是帝王,亦也会有一些最真实的情感,就像自己,到头来,还不是存了怨怼和愤恨,才会选择自缢于上廊阁来诉求那一点点可笑的抗争。
……
“醒了?”付天玄敛下心神,也收回搭在蒋延额头上的手,低沉询问道,浅淡的口吻中有难得的温和。
蒋延微微咬了咬唇,亦不知要如何面对这一切,自己未死,无端会引来更多的麻烦和猜忌。
片刻后,付天玄缓缓说道, “朕也无需同你解释,即使朕说的再多,人死不可复生。你若为此恨朕,也该知他薛御的身份。”说完,付天玄看着蒋延未有所动,接着说,“蒋延,当年,朕的父皇做的可比朕绝多了,朕亦恨他。而如今,朕也感慨,若非如此,许是此刻朕不能完好的坐在这殿中同你说话。”付天玄说完,扶着蒋延,让他半坐着起身,又亲自端了床柜上的药,“朕让人温了有两回了,来,先把药喝了。若是死就能解决一切,你可愿意在地府喝了那碗孟婆汤,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听后,蒋延未曾想到面前的帝王会如此温言相劝,不见怒气,亦不再避讳自己做过的一切。而此时的殿门外,仍跪着一大群的臣子宫人,只希望那蒋延不要出什么事,不然还真不知会生出多少祸端来。
付天玄喂蒋延喝药,蒋延倒也没有反抗。付天玄说了什么,蒋延只将那话装在耳朵里,也未去消化拆解。于是,一碗苦涩难咽的药,就这样一勺勺送入了蒋延的嘴中。
“皇,皇上,臣是不是真的很像,很像……”蒋延还是没有问出。
“是,几乎是一模一样,连性子也差不多,只他比你,这心思要更明白些了。若说睹物可思人,你和晋渝的样子,让朕实在难以放下,但并非因此,朕就一定要杀他薛御。”付天玄认真道。
“薛御”两字接连从付天玄的口中说将出来,蒋延只能低下头,以掩心中的难舍和悲痛,也根本想不到,当日薛御护住自己时,却会成为一桩生离死别的悲剧。所以,在听到皇上和薛父的那场针锋相对的“口舌之争”后,的确让当时的自己难以平静,终于是万念俱灰,生无可恋。蒋延想到这,不知不觉中双手抱住了膝盖,不能再语。
“所以……朕的朝堂上,如今有两个位置暂且无人可担,朕让你选,总好过你在朕的殿中再去吊一回,可不会再有这般幸运了,能明白朕的意思?”声音中瞬间蕴含了无尽的威胁,想是这已经算他付天玄最后的一点让步。
蒋延抬头,看着对方那双隐藏起诸多心绪的眼。“朕的御书房内,正缺一个能为朕整理编纂奏折的文官。要将朕所批的每本折子都摘录下概要并编纂成册,亦不算简单。此官职属外官,俸禄同朝中从一品的官职一样。朕可赐你府宅,你隔三差五来整理就好。”
这话的意思,说的还不是希望他蒋延能随在皇上身边?蒋延看着皇上,并未应声。彼此静默,半晌后,付天玄淡淡苦笑,再道,“蒋延,若是旁人,这天大的恩赐哪有不应声的?奈何是你……朕知道,你大约也不愿见朕了。那么,朕就谴你出宫吧,代朕去看守和打理沁莲山庄如何?至少朕每年避暑时,还想见一见你的。若不然,朕不如囚你于宫中,十二个时辰都让人看着你,还是逼你喝些精神昏聩的药,日日只够躺着,清醒时也不过半个时辰,蒋延,你要如何?”付天玄说完,一手情不自禁抚上了蒋延的颈子,轻轻碰触着那些昨夜留下的痕迹,用几近不可闻的声音,更是带了些求全的意思,说,“朕是皇帝,有很多事也许任性,又过于要强,这个位置,天下都道羡慕,又岂知这其中的无奈。朕每年避暑会去山庄看你。朕只看你一回,不做其他,蒋延,你,你……”付天玄猛地将人拥住,无声言尽于此。此间,任由更多的情绪平实如常人一般流了出来,蒋延心中震荡,终于点了点头,说了一个“好”字。
是,此生看来,他蒋延已算完结,心里一时是回忆中薛御的音容笑貌,一时又闯入了这帝王,是他作为一个王者,却不能再表达出放手的深意。任是想让自己逍遥,却仍是要塑着一个囚牢那般的放手。蒋延闭上眼,他分不清这现状的诡谜,亦不知自己此时守的到底又是什么?
……
事情就此敲定,付天玄便下了旨将人调出了宜琅宫中,自己未去送行,一时让旁人猜不出这帝王的心思,只想他蒋延这次看来是做的太过份了,怕是拿上吊自缢来威胁皇帝,终于是触怒了圣颜,这才将人谴出了宫,也好,这文弱书生同皇帝又得不出什么结果来,走了才好。
众说风云时,蒋延顺利出了宫,众人不知,此行,蒋延身边相护之人,仍是皇上钦点的。
此刻,付天玄同沈叔一并站在宫中的城楼之上,望着那越行越远的一行人。沈叔开了口,“皇上,您这是算放下了?”
“沈叔,朕赔不出一个晋渝,全当他蒋延就是,今后所希望的,亦是他好。”付天玄道。
“皇上,有句俗语说的是,人心肉长,皇上若是下些功夫,或许他蒋延也会回心转意。”沈叔叹出口气。
“沈叔,朕一直将您放在身边,其实是用以警醒自己,没想这些年,渐渐的也都淡了。晋渝若是去轮回了,朕希望,蒋延兴许就是他。”付天玄回身,不再去看那消失在视线里的一席风景。
沈叔未说话,看着付天玄的背影,想起当年的付天玄,他还是个任性的太子时,嚣张跋扈的身影,拉着晋渝穿梭在宫宇墙垣间的欢乐,那少年曾满身都是金光,他亦会对先皇说,“本太子若袭了皇位,他沈晋渝就是朕的皇后!父皇你若反对,不如废了本太子,如何?”
怕就是那句童言无忌的话,让之后的事一发不可收拾。
沈叔静静的看着付天玄兀自下了楼,回想起后来,晋渝对自己也曾说过,“爹,孩儿只愿看着阿玄哥,他好,我也就是好的,爹可要记住了!”这话,如今想来,他这儿子怕早已深知了自己的命运。
老人迎风看向远方,地平线初升的朝阳,红艳艳的,染遍了整座宜琅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