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写写》yyhy太傅

3、 第三回目无眼

　　传闻释迦穆尼诞生之时，一手指天，一手指地，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三界皆苦，吾当安之。”听起来好像挺牛气的，实际上人家佛陀所说的“我”是指构成所有世间万物不生不灭，不净不垢，不增不减的天真佛像。绝不是在说天上天下，老子第一。不过让人误解也是该着，谁让这帮和尚的话都又遮又掩的。

　　黑莲不是和尚，所以他的“我”，就是指的他自己，绝对没有第二个意思。天生便立于神木之顶，绝高才华孕化逼人的傲气，此间唯我，天下无双！

　　岳不孤在一旁大笑：“哈哈哈，好狂傲，好嚣张！我听其他人也有叫这个名字的，可他们的终究只是个名字，唯独你才是真正无双！”

　　莲无双抚杖淡声道：“有能为的人，从来不会狂傲。如我，这一生只会有谦虚。”

　　岳不孤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才好，曾经的经历告诉他，这个时候只需要微笑就可以了。

　　他正想要咧嘴开笑，但瞄到莲无双从未睁开的眼睛时又把嘴闭上了，表情肃然道：“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为何不睁开眼睛。”犹豫了一下，他说出了心底一直怀疑的事情，“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看不见。”

　　莲无双听后却是一怔，他是从来都自信到自负的人，如今脸上却流露出些茫然：“眼睛？我不明白，什么又叫做看不见？”

　　岳不孤本就有了些猜测，现下见他真的好似连眼睛是什么都一无所知，心中顿时掀起狂波巨浪。从这么短时进内的相处来看，莲无双是一个极度自傲的人，若让他知道自己天生就有缺陷，也许会从此郁结于胸。

　　莲无双半晌没听到他的解释，便自己来问：“我虽然开识的时间不长，但天生便知很多东西。我知道什么是五脏六腑，血肉肌骨，也知道四肢头颅，口耳眉鼻，却独独不知这是何物。”他点了点自己闭阖的双眼，神色间已经没有了迷茫，“是不是这便是你所说的眼？它是用来看见的？”

　　岳不孤点了点头，忽又想起莲无双看不见，便开口应了声是，向他娓娓道来：“人有六根，眼、耳、鼻、舌、身、意，世间又有六尘与之相对，以六根触六尘而得六识，人有了六识方对世间万物有了认知。能看见，便是眼识。”

　　说完后他总觉得不够明了，又举了一些直白的例子。“这是一朵花。”他在地上摘了一朵花递给莲无双，“我从地上揪起它，你是不是听到了花茎断裂的声音？”他模仿着那种声音：“啪……”

　　“我再把它放到你面前，是不是闻到了花香？要是我放一片花瓣在嘴里，呸！苦的！”岳不孤苦着脸啐了一口花沫子，朝莲无双咧嘴一笑，弯腰又摘了一朵捏在手里，“现在你来摸摸看，我这一朵是长花瓣的，你那一朵是圆花瓣的。如果你能看到，那大概这两朵花就又有另一种区别了。我的是红的，你那朵是黄的。”

　　莲无双捻了捻手中的花茎，顺手丢了：“如果只是这样，我并不觉得缺少一双眼睛对我有什么影响。”

　　“确实，我也看不出来。”岳不孤把花放在鼻子下面嗅了又嗅，微笑起来，“你走起路，完全不会因为地上的障碍而跌倒。你挥起刀，大概连风都能劈得断。你若动起心眼，绝对比最多智的谋士还要智高一筹。你比我们有眼睛的人强太多了。”

　　“我不明白，你既然这样认为，为何我依旧能在你的话中听到怜悯。”

　　岳不孤愣了愣，莲无双的表情太过干净透彻，完全不像是一个因为自身残缺而陷入苦恼愤懑的人。于是苦笑道：“真的有这么明显吗？你也太敏感了吧！”他抓了抓头发，弯了弯眼角，“不过那不该是怜悯，大概应称作可惜。”

　　莲无双来到他身边与他并立：“可惜什么。”

　　“可惜你感受不到，只有通过眼睛才能看到的那一份美丽。”岳不孤眺望着身旁的那片树海，“我现在蒙上耳朵，屏住呼吸，仍然可以通过眼睛看到树枝的晃动，草叶的轻摇。我可以看到花朵上犹带露珠，甫一开放晶莹剔透。我派崆峒山，落霞锋顶初升的太阳，让人怦然心动，濯心池白莲绽放，让人心静神清。”

　　莲无双抚着杖头思考，对岳不孤说：“似乎很有趣，我该怎么做才能睁开眼睛？”

　　岳不孤抿了抿嘴唇，便凑近了伸手指轻点了点他的眼皮：“动一动这里，再试着挑一挑眉毛。”这么简单的动作，连婴儿都不需要别人教，然而聪慧无比的莲无双，却要让他手把手地教该如何睁眼睛。

　　莲无双就按照岳不孤的法子试了试。起初的时候，因为从没睁过眼，他的动作看起来就像是在挤眉弄眼，还挺可笑的，但是岳不孤却笑不出来。他的眼皮一直在颤抖，多试了几次才完全睁开。

　　黑，大概就是岳不孤对这双眼睛的唯一印象了，那两颗眼珠黑的就像是用两颗完美的墨石雕成的，就连瞳仁都看不见。如同化不开的浓墨，永无黎明的深夜，即使藏再多的秘密也无半点波澜。

　　岳不孤看着他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就跟被人吓到了一样，保持着这个姿势呆了片刻后，他转了转头，试图找出一些不一样来。因为岳不孤没说，所以他也不知道眼珠是可以转的。

　　可惜终究是徒劳。

　　岳不孤看着他重新闭上眼睛，酸气就往上冲。他连忙揉了揉鼻子，拍着莲无双的肩膀安慰道：“别灰心，我曾经见过很多化形时候出现问题的精怪，披了鳞带了甲，少了胳膊少了腿，千奇百怪，无所不有。后来等他们修为高深了，也就正常了。我还认识有一个地龙精，他就跟你一样看不见，甚至比你还惨，连眼睛都没化出来。你不知道，那眉毛底下一片白，大晚上能吓死人。后来听说他走好运遇上了出游的真仙，受了仙人的点化，现在也和常人无异了。”

　　“不用，太累。”莲无双摇了摇头，大概觉得岳不孤听不懂又补充了一句，“保持睁眼的动作很累。”

　　他看不到岳不孤的表情，所以不知道这种表情叫做悲哀。

　　岳不孤泻出了一口气，等下一刻又笑得春花灿烂了，他揽住莲无双的肩膀，好哥俩似的晃了晃：“不用担心，哥哥我认识一位神医，神医又认识神医，到时候神医带神医，神医无穷尽也，总有一位能治了你这毛病。就算没有，大不了以后我们也去找真仙，不过依你的根脚与聪慧，没准在找到之前就举霞飞升了，哈哈，到时候遍地是神仙！”

　　莲无双别扭地挣了挣，没挣开，就只能随他去了。而胸中却是涌起了一股暖意，让他感到淡淡的欢喜。

　　天上雷劫不甘被两人遗忘，炸开轰隆的一声响，终于引回他们已经歪到了天边的注意力。那劫雷劈的起劲，一道比着一道的厉害。挨了这么多道雷劈的太一生水阵眼看着忽闪忽灭，一副随时就要完蛋的模样。

　　岳不孤收回目光，调侃道：“我听说雷劫有多久，单看业障有多深。看这雷劈了这么久，你总算知道自己有多造孽了吧！”

　　“我不知道我造的孽有多深，倒是知道你的怨念不浅。”莲无双趁机甩开他的胳膊，整了整衣袍，“无妨，口舌上的胜负并无意义。雷劫将至尾声，依我推断阵法撑不到最后。届时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天劫咄咄忧患，我想知道你的打算。”

　　岳不孤长出一口气，又搔了搔头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件事我也在想。这么大的雷劫，恐怕早就惊动了无欲神宫。没准我们一出去就能让一群小妞围了。还有方之龄，那更是个靠不住的，估计早就两脚抹油了。”

　　“现在就端看你的运道好坏了。”岳不孤直起身子，伸出一根手指，“你运气好，阵法破碎之时天劫正好结束，那我们就寻一处杀出去。”然后他再伸出第二根手指：“你运气差，阵法破了劫雷尚未劈完，我就借你的掩饰溜出包围，找机会同你来个里应外合。不过要是更差点，雷劫完了，阵法未破……”他耸了耸肩膀，一摊手：“那我们就盼着方之龄的良心没被吃干净，还能想着回来救我们了。”

　　莲无双也如岳不孤那样席地而坐，言语间毫不客气：“哈，真是空泛。也罢，毕竟我们所知不足。那么敌人武力如何，该从哪方突围，又如何甩脱追兵，你可有打算？”

　　“嘎？”

　　“你没想过。”莲无双转过头来，面无表情。

　　岳不孤讪讪地地摸了摸鼻头。

　　“哼，你去束手就擒吧，还少受些皮肉之苦！”他气恼的一甩袖，站起身来便要走人。不要看莲无双平时表现好似很高深莫测，智慧超凡，他的真实年龄截止到现在，刚好一个半时辰。

　　岳不孤赶忙死皮赖脸的去拽人家的衣服：“哎，别走，你别走啊！我有了，有了！”

　　莲无双一把拉回袖角，冷着脸等着听他能胡沁出什么玩意。

　　没想到岳不孤还真抖出了点好东西：“都广往北便是都江堰，那里有蜀中城隍李冰的庙。我们从大阵北方突破，到了都江堰就安全了。”

　　他还是托了方之龄的《蜀志》才记起这一茬来。要知道二郎真君曾假托李冰二子治过水，有一个在天上当正神的大人物当干儿子，李冰的腰杆可是硬的杠杠的。他们逃过去，就算无欲神宫的人再嚣张也不敢去惹事。

　　真乃有理有据，令人信服。

　　莲无双歪头思索着这条情报到底能使他们的逃亡多几分把握，最后觉着也榨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了，就勉勉强强接受了这个提议。“嗯，算你有理。”他挥袖转身，飘然而去，徒留岳不孤在原地一肚子牢骚没出发。

　　再去阵法极北的路上，岳不孤将事情始末，完完整整地告诉给了他这位新交的好友。听到用甲乙木气拔除真水这段，莲无双起了疑心：“嗯？世上甲乙木气相合者并非建木独有，为何你们非建木不可？”

　　“当真！”岳不孤本就在为师兄之事烦心，现在忽闻转机怎个不会大喜，但想到方之龄当初拍着胸脯的保证，又有些忧虑：“方之龄那个王八虽然人贱，却还不至于骗我，就怕这建木天赋异禀啊。”说完了还看了莲无双一眼，你看，长个莲花都变异了。

　　“嗯？或许吧，只是他…………”话未说完，莲无双的脚步忽然一顿，身子立时僵在当场。岳不孤还在等他下面的话，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威压顿临身侧！他猛地一抬头，只见头顶劫云竟是扭成一个黑漆漆的漩涡，无数霹雳游走合流，酝酿出无匹威能！心中一念闪过，心魔劫！

　　若有人天劫加身，最后一劫必有无形天魔入侵应劫之人的神智，百般幻化勾引，引人沉迷心魔，而肉身却被外面的天雷轰成渣渣。所以最后这一劫又称心魔劫。

　　此时，整方空间压抑得似乎连风都停止了流动，一道粗壮如虬龙的雷电悄无声息地扭转而下。有那么一刻，岳不孤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聋了，但下一刻他便不这么认为了。当这道雷撞到大阵的时候，爆裂的声音将四周草木全部压成齑粉，岳不孤直接被震得吐出一口血。若不是当机立断放出真气抵御，兴许他们两人现在就只能趴在地上不能动弹。

　　只听得几声令人心惊胆战的“咔嚓”之响，坚不可摧的大阵竟是裂开了道大缝！岳不孤一激灵，瞳孔缩成了个针尖，牙齿不自觉得咯咯响，心中的恐惧几欲没顶。这一道雷，连声音都能使他受创，真要劈在身上岂不是十死无生！眼下莲无双正沉浸于心魔，怎么可能出手抵挡，万一阵法破碎雷劫临身，恐怕连真灵都无法保存！

　　这种情况岳不孤当然不能丢下莲无双一人独自逃生，他一咬牙，毫不犹豫地就拔剑立于友人身前。心道死就死了，若能侥幸留下真灵来，黄泉路上也不寂寞，岳不孤深深为自己的高尚情操感动了一把。带着悲壮的心情，他回头看了莲无双一眼，准备留个念想，结果一看差点把他气得吐血。

　　莲无双正一身轻爽的倾听着头顶上的动静，觉出岳不孤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他歪了歪头，启口道：“快要结束了。”

　　岳不孤面色深沉地问了一句：“你不是在度心魔劫吗？”魔劫有这么快就渡过吗？

　　“自然，不愧是无形无迹的域外天魔，来得好突然，害我险些不及招架。”莲无双微皱眉，似是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真是一身狼狈。”

　　岳不孤的眼睛眯成一条缝，语重心长地教育他：“少年仔你还要戒骄戒躁，魔劫本就不入流，像我这样修为高深之士根本不会放在眼。若对付这种小角色好友依旧觉其棘手，那还真是令人揪心啊。”

　　“嗯，是这样吗……”莲无双淡笑沉吟，拱手拜道，“无双本领低微，那么接下来就全仰仗好友的照拂了。”说完摇身一变，化成一个小巧莲座挂在了岳不孤的剑柄上。

　　这一下岳不孤就真气得吐血了，他捏着那个拳头大小的莲座放声咆哮：“你马上给我变回来！竟然让我一个人去面对那种变态天雷！”

　　莲座摇了摇，里面传出莲无双略带笑意的声音：“耶！好友是修为高深之士，无双是不入流的小角色，立于身侧恐怕碍手碍脚，请好友多担待吧。”然后任凭岳不孤是怒骂，拿牙咬还是扔在地上踩，就是岿然不动。

　　就在此时，天上传来“啵”的一声响，就像有人破开了一个葫芦，太一生水大阵终于完成了它神圣的历史使命，光荣的牺牲了。随着晶莹的碎片散开坠落，岳不孤觉得他的心也像这大阵一样，碎成渣渣了。

　　空中令人胆寒的气息瞬间变的浓厚，甚至连呼吸都觉得有细碎电弧在肺中流窜。来不及思考，那劫雷昂首摆尾顷刻间呼啸而至！

　　死也！

　　岳不孤暗中叫苦，只得执剑抵挡。此时，却听得身边传来一声轻笑。

　　小巧莲座升至空中瞬间变大，把岳不孤上空遮得严严实实，竟将劫雷洗炼全盘接下！

　　一股莲花清香蔓延开来，这简直是拨看云雾见日明。岳不孤失笑，高声骂道：“你这衰仔敢骗我！休想让我助你一臂之力！”

　　他口中这么说，手中可一点也不慢。“喝！”心火锻剑猝然出手，灿然一闪就横劈在了雷柱之上。他这一剑可比原先那一剑更加凶狠，只听一阵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响，灵光巨剑竟然能与雷柱形成片刻僵持，对撞间电花四溅。

　　“哈哈，痛快！”看到自己造成的赫赫战果，岳不孤哈哈大笑，可没等他潇洒完，那劫雷竟是分出了半股，绕开僵持的战场，直劈在他身上。岳不孤猝不及防，一下就吃了个天雷轰顶！

　　要死了！岳不孤一闭双眼，正准备着被烤成人干呢，结果等了半天竟是一点动静没有。他开睁眼摸了摸脸，只摸到了一手冷汗，浑身上下连根头发丝都没掉。真是奇了！岳不孤丈二摸不着头脑。

　　这厢莲无双正被雷击得又晕又痛，雷火侵入体内到处乱窜，连真气似乎都要被撩拨的燃烧起来，他简直以为会被活活痛死。就在这时，忽觉身上压力轻了一轻，换来灵台片刻清明。趁这电光火石的一刻，莲无双迅速旋转莲身，意图卸下多余雷电之力。

　　最后的一点雷威降落，莲无双加快了旋转，一道道霹雳灵蛇就像一样的四射。等蓝白的电光渐渐散去，这道恐怖劫雷终于在两人合力之下消散无形！

　　莲花又缩成了拳头大小，从天空跌落。岳不孤顾不得想他那点事，忙伸手接下，一直吊在嗓子眼里的心也落回了肚子里。

　　他手捧着莲花急道：“伤得重不重！”

　　莲无双只给了他一个字：“走！”

　　岳不孤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将莲座往怀里一揣，便以身合剑，化虹而去！

　　没准是因为两人人品太差，连老天爷也不想让他们逃得太过顺利，一条红艳艳的帕子从天边飘来，一眨眼的功夫就大到如云如盖。

　　边上响起银铃般清脆的笑声：“这位哥哥，为啥子走得这般急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