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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回:长门怨 ...

  •   自入这小跨院后,常年入得我梦中的,便不再有浓稠血腥的场面了,现只余江南山青水灵的景致。那是我八岁以前的记忆,虽然久远,却历久弥新,像晴日里太阳落下最后的那抹阳光,照得云彩通红如火,渐渐暮紫,避入黑夜。
      山,水,乌篷船,粉墙黛瓦,枕水人家,吴侬软语都仿佛近在眼前,响在耳边。千尺莲荷满铺湖面,入目碧意,幽香浮生。
      我的悠扬的《江南》曲,心情好时会常常抚琴唱给他听。而我收藏的关于江南的画面和记忆,却从不与人言说分享。即便是苏深他,也不可共享我这纸短情长的心事。

      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
      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那是父亲常吟的有关莲荷的诗。是前朝大诗人李商隐的《暮秋独游曲江》。父亲并不多喜爱他的诗,独独钟爱这一首。我总想,那又是与母亲相关的喜好。
      与他相反,我倒是喜欢李商隐的,尤以那十多首无题诗为最。那些是内心隐忍不出的心事,不张其名,不道其意,廖廖数十字却唤无题。而父亲独爱的那首,我倒是觉得生涩,不上口,为作诗而作诗,而不是随心而发的性情之笔。
      关于江南的诗词,我喜欢的却是汉乐府《江南》。简简单单一个如仙境的江南近在咫尺: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鱼戏莲叶间。
      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
      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这才是我梦中的江南,浅浅几句,吟唱间江南的景致如画卷翻过,一张比一张美丽。
      当年,总想坐上那采莲船,当一回采莲的姑娘,摇着木橹穿梭在莲荷间,呼吸着草木独特的芬芳。我笑着对父亲说:那样,我会成精的。
      父亲笑说:“那可不行,你成精了,千年万年的活着没个人陪,我放心不下。”过了片刻又认真地说:“你还太小,过得十岁,若真是想,便租条小船陪你去一趟试试也无不可。”
      我一生中唯一一次小女儿心事,就在那时:悄悄地期待着可以快一点长到十岁。背地里自己画了一本日历小册,满得十岁还有两年,我出生在冬月,待得莲花开还有半年,所以,还要两年半的时间才够。可那本小册才划了不到百日,就已无用处。我终是没有等到那个长大才会有的机会。
      江南烟雨,十里莲花,止步于我八岁的年纪。也正是因为如此,江南才如天边的一弯银月,在我心底,等同于圆满。

      七月十五,即中元节,是地官赦罪日,也叫盂兰盆节。在江南民间会称之为“七月半鬼节”。民间百姓会傍晚夜色暗下时在街角焚烧冥纸,或上坟祭拜。记忆中的那日,夜晚深巷,盆火星点,那样的日子,家里的嫬嫬从来是不让我出门的,连在院子里站站都不可以。可那冥钱燃烧的味道却熏得满室,让我真的很想知道,那些亡故的亲人是不是真的会来取这些“钱”。如果当真,那我不是可以见到我的母亲?
      想想,那时候也真得够傻。人死了,就什么都不会存在于世,父亲有她的记忆,可我没有。她与我,只有母女的名份,却无情份。
      自到苏深身边,每逢月圆,我总是会不停地多想。想这些年少时的事情,至多,只想到随郁姑姑练舞的日子。再往后,便不想了。那之后,也没有什么可想了。
      今夜,他会来。他来,我总无限怅然。
      我,从来不指望着他来。他来,我诸多不便。一名男子在我房中,让人委实不安。我曾是名动京城的名妓,竟如此介意这名男子在我房中。
      他一向卧于临窗的长榻上。而我却也只有整夜整夜的失眠方听得到他深情的唤我一声“仙子”。

      当夜,与他同用了晚餐,便秉退了绿腰,合上房门。每月与我相处的这一夜,他甚为仔细认真。朝堂政事,家府锁事,他从来不与我说。就如同他不在的这些日夜,我与绿腰怎般过活,我也不同他说一般。一月三十日,期间二十九日,我们各不相干。只月圆一日,方才略有交集。
      这样的夜晚,常做的事情无非,我唱唱词,抚抚琴。而他则会念念诗词与我听。不管什么诗文,我只需听一遍,转眼,便可复述而出。苏深总问:“你是过耳不忘呢,还是一直就会?”
      我笑而不答。他所猜无错,失明之前,我确是过目不忘。没了双眼,也可过耳不忘。且,只要不是在世诗人新作的词诗赋,我便也一直都是会的。他不知我的事情甚多,就和我从来也不想知道他与他家人的事情一般道理。
      可,偏偏今日,也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子脾气,就想发在他的身上。所以,我今天唱了《长门赋》。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这词与我的境地,并不十分相似,却也多多少少有些影子。他既可猜我是无端怨妒,也可猜我是故意气他。我唱之畅快,他却听之扼腕。
      苏深,我这般为难于你,你可否对我稍有些情绪。
      可是,他并没有。他只敛了神色低声说:“仙子,你唱这段又是何苦。”
      说罢,扶了我上榻躺好,盖好锦被。将折起置在一边的四联屏风展开,立在床前。这才自己回窗前的软榻上躺下。一联屏风隔开了我们的距离。
      回到京城没多久,他便绘好了这四联屏风。每每他来留宿,都会展开屏风在两个人之间。
      屏风送来那日,我曾问过绿腰上面绘的是什么东西。
      绿腰答得稀松平常,就是人物和景致,不过挺好看的。她说得玩笑,我便没放在心上。一月一次的相见,他却仍用屏风隔开彼此,故,我并不待见这屏风。好看我也不待见它。
      此后,当我终是知道这屏风上绘得是什么了,而我与他,却再也回不去了。

      那夜,我听见他在梦里呓语道:“仙子,你想我给你些什么?”
      苏深。这个,我也不知道。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回:长门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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