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5].木芙蓉 ...
-
深冬时节,来店里的顾客多是三三两两,陶籽一个人就能招呼得过来,宁初心就坐在工作室里,处理着网店的生意。
早些年,宁初心每天工作的时间常常有二十小时之余,那时候,真是一贴枕头就能睡着。可就是那样,花店的收入也就是够一家人过日子,小鸢尾看病的钱仍是东凑西借的。直到某一天,宁初心突然发现自己的博客人气剧增,原来大家是奔着她一直在博客写的故事,花与人的故事。她灵机一动,索性建立了一家高端鲜花网店,以“不忘初心,方得始终”为主旨,倾听每一对恋人间的故事,为他们私人订制鲜花,生意出奇的好。
宁初心右手滑动着鼠标,目光落在消息栏上,定定地看向那个灰色头像,蓦地想起他说过的那句“花语应该和星座运势差不多,你们自行编辑的吧”,忍不住笑了出来。那些故事,确实她编写的,然而,情感却是真的,她手指在键盘上飞跃的时候,脑海里浮现的,也满满都是她的初心——那个叫席铭之的男人。
这么开心肯定是在想昨晚那个男人。
一张粉色的便签纸,忽然出现在宁初心的视线里,让她吓了一跳。她抓住那只小白手,眯着眼看着眼前一脸淡然的小屁孩,“你这小脑瓜里成天乱想些什么?哪来什么男人……”
小鸢尾翻了个白眼,撇开宁初心,一手伸进棉衣的领口里,摸了摸,掏了出来——
一块吊牌。米黄色的带子下,坠着一张皮卡丘卡套。宁初心清晰地看见,一张名片在卡套里静静地躺着,席铭之。
这鬼精灵,还真会猜,宁初心避开她审视的视线,笑嘻嘻地说,“这不就是上次英雄救你的帅大叔么,嗯,藏好些别让他跑了。”
小鸢尾忿忿然,两手刚挥舞起来,宁妈妈就走了进来,钳住她的小胳膊,“十二点了,乖,跟姥姥回家吃点儿热乎的。”
小鸢尾一步三回头,悬在口中的手在比划着,纠结了很久要不要问宁初心的话——他是我爸爸,对吗?不过那一刻,宁初心正倚着靠椅闭目养神……
午后,宁初心推开玻璃门,准备将屋外的花草搬回店里,她刚抱起一个稍大的盆栽,就听到背后传来迟疑的声音,“学姐?宁初心学姐——”
这柔弱又带点熟悉的声音,宁初心恍悟后很是尴尬,呃,是把她当小三找上门来了么……
宁初心迟疑了一会儿,转过身冲她微笑,“是我,学妹,你到这来有事儿吗?”
看对方半响也没反应过来,宁初心也只好陪她站在原地,是啊,她早已不是小学妹印象里的她了,原来的宁初心,A大法学院的高材生,学生会副主席,校报的主编,冠着种种头衔,如今早已敛去了锋芒,风光不再……
“进来坐会儿吧,外边冷。”宁初心抱着盆景,将薛奕带进了店里。
两人在原木桌边落座。薛奕接过陶籽端来的咖啡,说了声谢谢,环顾了四周,“学姐,你现在就是在忙花店吗?”
“嗯。”宁初心点点头,“小奕,你怎么会到这边儿来?”
“昨天落了点东西在奶茶铺,过来取。”
原来他昨天是为了她到这儿来,宁初心的心里有些发涩,但想到昨天的事情,她觉得有必要跟当事人解释下,“昨天的事,你别误会,我跟席铭之没什么,偶然遇到……”
薛奕搅拌咖啡的手一顿,似笑非笑,“我没误会什么,只是没想到他还会让你进他家的门。”
宁初心听得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便故作轻松地问她,“你现在在干些什么?”
“在事务所做事啊。”薛奕自豪地答。
为了他么?宁初心记得这位小学妹并不是法学院出身,而是经贸专业的,这么锲而不舍地追随他,一定早就取得革命的胜利了吧。
“当然比不上学姐你了,早早地找了个好人家,开了个这么大的花店,每天就晒晒太阳喝喝咖啡,过着阔太的日子。”薛奕沉着脸,带点嘲讽地说。
“是他告诉你的?”宁初心讷讷地问。
“他还不至于跟人说前女友的坏话。”薛奕冷哼一声,情绪渐渐激动起来,“你自己做的事还怕别人知道?宁初心,你当年那么无情地甩了他,现在又出现在他面前是想干什么!再一次践踏他的自尊满足你的虚荣心吗?”
“我……”
“以前,你们是学校里的模范情侣,般配得让人妒忌。我一直以为大名鼎鼎的宁初心学姐是女神般的存在,没想到……”薛奕冷嘲着,“为了傍大款,连书都不念了,男朋友也踢了,呵。什么‘你给不了我想要的,我等不起你给得起’,宁初心,你到底有没有心?”
那些话……
言不由衷,情非所愿。
宁初心像是被她的话扼住了喉咙,咽喉酸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怎么……”
“我不巧听到了。”薛奕毫不避讳,当年她打听到席铭之的自习教室,没想到刚想开门就听到那么一段残忍的话,“现在呢?还跟他纠缠不清是看他给你买得起LVChanelHermes了?功成名就了?宁初心,做人要有点原则!”
宁初心抑制着心里的酸痛,很抱歉地说,“对不起,我也没想到会再见到他……”
薛奕坐直了身躯,冷冷地说道,“你已经害死了以前那个会笑的席铭之了,拜托你不要再去祸害他,不要再去干扰他的生活。”说完,薛奕轰然站起,提包就推门而出。
宁初心怔怔地坐着,久久,眼眶盛不住的水珠猛地砸下来。
闭店之后,宁初心提着包走在街道上,天空开始飘雪,前方就是地铁口,人流汹涌。她神色恍惚,听不见周遭的嘈杂,心里像是被掏空了。
她前脚刚上台阶,就被汹涌的人潮挤了一下,阶梯太过湿滑,没防备地整个身体向后摔——
刹那间,宁初心那还未倒下的瘦削身躯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托着。她又被人挤了一下,整个人往后靠,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猛地一抬头,对上的,竟是那双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眼眸。
他不说话。沉静地看着她,用手裹住她的肩头,带着她走出汹涌的人海。
人声嘈杂,大雪簌簌,一路有他护,她恍觉整个世界,万籁俱寂。
“谢谢。”宁初心想起薛奕的忠告,向前迈了一步,离得他稍微远些,“你怎么会在这儿?”
“路过。”
宁初心低低地“哦”了一声,正想跟他告别返回地铁站,就被他再一次拉住,“上车。”
“不用了,不太方便。”她果断拒绝。
席铭之几不可见地怔了一下,声音有点沉,“公事。店主与顾客的关系。”
“什么?”
“你昨晚说的换土。”席铭之示意车上的那小小的迷迭香盆栽。
宁初心到底还是坐进了他的车子里。她有些无奈,“砂土哪儿都有的。营养土别的花店也……”
“我会付款。”他不耐烦地打断她。
“我今天遇到你女朋友了。”
席铭之皱眉,“薛奕?”
果然。宁初心故作轻松地说,“追随你这么多年,还放弃了自己的专业,挺好的女孩。我都帮你解释清楚……”
席铭之打断她,“多管闲事。”他顿了顿,补了句,“以前跟梁范一起合伙开事务所,她是梁范的助理,所以认识。”
“你以前念书的时候不认识她?”宁初心大惊。
“没注意。”
回到店里,宁初心从他手中接过那盆迷迭香,有些失措地让他坐在一旁等。
宁初心蹲在地上,用小铁锹将迷迭香弄出来,放到一个崭新的小瓷盆里,捣弄了几番,搞定。只是……枝干上的细叶是被他扒光了么?比她记忆里少了一半。
站起身的时候,宁初心看到他在木质搁架边,负手而立,从这个角度看去,他的身影要比那些花草显眼得多。
宁初心将盆栽放在搁架上,从围裙里拿出一包生根粉,放进礼盒袋里,交付给他。
席铭之伸手,却摆去了另一个方向,修长的手指在几个多肉间掠过,来来回回。
其实多肉绿植的盆栽卖不了几个钱,但可以让人的心情格外好,用小鸢尾的话来描绘——萌萌哒的胖小伙儿,这也就是宁初心单独设置一个搁架来摆放多肉的原因。他的心情,好像不错。
“你是不是又拔叶了?”宁初心试探着问他。
席铭之手中的动作一滞,轻咳了一声,“老叶不是该拔掉?”
他沉思片刻,沉沉地继续说,“才能有新的,叶子。”
他话中的停顿,让宁初心的心,一下子就乱了。他是什么意思?
就在宁初心陷入迷茫的时候,席铭之的手指停在她的鼻梁上——
她一呆,抬起目光对上他刚好垂下的视线,四目交接,她看到他眼里竟有了些暖意,还有,一瞬的失神。
“铭之……”没这样唤他,已经足足六年了。
下一秒,她感觉到他的指腹在她的鼻梁上划了一下,而后,收回手。
“泥土。”
呃……好吧。宁初心讪讪一笑。
没想到的是,同时,他的嘴角也漾出了一抹笑。他笑的时候,左边的脸颊上,现了一个深深的小酒窝,盖掉了所有的冷漠感。
“对了,帮我挑一个多肉。”席铭之收回笑,目光流连在一排“胖小伙儿”身上。
“呃?”宁初心呆了几秒,“好的,你喜欢哪一个?”
“算了,我自己看。”席铭之扫了几眼,目光还是回到了排在最前面的那盆,“第一个,看着顺眼。”
最初的,不是最好的,却很是流连忘返。
宁初心正在打包盆栽,就听到宁妈妈的“河东狮吼”,“宁初心,你个工作狂,人都没有还要开到几点!你女儿看你不回家,饭也不吃!”
宁初心转过身来,就看到宁妈妈大步迈进来,手上牵着一蹦一跳的小鸢尾。小孩穿得多,像株小多肉,鹅黄色的帽子垂下两个毛绒球,在耳边荡漾。
小鸢尾进门后,猛地一把抱住宁初心的腰,将头贴在她的小腹处,蹭着。
女儿?席铭之挺拔的身躯僵立在原地。
他认出了这个女孩。这个有着一面之缘的女孩竟是她的女儿?她和那个人有了爱情的结晶?他竟然还想着……
小鸢尾也发现了他。黑溜溜的大眼睛顿时闪闪发亮,她松开宁初心,一步一步靠近席铭之,小嘴咧着,露出洁白的小牙,右边的脸颊现了个深深的小酒窝。
“p~b~ba~baba~”小鸢尾的唇努力地变换着形状。
是这么说的吗?
他能接收得到吗?
她的小手拽紧衣角,好没用,怎么这么紧张。
就在小鸢尾走到他跟前时,席铭之倒退一步,转身疾步朝店门走去。
宁初心想叫住他,声音还没从口中出来,就看到他回头的眼神,失望透顶,又或者是,绝望。
宁妈妈不明所以,站在门口怔怔地看着他,再看看初心。
而这时,小鸢尾猛地追出去,小手在大雪中摇晃着,爸爸,不要走!
可她喊不出声来,追不上他。他终究是驾车离开了。
小鸢尾摔倒在雪地里。
宁初心连忙扶起小鸢尾,心疼地说:“小鸢,你干嘛呢,摔得疼不疼?”
小鸢尾挂着泪珠,猛地摇头,两只小手挥舞着——指了指巷头的车影,又指了指宁初心,在自己的心口上作出个心形。
她着急地用手语:妈妈,追,追爸爸!不要让爸爸走……
爸爸?孩子这几天没事就傻乐难道是以为他是……宁初心一愣。
宁初心吸了吸鼻子,抬了抬眼,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奶茶铺里的刺绣画上,一株木芙蓉,绝美,赏心悦目。
花的箴言却不甚唯美——这世上没有悲剧,有的只是因爱生悲的悲剧。
宁初心抱紧小鸢尾,艰难地说,“他不是你爸爸。”
不远处,一辆梅赛德斯奔驰停靠在巷道边,后座上,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全程注视着前方——她抱着小孩转身回花店,用手轻轻地擦拭小孩眼角的泪珠,温柔至极……
他所有的目光,在她们进了花店的那一刻,瞬间收起。
“厉总,这是您要的资料,都调查清楚了。”助手递过一份文件。
被称为“厉总”的男人接过,翻阅着,页首的右上角,是一张证件照,年轻女人的面孔。
“宁初心。”他看着姓名一栏,薄唇微启,一字一字无比清晰地念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