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清雪霓裳]》茉上舞

14、第十四回：此去经年

　　那夜之后，寻常白日里，他时不时也来看我一眼，同我说上一两句不痛不痒的话。他说，我便也只不浓不淡的回两句。那日的《长门赋》唱词，想来他确是当成是我的怨怼了。既无心解释，也便随他去了，我们那一点本就淡薄如浮云的情份，现下，恐怕只似一缕轻烟。风再大些，就要散了。
　　苏深，我们的缘份，怕是要尽了。

　　八月十五。中秋。月圆夜。良宵似景，花好月圆人团圆。
　　如今他已身居高位，自有人设宴邀他把酒畅饮，看尽风花雪月。下午的时候，便已经着了小厮前来通知，今夜不会过来。而我，了然于心。虽然，十年来，这还是头一回。
　　他今夜既不会来，而我目不能视，赏不得月，亦未有情人可叹息佳期如梦，更无亲人，可遥遥怀想，便早早命绿腰帮着梳洗休息，让自己可以安然入眠一个月圆夜。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安睡于榻间，竟辗转反侧不成眠，连感慨都那般不着边际，虚虚实实。

　　不知几时，窗外传来的声响，步履凌乱，带倒了回廊上的植花的瓦盆，“啪哒”一声在黑夜里特别清楚。我坐起身来，竖尖了耳朵去听外面的动静。绿腰已经起了身，走到屋外查看。她只一声“老爷”，我就知道来人是谁了。
　　一介纤弱女子此时根本挡不住一身的酒气和这个醉了酒的人。
　　屋门被推来，我还没来得急摸索着下•床，整个人，就被他猛然压倒在床间，那宽而厚胸膛淹没过我的气息。他醉了，无意识的直接冲撞上来的，重力之下，我差些一口气没喘上来。绿腰上前来想要扶起他，却被一手推坐在地。我努力调整呼吸，许久才顺过气来。用力伸手引他往一侧移些，好容易自他身躯下移出面孔才能说得出话来。
　　我谴绿腰出去罢了，这个人宿醉至此，单凭我们两个女人是挪不动他半步的。
　　其实我心里更明白的很，他若真的刻意要借这个酒劲儿来发点疯，我也是无法推脱，但总不能让绿腰目睹这些事吧！
　　绿腰不放心从未曾这般过的苏深。我沉思片刻后，道：“放心去睡吧！他与我之间，终究能出多大的事呢？他那样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的。即使醉了酒，也不可能做出什么伤害我的事情。”
　　待我说罢，她才犹豫着离去。
　　房门被轻轻合上，我略用了用力，才将自己稍移开了些。两个人，贴得这样紧，我很想抱紧他。手，快于意识确实伸出去了，却只是半悬着，不敢轻举妄动。这个人，其实，我是很想没有距离的和他静静相处一回的。我说服自己，错过这一次，却不知下次在何年何月，更不知往后可有下次。
　　终于，我的手抚上了他的后肩，喃喃自语：“苏深，你意欲为何？”
　　他仿佛听到了我的自言自语，闷哼一声，微微抬起头来。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却只感觉一滴滴的水珠不停的掉落在我的脸上，一颗颗辗转滑进我的心底。
　　沁凉，沁凉的。
　　他的声音在醉酒后不甚清晰，含含糊糊。大约是靠得近了，我听的字字清楚。
　　他说：“他们说呀…说我金屋藏娇，夜夜歌舞欢愉。清水…她从来也不闻不问，全当我是在报你的舍身救命之恩。她到底有没有想过，或许…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
　　我怔在那里，已不知回应。他却双手扶正了我的脸，直直地问：“仙子，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夜，是漫长黑暗而无边际的。他反反复复问那一句，听上去特别的委屈。酒彻底征服了他。他睡熟在我的怀抱里面。
　　轻轻地将他拥紧，紧紧地拥着。这是唯一的机会，可以这般靠近这个男子。这个我从来都不知道当如何面对的男子，更提不起勇气面对的男子。
　　苏深，你可会知道，你的一进小跨院藏不住我一生的悲哀。

　　第二日，直至午后，苏深都并没有离去意思。而是坐在跨院的石椅上与我吟诗颂曲。他可以念出整首的《离骚》，可我也并不弱，开口也是整章的词赋。那日唱曲，并没有念完整，而今日我将整本《长门赋》念给他听。
　　他暗暗叹气，说：“仙子，你可是在怪我昨夜之鲁莽？”
　　我笑得无辜：“非也。即是担了这被金屋藏娇的名声，总要时不时吟唱上两句应应景。”
　　他虽刻意的收敛不悦，可我总是明白他的。一直，我想要的，也不过是让他恼我一恼，气我一气。在我面前，将真实的情绪倾泄，而不是守礼到如同面对待陌生之人。
　　到入夜他离去。绿腰才到我屋子里来。她本是我的贴身侍女，又原是苏深的随身侍婢。我们两个人的性子，这些年她早是非常熟悉了。我与苏深那样的对白，亦是逃不过她的耳朵。我们的不悦与赌气，她自然尽知。
　　她在我房中，换换茶，添添水，又四处理了理，就是拖着时间不出去。我便堆起笑意让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问什么就问什么。
　　她默了默，才道：“小姐，你这样又是何苦？”
　　轻轻地笑了笑，回答她：“你是素知我个性的，而如今却连你也认为我是在为难他吗？”我摇头：“不是的，绿腰，我为难提我自己。”
　　“除了名份，他能给你的都早已经给了你。而那唯一没有的名份，也是你不屑要的。退一万步讲，若你真要名份，纳入苏府也只是你一句话的事情。这我就想不明白了，小姐，为什么呢？”
　　这姑娘说是不明白，但却已将事情看得清楚透澈。
　　“绿腰，你随我也有十年了吧！”我站起身，慢慢踱到门外，对着看不见，却隐约透着桂子香的院子。知道她已随至身后，方才重重喘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口：
　　“十年了，绿腰。他逢月圆就宿于我房中，怕是住在隔壁的你都已经认定我早已是他的人了吧！可是，并不是。”
　　我停下来，理了理情绪，也给她一点时间消化这样一个事实。复又再开口：“并非是他不想要，也并非我不愿意给，只是我们俩都不愿这样。这一事上，我们倒是默契的紧。绿腰，我们俩若是有了那样一层关系，便是辱没了彼此。就像昨夜，我原已经做好准备他会要了我，更不预备抗拒了。只想着这一切，也到了该终结的时刻。发生了，便使某些决定顺理成章了。他明白我的心思，所以他都喝醉了还把持得住。他那般坚定，他要的不是我的人。绿腰，你明白了吧！这才是我欢喜的那个苏深。即使他已经蹉跎了我整整十年。十年，多么漫长的岁月。那调理宫寒的药，每年入冬前他都安排你帮我准备，他希望我有机会可以生儿育女，却没打算给我一个他的孩子。他，怕我离开他……”
　　无奈的摇着头，却倔强的微笑，眼角是多少笑也止不住的眼泪。
　　“绿腰，你知道我在等的是什么吧！所以，就不要再说了。”我苦笑着。
　　她真的没有再说什么，只扶了我回房休息，自己轻手轻脚的扣门离去。

　　苏深。我一直在等的是你的直言，而不是相问。
　　苏深。我在等的，是一个时机。那样的一个时机，终有一天会到我的身边，会让我平平静静的与你道别。

作者有话说

　　因为是个局，总归需要一个人来破。那么，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