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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终篇-死生契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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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沉,皎洁的月光破空划出一道明媚,却让人感到清冷和幽幽远远而来的压抑。
宜琅宫中,灯火辉煌,只这一晚,四周静到了没有一点点声音。
雕栏璧瓦,宫宇巍峨间,入夏的风微微拂过时,不知为何,竟带了些深秋时节才会有的寒凉之气。
……
付天玄的寝宫外,此时正跪着一地的人,有朝堂重臣、御医,还有为数不少的宫人。这些人看来已经跪了很久,若不是因为周围打了许多宫灯,比较明亮,这些一动不动的人影还真会被人误认为是庙堂上,那一座座泥塑裹金的佛像呢!然,这肃冷的场面难免让观者生出些莫名的紧张。众人未语,埋头磕地般的静默着。
其中,为首的是太医院的赵隐赵御医,此人连官帽官服都没来得及打理好,时不时又抖着手给自己抹了抹额头上不停冒出来的汗,心里仿佛有着千军万马在隆隆奔腾,心绪不宁,颤颤惊惊,满脸都是按不住的慌乱。
此时的赵御医,心里唉声叹气了几百回,不经又回想起今日一大早的事,若说倒霉,也犯不着要这样捉弄人啊!!
他赵隐为医也有十年多,一向恪守本分,为人谨慎,若不是最近家母病重,自己虽是御医,开了方子抓了药,却还是缺了一味,这才动了个脑筋,想在太医院挪一点,遂,这日起了大早,第一个到了太医院,这本来没什么事,可好巧不巧,居然在太医院遇到了最不可能在这里遇到的人,正是这大宜琅宫中的正主……皇上付天玄!!
赵隐闭目,当时根本来不及去细思揣度,只见那袭明黄龙纹精细绸衣的散发男子抱着另一人猛的一脚“轰”的踢坏了太医院的门,自己这才看清来的人是谁,吓的立时就懵了,只见来人凶神恶煞,怒恨交加,“给朕救他,他若死了,朕把整个太医院都砍了,听见没!”
于是,赵御医慌里慌张去看皇上怀里抱着的人,是个清秀俊逸的公子。哎呀,这人……这人是早就断了气,怎么救?!赵御医想到这里,真是后悔,他这么早赶着来太医院做什么孽啊!!这下好了,面前的皇上大约是“疯了”,抱着个死人来找自己医,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啊!赵隐吓的七魂散了六魄,胡思乱想的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
“皇,皇上,这,这人……”赵御医浑身噌噌地直冒冷汗,吞吞吐吐的一边说,一边去看那公子,此人颈子里还留有一道浅浅的勒痕,这公子是自缢而死的!那勒痕附近还有几处细微的……这个是……是吻痕?!
……
赵御医根本琢磨不出是怎么回事,却一把被面前的身影揪住了衣襟,威胁道,“你给朕听好了,朕看到人时,那横梁是断了的,人倒在了地上,朕估摸他是因从高处摔在地上昏迷了。你若救不活他,那你就和整个太医院一起陪葬,怎样!!”
赵隐听后,面色惨白,只得是再度细细看着这名公子,这才让自己强行定了定神,对方确实是昏迷,不过是因这名公子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有点儿吃惊,年纪轻轻,头发灰白,面色暗淡,周身骤冷,又因皇帝进门时,自己那一瞬间的紧张误判,又被吓的慌了神,这人一乱,脑中来不及反应,才会以为这人是“死”了的。只是,他赵隐虽身居太医院一职,历来只替朝中的官臣治病,算是“外医”,并不涉内宫之中的人,这公子怕同皇帝关系亲密,他能医吗?
“皇,皇上大可安心,这名公子未死,虽面色心神欠佳,头骨这处又有淤青,怕是撞了地的缘故,所以才会昏迷。只他为何气弱,竟,竟似是生无可恋的模样,才是此刻昏迷不愿醒的关键啊!”说完,赵隐收回把脉的手,终于松出了口气。
“生无可恋?朕待他不好?”付天玄自语,负手站在一侧,神情速冷了下来,于之方才,判若两人。
赵隐跪在地上,未敢再多话。
“朕倒是觉得稀奇,太医院今日居然没人?就你一人值守?”付天玄问。
“回皇上,太医院这会儿当值的并不在这院前,需去院后通传。”赵隐浑身都是冷汗,敢情这皇帝要迁怒于整个太医院,治个玩忽职守,无人所候的罪不成?可这公子并无大碍啊,最多也就休息几日,自是就能平安醒来的。
结果,皇上仍旧是发怒了。原因是那名公子到了这日的晚膳后,还是没能醒来,人也从早上的太医院搬入了皇上自己的寝宫。
此中原由,他赵隐当然不清楚,也不知这公子是何身份,当时,皇上亲自将人抱到了太医院,又挪到了自己的寝宫,怕这公子在皇上的心中定是非常重要,难怪当时会亲自抱了人来。
待是众人被传至寝宫宫门外时,他赵隐才从旁人口中得了这么一些话,这公子名曰蒋延,是蒋大人的第三子,他二哥就是蒋敬,昔日带兵平了西凉贼寇的已故大将军。而这蒋延蒋公子,今日早时,不知何故竟自缢于宫中上廊阁内!不巧那上廊阁高耸的横梁,早就需要动工翻修的,为此户部的文书也不是没报过,却不知皇上因何原由迟迟未肯动工,横梁里头早被白蚁蛀空了,所以这公子才会从横梁上摔下来,算是捡回了这条命。
可这件事并未让人省心,众人如今跪在这里,不过是皇上无端的迁怒。然,上廊阁一地,本就牵连众多。使得他赵隐今日在太医院这件事,又让一切被赋上了新的意思。一说是他及时救了这公子,皇上免不了是要封赏的,也有说他赵隐闯了祸,这皇上救人一事早就沸沸扬扬传了出去,搞不好他赵隐就要砍头,以堵悠悠之口。原这几年,皇上付天玄心头所在意的,竟会是他蒋延!
也难怪,此文弱书生,科举之后,也未见有多大才能,却还能成当时西凉的谈和大使,皇上对蒋延的态度,大臣们虽不敢多言,但也略有所见,而他蒋父却不知因何原因,早是辞官,怕都是因他蒋延,而非是皇上的体恤!帝王的心思,实在太难揣摩,此刻大家跪于这殿外,也不知又要牵出些什么事来。
……
偌大的内殿中,寂静无声,明研的烛光刷过床帐轻纱,美轮美奂。精致的龙床上横卧一人,宽衣解发,左手细白的腕骨摊在被褥外头,眉目微蹙,好似梦里正在挣扎着一场又一场难解难分的恩怨。
付天玄双臂抱胸,坐在龙床一侧,身上披了件宽松的袍子,神情虽慵懒,满脸却是怒气和恨意,脚边此时还有个宫人,那奴婢吓的脸色苍白无血,她便是当日陪着蒋延去御书房的宫人,然后也不知怎么回事,没一会儿蒋延就自行出来,又见蒋延走至宫门拐角处,突然就呕出了血。
所以付天玄问了一句,那宫人看了这情景,便将当日的情况如实都说了,付天玄心里忽然有些落寞,此时再去看躺在床上的人,才觉他蒋延,终不会是晋渝。再想昨夜,对方主动投向自己的欢情,不过是想让人沉醉,才会有最后自缢上廊阁,来表达他无声的报复和抗争!
……
此刻,床上的人未醒,殿门外为此又跪了一地不明所以的旁人,他付天玄仍是任性的皇帝。直是沈叔轻轻进了门,付天玄回头才道了一句,“沈叔,朕,朕是不是错了?”说完,沈叔只恭敬的低了低头,又招人将那仍是跪在地上的宫人领了出去,这才道,“皇上,他蒋延,蒋公子也算心有所系,却又是万念俱灰了,便都是人之常情,人之常情罢了。”
“沈叔,你竟不怪朕,不怪朕的……”付天玄闭目,不想说将自己的私心,以及那些早就孕育在了心里的,是对蒋延从未去正真思考过的心意。
不得不说,这几年他付天玄未再将对方当做是晋渝,又或者他蒋延早同晋渝不一样了,直到是昨夜一场蓄谋的欢爱,早起时,他人已不在身边,才令自己忽感无边的空虚和无底的寂寞,便是鬼使神差的寻去了上廊阁,就见那雕花朱门大开,断裂的横梁,以及那袭委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身影。终于激起了自己心底的千层浪,回忆起了当日晋渝之死的惨痛,那是他付天玄从此之后,再未见过的晋渝啊!一想当日吊死在横梁上,孤苦无依的少年,还有自己的无助和大痛,入骨入髓。是,他付天玄空有这个辉煌的宫宇,却并没有可以寄托和赖以生存的执念了。
付天玄伸手不舍的摸了摸蒋延的额头,又去看他颈子里的勒痕,以及几处自己落下的吻痕,此刻,也不知昨夜打定主意要去赴死的他,心中到底有多痛苦,还佯装着对自己低吟享受般的浅笑。
这个人啊!他大抵并不能有多少能耐,不过是个有情人。所以说薛御人是死了,却果真得到了应有的幸福,令人嫉妒,也愈加的让自己无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