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饮酒(上篇) ...

  •   史思明退军太原的时候,尽管蔡希德部仍然围在太原城外,但攻城压力一减,太原城内军民都看到了胜利的曙光,不免掀起一阵小小的欢欣势头。
      驻太原西城医营的万花谷大夫苏简言从街头生药铺子出来,向医营走去,他的徒弟、十三岁的夏银翘跟在他身后,师徒俩手里都拎着盛着药材的布袋。——然而这已是那家生药铺子里最后的一些药材了。太原被围城以来,城里的商铺老板们就不能再出城进货,守城之战战况激烈,伤者众多,药物消耗量大,也亏得这铺子的老板深明大义,半卖半捐将药材都交给太原医营,苏简言此次拿到的已是最后一批药材,若围城再持续下去,医营便将陷入匮乏药材的困境。
      “苏大夫!”耳边传来有人呼唤的声音,苏简言停步转头,看到一个身穿玄甲的小少年快步向这边冲过来,跑得身上挂着的刀盾哐哐地响,却是苍云军那位孟铿孟将军身边的小亲兵,名叫吴飞卫。
      跑到苏简言面前,吴飞卫刹住脚,像模像样的向苏简言抱拳行礼,姿势很标准,只是跑得通红的脸蛋多少流露出了男孩儿的稚气,有那么一下子苏简言脑补他会不会吐出舌头来喘气儿,因为脑补的画面,苏简言不由的笑了一笑。
      “什么事?”
      苏大夫一笑,正常的狗们都竖寒毛。
      吴飞卫紧张地眨着眼,忍住往后退的冲动:“孟将军遣我来给大夫送封信。”
      苏简言接过信,看一眼封皮上画的一枝桃花,只寥寥几笔,却形神兼备。苏简言意外地一挑眉头,顺手将手中药袋递出,吴飞卫左右看看,确定是递给自己,战战兢兢地伸手接住,不敢便走,看着苏简言抽出信笺展开看信。
      素纸上一笔奕奕有神的楷书,端正秀丽,笔锋流利:“有美人兮见之不忘,求不得兮思之欲狂,愿此心兮逐卿左右,欢会短兮别离恨长。八尺躯兮何惜赴死,慰平生兮素手疗伤,贼豕突兮山河待复,怅五内兮将隔参商。嫉东都之马草肥美,荐雁门之雪野辽茫,衷心愿兮挽卿辔勒,沙场定兮同归故乡。”再往下看,后面还有小字添上的两句:“卿固不辞辗转沙场,何重彼汪而轻此汪?”
      苏简言嘴角隐隐抽搐了一下,努力控制住表情,抬起眼问吴飞卫:“谁写的?”
      吴飞卫紧张道:“孟将军!”
      苏简言面无表情:“说实话。”
      吴飞卫吞了一口气,“孟将军……说他不大识字……他念信的内容,让长歌门的一位名叫沙落雁的先生代笔帮写。”
      苏简言继续问:“孟将军原话是什么?”
      吴飞卫怯怯地低头:“孟将军说:‘——我对苏大夫你一见钟情,你为什么总不理我呢?整天牵肠挂肚地想着你,可是能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太少了,我是个军人本来打仗也不怕死,但这辈子最值得的就是苏大夫亲手给我治伤,现在史思明那王八蛋跑啦,估计太原这仗也要打完了,我们可能又要跟渠帅转战别处去了,苏大夫还是要跟着天策府医营么?老子想想就嫉妒那些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友军,其实东都除了马草也没别的好处,哪里比得上我们雁门关有雪野壮阔的风景,你要是能来苍云军的医营就好了。唉,我只希望哪天打完了仗,马驮着你,我牵着马,把你带回我家去。——沙先生你说苏大夫既然肯跟着军队出兵放马,为什么就一定要跟着天策,不能跟我们苍云呢?!’”
      听吴飞卫招供似的一口气说完,苏简言对这番话不置可否,只再次把信看了一遍,赞道:“那位沙先生真好文笔。”把信笺塞回封内,从吴飞卫手中拿过药袋,道:“辛苦你了。”
      吴飞卫交还了药袋,松了一口气,又站得笔直:“那么,在下告辞!”转身才跑了两步,却听苏大夫身边那跟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小大夫叫住自己:“请等等!”
      吴飞卫回过头,夏银翘笑吟吟向他递过来一把糖山楂:“给,今早上我用砂糖炒的。”

      战事暂歇,孟铿所在营今日并未被安排上城头,他正与长歌门的那位沙落雁在营帐中聊天,听得吴飞卫回来,孟铿忙将他叫进来,低声问:“信送到了?”
      “送到了。”
      “苏大夫说什么了?”
      “他说:那位沙先生真好文笔。”
      沙落雁在一边听了,得意笑道:“那是,可见那位苏大夫眼光着实不错。”
      孟铿又问吴飞卫:“还有呢?”
      “没有了。”
      孟铿不满:“什么叫没有了?难道他看到信没有很开心?”
      “没有……”
      孟铿搔了搔头,看向沙落雁。
      作为武林盟的成员之一,沙落雁与他的十数名同门也已在太原协助抵抗狼牙军有一段时间了,因他们的驻地离苍云军驻地相近,声息相闻,故而关于“孟将军苦追苏大夫”的八卦消息听了一耳朵,沙落雁对这位孟将军十分好奇,认识之后,自告奋勇给他出主意如何打动那位传说中高冷的苏大夫,写情信儿这事便是他出的第一招,因孟铿识字不多,他便让孟铿口述信的内容,他为之代笔。
      孟铿说:“沙先生,这招儿似乎并不见效啊?”
      沙落雁点点头,皱起眉头:“本来吧,温雅君子,将军好逑,倒是一件风流蕴籍的佳话,但如今史贼退却,眼看太原围城将解,大伙儿各奔东西已迫在眉睫,你也没时间慢慢地追求了。我还得给你想个见效快的办法……”
      孟铿充满希望地等待他出谋划策。
      沙落雁若有所思地看着孟铿问:“我先问一句很重要的话,你不要瞒着我。”
      孟铿问:“什么?”
      “那位苏大夫应该不讨厌你吧?”
      孟铿挺胸道:“当然不!”
      吴飞卫一边嚼着糖炒山楂一边为自家将军作证:“上次孟将军让苏大夫治伤,苏大夫还让将军亲了呢。”
      沙落雁说:“噫!”
      孟铿咧嘴笑,十分自豪。
      吴飞卫补充:“小夏大夫说那是因为没有麻沸散了,苏大夫为了不让将军杀猪般叫唤才作出牺牲的。”
      孟铿:“……你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吧!”从吴飞卫手里抢了颗山楂,“大人们有事商议,小屁孩出去吧。”
      吴飞卫委屈地跑出去了,敢怒不敢言地心疼着那颗山楂。
      沙落雁已胸有成竹:“听说今晚李光弼大人有设庆功宴,宴请守城的各路功臣,想必苏大夫也在受邀之列吧?”
      孟铿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并没看见宴客的名单。不过这段时间医营十分辛苦,犒劳大夫们是应该的。”
      沙落雁问:“难道你没受邀?”
      孟铿说:“今晚是我们营换上去守城。”
      沙落雁说:“哦。”眼珠一转,嘴角露出笑容,“那好吧。”
      孟铿纳闷地问:“什么好?”
      沙落雁站起身来,笑道:“今晚就好了。”转身离去。留下孟铿站在营帐中摸不着头脑,嘀咕道:“今晚有什么好?难道说我守城守得好?”

      苏简言是收到了李光弼宴请的贴子的,因这两日并没有新的重伤员送来,手头余事既清了,便也欣然前去,将夏银翘留在医营中配制药散。
      战事尚未完全结束,即使是庆功宴,酒肴也颇为粗糙,但是受邀而来的武林盟和太原联军的各路人员以讨论战事佐酒,也颇为尽兴。
      苏简言正与驻太原东城医营的一位七秀坊女医者说着药材购置不易的事情,忽见一个身著长歌门素色长袍、背负一张古琴的年轻男子走了过来,手中拿着酒杯,含笑道:“苏大夫,在下敬你一杯。”
      苏简言抬起头,却并不认识此人,不由得一怔,但随即也拿起酒杯,客气道:“不敢当,阁下是?”
      年轻男子道:“在下长歌门弟子,姓沙名落雁,久闻苏大夫妙手回春,此次太原守城之役,苏大夫为负伤的守城将士和江湖英豪们日夜辛劳,在下十分钦佩。”
      苏简言听到这名字,眉头瞬间一挑,随即微笑道:“过奖了。在下与沙先生之前虽未谋面,但沙先生文采斐然,更兼写得一笔好字,在下才是十分景仰。”
      二人相视一笑,举杯饮酒,沙落雁将酒一口喝干,却见苏简言只是浅浅抿了一口而已,便笑道:“我二人既一见如故,相互钦佩,苏大夫为何连一杯酒也不肯喝干?”
      苏简言道:“酒多必伤身,饮酒之事,尽兴为宜,可并无必要牛饮,再说在下也不善饮酒,不敢曝短。”
      沙落雁眯了眯眼睛,顺势在他身边坐了,七秀坊的女医者让出位置,自去与旁人说话。
      沙落雁执壶再斟上酒,说道:“平时滥饮当然无益,但今日毕竟是李将军设的庆功宴,事有例外,不醉岂能尽兴?——大夫也莫怕喝醉了回不去医营,苍云军营地与我们长歌门驻地都在这左近,若是醉了,在下保证能有地方让大夫安然酣眠一宿便是。来,咱们无醉不归!”
      苏简言看了沙落雁一眼,似笑非笑,席上烛火映在他眼中,似有光华流溢。
      沙落雁心想,难怪孟将军那个傻狍子那样死缠烂打地想追到这位苏大夫啊。
      “沙先生说的是,倒是在下太拘谨了,请。”苏简言拿起斟满的酒杯。
      一杯倒。
      沙落雁吞下嘴里的酒,慢慢把酒杯放回桌上,看着一杯下肚便已双臂支撑在案上不胜酒力的苏简言,心想,孟将军那个傻狍子运气真好。

      孟铿被换下城头的时候颇有点莫名其妙,来换他的是另一名苍云副将,只说:“受沙先生所托,说找你有急事,请务必赶回营地,让我先代你在这值守。”
      孟铿带着吴飞卫匆匆赶回营地,沙落雁在外边等着他,见他二人到来,便先向吴飞卫道:“辛苦你跑一趟,去西城医营告知苏大夫的徒弟一声,就说苏大夫喝醉了,留在长歌驻地休息一晚,自有人照顾他,让他徒弟不必担心。还有,为免他徒弟小孩儿家一个人害怕,你就留在那儿陪陪他好了。”
      吴飞卫一脸懵圈地去了。
      孟铿没反应过来:“苏大夫喝醉了?在你那儿呢?”
      沙落雁道:“在你营帐里。”
      孟铿:“……”
      沙落雁嘿嘿一声:“不用我教你做什么了吧?”拍拍他肩头,转身走了。
      孟铿:“……”
      快步走回自己营帐,果见一灯如豆,照见合衣躺在自己床上的苏简言。
      孟铿三步两步走到床边,低头看着苏简言,觉得心跳有点快,喉咙也有点干涸。
      ——敢情沙先生说的“见效快”的法子,就是把苏简言灌醉了送到自己床上。
      啧啧啧,这长歌门风雅之地出的弟子,风格怎么就这么简单粗暴……又果然易见成效呢?
      孟铿在床边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简言。苏简言呼吸间似乎带着淡淡的酒气,孟铿坐下时身上甲衣发出的声响似乎惊动了他,他睫毛微微抖动了一下,侧了侧脸,但似乎醉的厉害,并未醒来。
      孟铿站起来,轻手轻脚地解甲卸带搁在一边,复又回来坐下,低声叫了一声:“苏大夫?”
      并无回应,只有平缓均匀的呼吸声。
      孟铿摸了摸苏简言的额头,本来是探看可有发热,可是手掌一碰到苏简言的脸,便似粘住了似的,再也收不回来。
      长年执盾握刀长着厚茧的手掌,轻轻地沿着苏简言素瓷般的脸颊抚下去,孟铿低声道:“苏大夫,你当真醉得醒不来么?你再不醒来我就亲你啦。”
      苏简言安安静静地合着眼没醒来,孟铿心想自己堂堂将军,得言出必践啊。
      孟铿这是第二次亲吻苏简言,上一次是把人家当成了麻沸散,亲得十分没有章法,旁边还有个围观的夏银翘;这一次有足够的时间,而且并没有任何人打扰,他可以从容地慢慢亲苏简言,然后也许还可以干点别的……
      干点别的……
      孟铿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自己的手在撕扯苏简言的衣襟。苏简言穿着破军衣袍,足足裹了七八层,孟铿的手掌正抓着第二层。
      襟口被扯开了,露出苏简言的颈脖和一小段锁骨,以及孟铿的一道牙印。
      孟铿觉得有火焰熊熊地烧干了自己的头脑,他盯着这道微红的牙印,顿了一会,猛地俯下头再次亲吻上这块印子,想用力咬下去,又想重重地吸吮嘴唇下温暖的肌肤。他的手指紧紧抓着苏简言的衣襟,克制和冲动在他身体里纠结着,手背上青筋都凸了起来。

      医营,吴飞卫找到了刚研完药的夏银翘,把沙落雁交代自己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述了一遍。
      夏银翘睁大眼睛:“我师父喝醉了?”
      吴飞卫点头:“嗯。”
      吴飞卫见夏银翘吃惊地看着自己,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只觉他睁得圆圆的眼睛宛如小鹿一般,头发上还粘着一根什么草药的梗子,十分可爱。
      年纪虽小但已在战场上打过好几仗的吴飞卫挺了挺胸,感觉自己有义务保护这位小大夫,严肃说道:“沙先生交代说你师父今晚虽不回来,但让我留下来陪你,你不用害怕。”
      夏银翘无语地看着他,心想谁害怕了。虽然师父不回来自己一个人住这营帐,但医营里里外外全是人呢。
      两人大眼对小眼互瞪了一会,吴飞卫突然一伸手,夏银翘见他手冲着自己脑袋过来,下意识将头一偏,但吴飞卫动作快,已收回手来,手指里拿着根草药梗子:“沾你头发上了。”
      夏银翘:“……谢谢。”
      吴飞卫:“不客气,应该的。”
      夏银翘看他一脸的一本正经,倒好笑起来。——算了,他要陪就陪着吧,难不成自己还怕了他?当下指了指一边的凳子:“你坐吧,我先把这些药包好了。”
      “我帮忙吧。”
      “不用,你又不识药,别弄乱了。”夏银翘快手快脚地分包各类药材。
      吴飞卫沉默了好半天,直到夏银翘快把药材全收拾好了,才又开口:“你给我的那个山楂,让孟将军抢了一颗去了。”
      “哦。”夏银翘随口应了一声,“好吃么?”
      “好吃。还有么?”
      夏银翘笑了,回过头:“大晚上的,不要吃有糖的东西了,当心坏牙齿。”
      吴飞卫看着他笑时露出的小白牙,心想小夏大夫跟他师父一样,好看。他沉默了,可是嘴里却仿佛还有糖山楂的味道,微微的酸,回味却是甜的。

      孟铿把苏简言的衣服整理好,再用被子把人裹严实,才将他连人带被子紧紧抱在怀里。
      “他妈的,老子虽然不是君子,但老子也不能当禽兽,”孟铿瓮声瓮气地抱怨:“苏大夫你倒是醒醒啊,你醒来告诉我一声我能睡你不?只要你说一声好,我就——”
      苏简言在被子里蠕动了一下,似乎想翻身,但被孟铿箍的太紧了,动不了,他在沉睡中皱起眉头。
      孟铿赶紧放松了力道,待苏简言侧过身,再轻轻收紧手臂,把人结结实实揽进怀里。
      静默了一会,苏简言呼吸仍然平静均匀。
      孟铿喃喃地道:“沙落雁那家伙到底给你灌了多少酒,睡得这么死,亏得是我,要是别人……卧槽但老子也很难熬啊,抱着又不能吃……”
      他盯着苏简言的侧脸看了半晌,忍不住再次亲吻过去。
      “妈的,等你愿意让我睡的时候,我非得每天狠狠睡上七八次才甘心……”亲吻间隙透出的语声模模糊糊,带着愤愤然的抱怨和克制着的渴望。
      苏简言的唇温暖柔软。
      案上烛火跳动一下,熄灭了。孟铿挫败地低吼一声,把脸埋到苏简言的黑发里,在黑暗中闭上眼,把自己交给自己的手。

      第二天中午,沙落雁满肚子八卦地在城头上找到孟铿的时候,被他的黑眼圈吓了一跳。
      “一夜没睡?”
      “嗯,一夜没睡。”
      沙落雁啧啧了两声,笑眯眯地道:“这么卖力啊……如何?早上苏大夫醒过来时有没有打你耳光叫你负责?”
      “没,他很客气地道歉说给我添麻烦了,然后就回医营去了。”
      “啊?”沙落雁大出意料之外,“发生了什么事?不,难道没发生什么事?”
      孟铿黑着脸:“没有。”
      沙落雁掉了下巴:“没有?”
      孟铿瞪他一眼:“我是很想睡他没错,可是他没说愿意,我不能强迫他。”
      沙落雁震惊地说:“所以他喝醉了,躺你床上,而你只是看着他看了一晚上?”
      孟铿不说话。
      沙落雁半晌没说话,最后感慨万千地拍了拍孟铿肩膀:“孟兄,我错了,我原以为你是个色狼,却没想到你是个情圣。”
      “滚犊子。”
      孟铿带着未消的某种火气愤愤转身大步走开,走过站在一边的吴飞卫身边时,还不忘伸手从小亲兵手里抢过一颗今早刚炒好的糖山楂塞进嘴里。
      吴飞卫:“……”
      今天的将军也跟平时一样不要脸呢= =。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