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写写》yyhy太傅

2、 第二回无双现

　　自他化形，建木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败，这么一会儿，似乎连腐败之气都能闻得到了。

　　岳不孤看得红了眼圈，仰天大笑三声，怒视着下方青年答道：“你既然知道了，何必还有这一问！把你取自建木的性命交还回去吧！”说罢他掐了个剑诀，霎时间四周灵气蜂拥聚于身前，凝聚成一柄金色巨剑。“去！”岳不孤一声清喝右手直斩而下，那柄巨剑便带着他满腔的愤怒与杀意当头劈落！

　　岳不孤用的是他们师门的一门秘法，名叫《心火锻剑》，能将内心所有怨愤仇恨等心火融进剑招之中，威力翻倍不说，还一并扫除了心中污垢，使心境重归圆满平和。说白了就是生气揍人比较狠，揍完人心里就舒爽了。

　　黑莲虽是初降人世，面对突如其来的澎湃杀意却无半分畏缩怯意。他一声轻哼，一截漆黑木杖现于掌间，手腕微转便气沉如渊横棍身前。电光火石之间，杖剑相交，一声巨响如击金石！

　　垂死建木本就脆弱不堪，至黑莲化形后更是连最后一丝精气都被榨干了，不碰都会有枝干折断坠落，就更不用提挨了岳不孤全力催发的这一剑。金色巨剑切豆腐一样劈进树干，在表面留下了近十里的深沟，只听“咔嚓嚓”一串连响，巨剑余光竟从另一处树干穿透而出！

　　黑莲本也是提起了十二分的精力来应对这一剑的，奈何脚下地基不给力，身子一沉竟是给楔进了树干，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劈成了碎片。

　　虽不见黑莲踪影，岳不孤却是不敢松懈，他脱出树冠之外，向周围扫视了一圈，洒然一笑道：“既然没死，还要躲起来偷袭吗？”

　　随着他话尾一落，黑莲便在半空显现了身形，一柄寒光烁烁的长刀在他腕子上挽了一圈，便被笼在了身后。他这一手做得从容不迫，看起来又潇洒又漂亮，全然没有被人戳穿阴谋的狼狈：“阁下如此了解，想必也是此道高手，我倒是班门弄斧了。”

　　岳不孤见他接下了自己的夺命杀招竟是连一根头发丝都未乱，心中很是兴奋，咧嘴笑道：“哪里哪里，本人不才，技高一筹。不过你本事也不错，刚才那是我能使出的威力最大的一招，你再让我用我也用不出了。”

　　“嗯……把这种事情告诉给我这个敌人，你还真是大方，难道是不想杀我了？”黑莲侧首，声音中有些淡淡的好奇。

　　岳不孤痞痞一笑，手指头指了指天空：“小兄弟，莫要天真。谁说我不杀你了？抬头看看吧，你的天劫当头了。刚刚正面接下我一剑想必也耗费了你不少真气，届时你无力抵挡天劫，我只需要在最后捡个便宜就万事大吉！”

　　此时大阵之上果然劫云滚滚，黑压压地看着渗人。天下异类除了一些天生神物灵种，要想要修行有成，就非得是化出人形不可。自身根骨太差，可去转上一世褪去躯壳。若是舍不得今生的皮囊，就须得借着雷火炼化妖根秽气。本来这株黑莲也是天生灵种，化形时用不着招雷火焚身。可惜让那坏女人拐带着走了邪路，这才招来了天谴。

　　猛然间头顶响起霹雳雷鸣，一道粗大劫雷仿若将天地劈开一般转然便至！雷劫正正劈在了大阵之上，霎时间连大地都震了三震，电弧灵蛇一般游走苍穹，竟是生生在大阵外又布了个雷火罩子。见了这声势，连岳不孤的脸色都白了又白，好家伙，这小子到底干了什么，天谴竟是比千年的老魔头还厉害，瞧着不像是光榨干了一颗建木啊。

　　乐真夫人亲手布置的大阵毕竟不是什么便宜货色，这道雷依旧没能破开太一生水阵，不甘地消散了。

　　黑莲收回对雷劫的注意，重新面向岳不孤，面上带了许些微笑：“你打的主意要落空了，雷劫降不到我身上。”

　　岳不孤啧啧地咋了咂嘴：“别得意，谁知这乌龟罩子是不是能坚持到最后，就算破不了，最后一道无形心魔劫你也躲不过去。哈，趁你神智大乱的时候给你一剑，保证无痛送你轮回！”

　　黑莲了然，略欠了欠身：“原来如此，受教了。不过既然决死之刻尚未临头，不如我们暂且停战，说一说话，免得平白浪费了力气。”

　　岳不孤哪里能同意，大摇其头：“那可不行，万一阵法破碎你却没死，我岂不是要遭。”

　　“遭？”黑莲勾唇一笑，却是不理他，径自从空中落到地上，翻掌变出那根黑杖来。原来他手中的长刀就是从这黑杖中拉出来的。见他归刀入鞘，拄着那又是刀又是杖的黑杖，对空中的岳不孤就像多年的老友一般说道：“云里风疾，你不累吗？不如到地上歇息一下。”

　　见他这样大方，倒让岳不孤兴起了一丝趣味，也从天上降下来，道：“你倒是不怕我出手偷袭。”

　　“但你没有。”黑莲歪了歪头，将其中关节一语点出，“最好的偷袭机会早已错过了。之前我隐在暗处伺机而动，你了解我的意图，只要骗我出手就能瞬间反制。既然那时你没有这样做，此时你也不会。”说完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是精通偷袭之道，就会因为堪不透我的意图，不急出手。如果你自认光明磊落，不屑偷袭，我自然不用防备。不过依你之后的表现看来，大概是后者吧。”

　　岳不孤开怀大笑：“你的心眼还真是多，我不过说了一句话，你就想得这么复杂。不过就算你猜对了，我还是要杀你。拔刀吧，我知道你是想拖延时间。”说完宝剑便长鸣出鞘！

　　直到很久以后岳不孤才明白，想要对付这个人，就不要给他说话的机会。就像现在，要是他一剑捅过去，全都一了百了。结果他非要蠢的去答话，还沾沾自喜地以为识破了人家的阴谋，结果让人勾着入了殻都还不自知。

　　黑莲似是叹了口气，并没有拔刀，像是没有看到那柄指着他的利剑一般。不是好像，他一直就没睁开过眼睛，岳不孤心中浮起一个荒谬的想法，难道他是个瞎子不成？

　　“拖延时间，有必要吗？天劫才刚开始，我就算说再多也拖不到最后。”他挥了挥手，像是挥走了心中的许些烦恼，继续道，“我只是想要询问你杀我的理由。我才有意识，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你。但你要杀我，这让我很不解。”

　　黑莲的身上始终有一种藐视众生的傲然，即使是笑容也带着一丝冷寂。而现在他皱着眉头，竟是有种孩童一样的无辜。祛除心火之后，岳不孤本来就对他抱有一份愧疚，明明知道这朵黑莲花危险又心机深沉，心中也不由得别扭得很。

　　想到了至今卧床不起的师兄，岳不孤又将这些杂念摒除灵台，使心慧重归通明，他指着远方正在崩塌的建木说道：“我此番是为建木而来，建木果阴阳木气相合，能医治我师兄的伤，但你却吸走了建木的全部精气，所以现下我也只能杀了你，取了你的内丹给师兄炼药。道叫你知道，你断了建木的生机，就是绝了自己的活路。而且，就算我不杀你，你以后的日子也不一定好过。”

　　觉出他话中未尽之意，黑莲好奇地追问道：“为什么不好过？”

　　岳不孤面皮上有些臊得慌，难道要说乐真这个老□□囚禁了你这个美男子，准备拖回去又这样又那样？其实这也是他瞎猜的。不过本来就是嘛，黑莲吸收了建木千万年来全部的精气，那个老妖妇再吸收了黑莲的真气，可不就是功力再上一层楼吗。绝对合理的猜测，才不是他满脑子不正经。

　　他咳了一声：“此间主人是个疯子，打算煮了你炼丹。”没错，他就是欺负黑莲初生，什么都不懂。

　　他只顾自己胡思乱想，却不知道黑莲因他一句话又转了多少条心思。

　　“原是这样，我当是什么惊天动地的理由。”

　　看他这样平静，岳不孤长出一口浊气，心中也不知是同情还是愧疚。但只是瞬间，他便一正眼神，捏起剑诀，霎时间宝剑灵光大放，分化成九九八十一把灵剑悬于空中，气势如虹：“既然理由问到了，那便战罢！我不会给你任何拖延的机会了！”

　　黑莲冷笑一声：“我说过我无需拖延，既然如此我便只问你最后一句，你不恨我，对吗！”

　　岳不孤一愣，没料到他会问这一句，坦然回道：“没错，我确实不恨你。开始我对你是有迁怒，等想明白了，自然就不恨了。想想你也是无辜，但世事无常，即使我现在有点喜欢你，很想和你交个朋友，我还是要杀你。”他顿了顿，面上浮起认真之色，“如果我这次真的杀死了你，一定会亲自给你找个好房舍，助你轮回渡胎中迷，引你入道途。到时你是恨我也好，不恨我也罢，我想结交你，你可愿意？”

　　要是换个人在这里，估计揍他一顿算轻的。哪儿有要了人家的命还妄图跟人家交好的，心里没病吧。但这番话，他确实说的真心实意。

　　岳不孤有必须杀黑莲的理由，那是他的责任，他的执念，但不影响他对黑莲存有一份好感。他在想等救了师兄，他就让黑莲转世，然后他会像师兄领回他一样，领回黑莲。养育他，教导他，直到他恢复记忆。如果他依旧怨恨，依旧生气，他愿意任打任骂，绝不还手，就算想要他这条命，赔给他就是了。这想法看上去似乎有点儿疯疯癫癫，实则正合了无所持的心境。所以《心火锻剑》在崆峒剑派人人可练，惟独只有岳不孤能将其练到完美圆通。

　　“哈！”黑莲笑了一声：“你这说法当真有趣，本就是世事无常，怨恨倒是多余了。譬如你要杀我，那个乐真夫人要拿我炼丹，我再多恨也无法让你们改变心意。若我死，恨亦无用，你们死，我也不必恨。恨由因果来，又因因果去，一加一减，相当于无。费心又费力，却是毫无用处，何苦来哉。”

　　岳不孤抚掌大笑：“说得好说得好，你到比我还要看得开，果真该引你为平生知己！”

　　真是奇葩青年欢乐多，七情由心中所起，又哪是那么容易就能放下的，否则世间怎会有那么多执念入骨的痴狂人。

　　就因为岳不孤这个拥有奇怪思想的伟大男人，黑莲甫一降生三观就被带歪了，又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举一反三，擅自将这种理念衍生到其他七情之中，于是一个崭新的理性派就此诞生了。后来黑莲回想起这段短暂的青葱岁月，深觉自己那么招人恨，都是岳不孤的错！

　　而此时，黑莲的试探终达目的，他一挥袖，宽大袍袖翻卷，自傲与张狂毫不掩饰：“嗯……想要做我知己，便先让我验证一下，你是否同你所说的那样，心性豁达吧！”。岳不孤心头猛地一跳，一种不祥的预兆悄然升起。

　　“世间之事，太多无奈。你觉得杀我是无奈，那我便为无法成全你而无奈。我身上并没有你想要取用之物。你白费力气了！”黑莲嘴角勾起一丝笑容，语气像是在叹息。今后还会有更多人会看到这种笑，它的名字叫做不怀好意。

　　如今第一次尝到这种威力的岳不孤像是让人迎头打了一棍，脸色霎时间苍白，本来蓄势待发的灵剑全部崩解，就连那把主剑都是一阵暗淡，不甘地呛啷落地：“你！什么意思！”

　　听到声响，黑莲胸中升腾起几分快意。任谁被莫名其妙地按着揍一顿都不会高兴，他虽然感情寡淡，却也不是半点没有。能出了这口气，他自然心情很好。于是他便含笑，好心的一字一句说清楚给岳不孤听：“我的意思便是，建木的真气已经全数被我转为圣莲清气。你想要的，我这里再没剩下一丝一毫。”

　　岳不孤一阵眩晕，扑上去便扣住黑莲的手腕。黑莲不闪不躲，就这样平静地任他施为。岳不孤探进一缕真气感应了一圈，果然发现他的体内全是那种曾经见过的清圣之气，就连腹中那颗圆溜溜的内丹也是纯净无暇，没有一丝木气的存在。

　　“怎会这样！”

　　他撒开手，后退了几步，一时间心中悲愤交加，百感丛生，现在能救元成真人的唯一方法就这么破灭，他师兄是终归逃不了兵解转世这一劫了。他总算明白黑莲为什么说他不需拖延了，因为他本就知道，这场战斗就是一个笑话！

　　岳不孤伏地便是嚎啕大哭：“师兄啊，我无能啊，终究是不能救你一命！我好后悔，为什么出事那天我没和你同去。如果有我在身边，师兄就不会遭此横祸了！到了现在，我连救你的法子都找不到了！”

　　黑莲皱了皱眉头，对这样的话，他不喜更不屑。人为什么要留恋过去，发生的事情早已无法改变，却还要让过去牵绊了前行的脚步，这实在是一件蠢事。他想上前打断他，纠正他，让他遵从自己的想法。但是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做，想要插足，筹码还未足够。

　　岳不孤抽抽噎噎跟小姑娘似的哭了半天，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一抬头，看见正黑莲背对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你悲伤够了吗？”他的嗓音依旧少情，听起来就像是把冷漠刻在骨子里。

　　岳不孤神情恍惚，哑着嗓子道：“怎么可能够。”

　　“哼！”他听到一声冷哼：“那你找到救你师兄的方法了么！”

　　岳不孤便更加低落：“没有。”

　　“你浪费了整整一个时辰，没有做成半件事情，现在还告诉我你没有悲伤够。”黑莲猛然一转身，袍袖带起一阵风。被那袖风刮到脸上，竟让岳不孤有一种让人抽了一巴掌的错觉，“那么请告诉我，阁下还要浪费我多长时间才够！”

　　“让你看笑话了……”岳不孤羞愧的想要找个地缝钻进去，就算再怎么悲伤，他也明白他刚刚的痛哭很不合时宜。且不说现在还在敌人的地盘上，就是因为黑莲的雷劫也不该松懈心神。其实他平时并不会这样没分寸，也不知今天怎么了，警惕心就像是让狗叼了，蒙头哭了这么久。

　　他恨恨抹了一把脸：“你说得对，一味悲伤于事无补，先出去再找方之龄，他要不给我想个法子，我就扒了他的皮纳鞋底！”说着便转向黑莲道，“乐真夫人不是什么好人，你留下只会被她害了。我带你走，等治好了师兄，咱们游遍五湖四海，可比呆在这个鬼地方强得多。”

　　黑莲未睁开眼睛，根本无从判断他的注意力放在哪里。他现在面朝别处，但岳不孤总觉得，他放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多。

　　“可以。”

　　听的那一声应，岳不孤咧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欢喜地拉着人一手指了指自己：“我，岳不孤，千山百岳不孤峰，崆峒剑派的弟子。外边还有一个死抠门的叫方之龄，挺招人烦的，他要跟你说话，你可别理他。你有名字没有，没有的话我帮你取一个，包管又好听又有气势！”

　　黑莲毕竟记忆才始于一个时辰之前，连自己打哪儿来的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有名字，不过岳不孤的话，他一扭脸装作没听见。

　　每一个了不起的人都有一个了不起的名字，有的是一开始就有，有的是后来别人都认为他有。黑莲大概既是前者，又是后者。他站在地上，如傲立于九天俯视凡间。他开口，话语便如真谛不可辨驳。

　　“世间没我之时无人为一，世间有我之时我为无双。故而我自名为莲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