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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风正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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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王府离皇城不远,除了没靖王府在东郊外,其他都很近。
冢夕遣走了马车,很久没有出宫来,仿佛身体都忘了阳光的味道。
抬起纱袖遮了遮耀眼的白日,抬步前行。
街上永远都是熙熙攘攘,人来车往,好似天天都在过节。
沿街的小摊贩吆喝著各种小玩意儿,虽然自己佩戴的都是宫中的上品,可还是喜欢这些个有温度的朴素妆饰。
将铜钱递给老大爷,接了一条银白色的发带,顺手拴在了肩头的垂发上。
“姑娘,您戴这条发带真漂亮!”
对摊贩大爷的赞美报之一笑,颔首答谢,轻盈离转。
不知引来了多少惊叹,那在茶楼以文会友的英气男人当然没有错过这罕世的惊鸿一瞥。
经阅花丛无数的高手看到这样超尘脱俗的女子还是免不了勃然心动。
“文况兄?”见自己的朋友失神,澹台顺著他的目光看去,那儿已空无一物。
“没什麽,没什麽!”
澹台看他急忙辞身而去,一头雾水。
文况并没有追到冢夕,但他记得女子的模样,之后不久他用生命作为代价,只是为了和女子有短暂的交集。
“请您稍後,我这就去通报王爷。”
冢夕点点头,望著那黑匾上的朱红大字,当年逃来的一帘帘又清晰地浮现出来。
还好有後路呢,还有这个爱护她的哥哥在。
跟著管家进了她熟悉的王府里,一花一草都没有变化。
“王爷在房里等您。”
“谢谢。”
进了屋子,却不见人影。正在奇怪,冢夕突然腾了空,“千盼万盼,你总算肯来了!”
“哥哥──”冢夕羞困至极,“又不是小孩子,还玩这些!”
没靖王爷笑嘻嘻的放下了妹妹,摸索著她的发顶,“来吧,他等你许久了。”
没靖走到书桌旁,转动著那个龙头砚台,侧墙一扇暗门缓缓开启。
两人进了隐秘的暗道,阴寒之气愈发深重。
未至暗室,便听到浑厚嗓音嗓音的回声,“哈哈,你那妹妹总算肯见我了!”
冢夕看到了那个高大英挺,野气十足的男人,福福身,“太子,您的装束似乎不合礼数。”
那男人半袒著上身,结实饱绽的肌肉彰显著力量,兽皮做的额带上镶嵌著一颗麽指大的翡翠,天生的王者气势尖锐地让人不敢直视。
“你这样的女子,什麽没有见过?”
冢夕莞尔,坐到石桌前,“请唤我冢夕。”
“那──”男人轻薄地拉住了冢夕的手,笑道,“你又何必叫我太子?”
没靖叹口气,兀自到了茶水给冢夕,“堇黎,这麽久没有见面,别闹了。”
“是她非要和我斗嘴!”堇黎撇撇嘴,放开了魔爪,“真是,反正你们兄妹占尽了天时地利,我只有吃亏的份~”
冢夕抿了一些水,“好了,来谈正事。”
“快到赏花节了吧,我这边国太子自然是要去的,听说你们皇帝的後宫佳丽三千,个个美貌惊绝,听得我在路上心就痒了!”
“……唉,你什麽时候改改你的毛病,”没靖道,“小心你一生孤苦终穷!”
“好恶毒的话!”堇黎斜了一眼冢夕,“反正我喜欢的人又得不到!”
冢夕摇摇头,“三殿下末奚幸已经有毒发症状,估计会在赏花节前後死掉,到时候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随斐,太子用她宫里淋断泉的水膳食,就算问题不在她身上,也必定会被孰非利用,这是她最後翻身的机会,她一定不会错过。到时候看她们鹬蚌相争,我们坐收渔利便好。”
“你觉得皇上会听谁的言词?”堇黎问道。
“谁的都不会相信。”冢夕笑道,“那个男人很聪明,他不关心後宫的哪个女人会死,死了他随便调一个补了空缺便是。”
“後宫的污秽他只有比我们更清楚的,”没靖道,“他这样不听不管,是保持均势的最好方法,一旦他偏袒一方,那一放就会成为众矢之的,保护反而会变成伤害,后秋不就是——”
没靖一怔,怕提及后秋的事情会让冢夕想起不好的事情,却发现女子的表情根本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冢夕接著说道,“他心仪的女人还没有得势,可能是下妃,还有可能,还是个宫女而已,抑或根本不在宫中。”
“最後一种可能不太现实,”堇黎思虑片刻道,“按照磐溯国的法令,只有在宫中出生的皇室血统才能得到承认,若那个女人不在宫中,说明他中意的後嗣还未出生,这是不是有些晚了?我不认为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不点可以和那些大个子们争夺皇位!”
“我做了这麽多年的总司女可还是没有发现那个女人是谁……”冢夕揉揉太阳穴,“希望这次赏花节上有所收获。”
“……”堇黎默默叹口气,“冢夕你累不累?”
莫名而出的话语使三人一时沈静如水。没靖知道这两人间有一些私人话语要说,於是随便找了个理由离开了。
“你不累,可我看著心疼。”
男人靠在椅背上,“冢夕,别忘了你的承诺,我等你。”
冢夕抚摸著堇黎皱起的浓眉,“留我这样的女人在身旁,你会後悔。”
“难不成你想害我?”堇黎环住冢夕的腰身,将脸贴在她的心口上,“你不会,你只是心不在我这里。”
“我欠了那麽多的人命,为了偿还,我必须保护她不再受任何伤害,等她的能力足够强大後──”冢夕微微笑道,“我就和你走。你可以为我不要你的国家,我的付出又算什麽?”
堇黎轻叹,“好,一言为定!”
冢夕没入这个怀抱,长久的舍不得离开,心头浮现的瘦弱的人影,那些人用鲜血为她铺设的人生,难以用盛世浮华填埋的沟壑,到底只是一场梦而已啊。
“堇黎,不会太久了……”
“但愿如此,到时候我带你去看大漠长烟。”堇黎粗糙的指腹擦在冢夕眼角,粗糙像那飞舞的黄沙,什么也不必背负。
近暮十分,冢夕才回到宫里。被夕阳染成金红的大殿看上去有说不出的苍凉。
半路上,冢夕看到太监贵安行色匆匆带着一些内侍朝向三殿下末奚幸的寝宫而去,玉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来,看来,有可能等不到赏花节了吧,末奚幸的喜欢对自己有什么用,根本是徒劳的一厢情愿。
冢夕要的,何止是这些?
此刻的稚不怀已经饥肠辘辘,双眼昏花,酸胀的手臂已经使不出再多的力气。想靠在一旁休息片刻,可却害怕换来还要过分的责罚。
正在叹息时,听到初一在大堂外唤道,“冢夕,你回来了,请帖都送完了么?”
稚不怀心里微微一颤,在听到冢夕的声音时立刻拿出全部的精神卖力起来。
“嗯,还有一些没有送到,我再抽时间去。”冢夕看到稚不怀的背影,歪歪头,“初一,准备晚饭吧。”
饭桌上,女孩子们往常一样谈乐正兴,独独水月难以开怀,心里一想到稚不怀,不禁又想替她向莲珑求情。
“听说三殿今儿个傍晚病发得很厉害,皇上都亲自去了。”
“可不是,也不知道是什么病痛,招募了天下神医无数可却看不出半点门道,哎,这该如何是好呢……”
几个姑娘半是叹息,半是哀怨,还想这赏花节能一步登天呢,谁知三皇子却无福消受这些个烟罗美女。冢夕边听,一边抿了些醪糟,樱红的舌尖划过齐整的皓齿,纤长的指拢敛了腮边的发丝,长睫一颤,顺又笑靥如花,“你们就喜欢嚼舌头,传出去遭罪的可是娘娘。”
一个小丫头跟言道,“娘娘这般体弱能去赏花节么?”
身旁的初一私下拧了这个口无遮拦的小丫头一下,“你要找死了,这些话不可以乱说的!”
小丫头搓着被拧疼的肩膊,两眼水汪汪噘着小嘴忿忿瞅着初一。
冢夕这才注意到此面生的小丫头,长得倒是乖巧像是出水芙蓉干干净净没有被弄脏过,初一揉了揉她的头发,亲昵尽显。
你能保护她到何时呢,初一啊。
“你叫什么名字?”
初一道,“她叫做草儿,和稚不怀她们一起过来的新人。”
冢夕托着下巴望着这个可人的小女孩,“那么这一次的葬花舞你想跳么?”
气氛霎时僵冻,谁人不知,在赏花节上唯有跳这一只舞才有可能接近王亲贵族,大家争的,也就是这个机会,自然谁都不愿意错过。历来由谁来跳葬花舞都是冢夕作决定,今年也不例外。一旁的巧果儿蹙起眉头,心想自己怎么会不把握这个机会让这个方才涉世的小丫头片子抢了去,本来想踩着稚不怀来攀冢夕,这会儿仿佛有了更好的人选!
“我看草儿聪明呢,我赞同。”巧果儿首先打破了沉静。
众人中自然有不甘心的,可若此刻提出反对意见怕是会招致更多人的红眼,不如作罢。初一心里也是明白的,不禁有些担忧。到是什么都不懂的草儿欢呼雀跃,她根本不知道这对她意味着什么。
冢夕满意地瞄了一眼巧果儿,笑得还是那般谦逊宽缓。巧果儿,有了草儿,你也不会费尽心机来害不怀了。
沐浴过后已是夜深人静,莲珑自然不会放过稚不怀,冢夕倒也不急,向孰非请了晚安,整理了还未送达的请帖,这才施施然出了屋门。
她揣着一些用油纸包裹的点心,往大殿走去。
稚不怀虚脱地斜在一边,两行清泪挂在粗糙的脸上,磨破的手颤栗着,不知放在何处才好。
“这般就已经不行,今后你该如何是好呢?”
冢夕的声音在悄无声息的深夜像是山林中的一股幽泉琤琤作响,不柔不腻,也非清冽,稚不怀说不那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全身的酸痛都被她的声音驱散了。
“累了么?”冢夕笑眯眯俯下身子,看着稚不怀,掏出那小包点心,“吃完后再接着干吧。”
稚不怀也顾及不得太多,抢了来张口就咬,一边眼泪簌簌落得更急了,满腹的委屈苦涩倾吐不出,这比皮肉之痛更加难受。
冢夕坐在稚不怀身边叹息,“有什么好哭泣的呢,这也才只是一个开始,你后悔进宫来么?”
稚不怀无声的点头,她宁愿过着衣衫褴褛飘泊流浪的生活,也不愿在这里被人这般折辱。
“不怀,听我一句话,”冢夕顿了顿,“如果已经选择了这条路,就理直气壮走下去,明白么?”
见稚不怀拧着眉头,冢夕只得笑笑,“你现在也许还没有体会,以后就会慢慢明白了。”
吃了些东西,稚不怀觉得不是那么累了,其实这点辛苦本也不算什么。冢夕捋起袖子,道,“让我来数数看,你今天犯了多少错误。”
冢夕湿了水绵,轻轻压按在地面上,“其一,不向莲珑求情,无论你是否有错,此刻求情才是上策。
其二,你不该让水月对你的保护过于明显,那样很有可能害了她。
其三,冢夕接着用棉布覆在地面上,将水吸干净,只见那上面竟然有一些小小的黑色渣子,稚不怀瞪大了眼睛,叹讶于这种清洁地面的方式,“其三,我在教你的时候,不该在一旁看着。”
稚不怀闻言忙忙跪下身来,“对不起……”
“第四,你要记住这笔账,以后好和她清算,不过——”冢夕放下手中的布块,望着稚不怀,“这笔账,我和她算罢!”
稚不怀愣了一下,“为,为什么?”
冢夕将肩发上的银头绳解下来放在稚不怀的手心处,看着血丝和它绞缠在一起,冢夕闭了一下眼睛,声音中满是疲惫。
稚不怀茫然地将这一切变化看在眼中,她不明白冢夕对自己为何如此上心。冢夕拉住稚不怀的手,手心感受到了血的黏腻,如那时一样,炽灼的像是那跳动的心脏,不由得,用了力捏着,察觉到对方因为疼痛而微微的颤栗,她却还是不愿松手,仿佛是在惩罚自己。
“不怀啊,无论什么时候都记着,我是你在这深宫中唯一可以信赖的人……你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唯一一个……”
风正急,人有意,却难依。
两不见皎皎白月泪花斑,怎知她涟涟清痕无处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