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胡斯

8、作品-意外

　　栩栩如生的戏剧，其实是边缘残酷锋利的凹透镜片——演戏者借用一切道具和机关，来创造这些逼真的假象，最终的目的不过是放大一个道理——这一切都是假象。

　　人生当如戏剧。所有人上场又下场，来来去去，同时扮演着不同的角色——而你人生所经营的一切，无非是为了使每个角色逼真。

　　洋洋洒洒的写了十万字，新作品似乎已经快要成形。

　　柳云停蜷着腿，坐在床上，她人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床上度过的。睡觉，写作，和顾小霆找乐子……咬着笔杆子发愣，漆黑的眼眸东转转西转转。新作品的名字并没有想好，一部作品的名字至关重要，它要凸显出作品最鲜明火热的灵魂，让人开始对它好奇，看时对它狂热，醒时对它赞叹。

　　郁闷的想了半天名字，不是俗还是俗……

　　柳云停拾起稿子，一张张按顺序排好，用特质的架子固定住。决定暂且搁置一边——

　　一个月闭关，终于熬出头！这部作品篇幅虽短，却包含了很多她少时的梦境。文风比以往华丽许多，有几分巴洛克艺术的味道————

　　时刻提醒着人们，这一切不过是幻影——却又用奢华矫饰的场景引人入胜，让人着魔。突如其来的噩耗就像骷髅那两个黑黢黢的洞穴，让人觉得震颤。

　　打开电脑，刚登陆企鹅，就有一大群人的头像冒出来。柳云停被吓了一跳——

　　不过她还是懒得回应那些圈内的好友。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艳照事件之后，她就疲惫于与人沟通。无论对方真真假假的关心，她都觉得没有必要。深谙柳云停个性的人就不会发无谓的消息，而大多数人似乎更关注她的婚姻问题。特别是那张在外滩上她和顾小霆相拥的照片——

　　“你老公长得太俊了吧！”

　　“天哪，柳云停，哪儿捡的宝贝啊！”

　　“造孽了要！你们两个怎么长这副鬼样子！”

　　……

　　集中在外表上，是大多数人最容易陷入的误区。

　　而一个黑白二色的巴洛克式古钟头像下面只冒出一句话：

　　柳歌儿，想不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与你如此般配的人。

　　是米兰。

　　柳云停看了看，米兰目前不在线，但是她还是回复了谢谢。

　　柳云停关闭对话框后升了个懒腰，然后下床找吃的，打算一边看电影一边吃午饭。顾小霆一大早就出门飞去意大利，虽然说报道的事情让他在航空公司被围堵追问了好几天，但是最终还是恢复了正常的上班日程。

　　为此，每天一回家，顾小霆总是一把扯过柳云停狂吻到她几乎喘不过气才发泄完不满。

　　冰箱里是顾小霆昨天晚上做好的鸡蛋面。虽然当初刚来言语的时候，对于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亲自下面的事实表示过惊讶，但是如今的柳云停已经习惯了坐享其成——

　　顾小霆穿着围裙手把手她怎么做煎鸡蛋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头重脚轻的，一切场面虚浮的紧。她呆呆的看着顾小霆，直到单面煎蛋变成了蛋饼 ，两个人又触电似的抱在一起接吻。想到这样的场景，柳云停就会脸红心跳——

　　热了鸡蛋面，吃了一半，就看到黑白的巴洛克式古钟跳跃。柳云停吸着面条打开对话框——

　　米兰：柳歌儿，终于看见你上线了，最近在忙什么？

　　柳歌儿：闭关写作！

　　米兰：【微笑/】柳歌儿又要出新作啦？是什么？《死地》的续篇吗？

　　柳歌儿：不是，是新的作品。

　　米兰：【问号/】不知道能不能透露一下？

　　柳歌儿：一个关于梦和人生的故事。里面的主人公有十四个梦，通过对梦境逼真的描写来折射人生。有点像《一千零一夜》的形式。

　　米兰：【惊讶/】梦境折射人生？你是想说梦如人生吗？

　　其实梦如人生，人生如梦的想法实在没什么新意。

　　但是很多想法却永远都是经典，不在乎它是否新颖，只在于认同的岁月有多久——新意固然能够风靡一时，沉淀下来的思维却是真正的经典。

　　莎士比亚就说：

　　“我们的本质原来也和梦一般，短短的一生就在睡梦中度过……”
　　庄子梦到自己变成蝴蝶，也是一样的道理————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欤，蝴蝶之梦为周欤？

　　柳歌儿：【冷汗/】……好吧，我承认很没创意。

　　米兰：【可爱/】哪儿有？关键是你的文笔，你塑造人物和场景的能力，对文字的驾驭……是国内文坛众多名家中我最喜欢的了！

　　柳歌儿：【害羞/】过奖了。其实之所以写这个故事，是因为时间紧，森忆要我下个月就交稿，及时复出。这个篇幅不长，我再修改一下，拟一个名字就成了。

　　米兰：【惊吓/】原来如此……不过柳歌儿写的一定不差！

　　面对米兰这样坚定的信任，柳云停多多少少有些感动。咬着鸡蛋，她突然想起，蓝复兄弟找自己的事情还没有给出回应。

　　柳歌儿：你知道重楼楼主举办的研讨会吗？

　　米兰：知道，下个月七号，在福音城的谢家别墅。怎么了，柳歌儿也受到邀请了？

　　柳歌儿：嗯。不知道在场的会有哪些人。

　　米兰：你不必担心，楼主请的人必定都是些有修养的名士，不会刁难你的。

　　柳云停笑，她都还没说什么，这个米兰就开始安慰她了。

　　她又问了很多关于谢骁的问题，这下才隐隐发觉这个楼主不同凡响。或许很少有人听说过他的名字，但是国内所有作家却都以很与谢氏交好为荣。谢骁在当世文人名士之中的影响力，就如王谢于晋，李杜于唐，苏轼于宋。

　　谢家是真正的名门之后，据说谢骁在诗潭城的老家还供奉着谢安的画像。虽然历经千年，谢骁如今只是谢氏一支旁系后辈子孙，却还是留有晋士大夫的清贵之气，祖先谢氏的潇洒之风。

　　和米兰聊得正欢，却有好友申请冒出来。

　　小姐姐，还记得我吗？淮阳路177号。

　　脑海中很快就冒出一个人——那个有一头如被烘焙过一般柔软栗发的男孩，还有他的坏笑和拿着书包洒脱不羁的样子。

　　她说好要请他吃饭的，当时匆匆给了他联系方式。

　　柳云停接受了好友申请，发现他的头像很快跳动。

　　是一朵深蓝色的玫瑰。想到男孩子用这样的头像，柳云停觉得有些好笑。不过冰冷的蓝色高艳绝丽，深蓝色的玫瑰花瓣轻脱——

　　她想起了那个初夏，顾小霆给她种的满园大马士革玫瑰。刚刚下过雨，满园的玫瑰香气，在温热的空气中慢慢发酵。

　　他抱着她，跳下阳台——顾小霆在人前对她一直很冷淡，但是私下里却把她当宠物一样时刻不放手。

　　那个夜晚，两个人一直心照不宣裹藏的情感终于暴露在月光下——

　　夜空的星子挤破了黑洞，几蔟几蔟的落着。花园里满是玫瑰的香气，柳云停被熏得微醉，迷迷糊糊道：“顾小霆，这味道好重，我要被熏得睡着了。”

　　他低下头漆黑明亮的眼里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傲然笑意。然后他小心翼翼的把她放在花园中央的泥土上，单手支撑在她的脑袋边上，单手抚摸她的魔魅疯长的长发。

　　困意袭来，她眯了眯眼睛，坏笑道：“把我带到如此阴暗的角落，你想做什么？”

　　他俯身，男人干净如兰的气息汹涌的侵入她的神经，一丝丝冰凉，让柳云停的脑袋一片空白。

　　两个人沉默静止了好一会儿，顾小霆慢慢的将手捧住她的脑袋，然后抬起头，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

　　有那么一丝迷离和无辜。

　　“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叫他哥哥，只觉得浑身的器官和思维都变得无比迟钝。她后来才反应过来，估计这才是那晚上的导火索——

　　顾小霆皱眉，冷冷的表情带着一丝不悦，他没有说话，却遵从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再次贴住她的唇，他冰凉的舌尖让她迟钝的思维彻底麻木。

　　手慢慢探入她裙摆下，他突然轻笑一声，在星光寂静的夜里显得几分鬼魅。

　　玫瑰的香气——特别是珍贵的大马士革玫瑰，有催眠的作用。与此同时，也能使热恋中的男女产生一种迷醉中的兴奋。

　　夜幕下的玫瑰花丛，像一块块飘渺的白纱，遮盖着两个人的影子。她和顾小霆的手臂都沾满了新鲜的充满腐朽枝叶腥气的泥。他亲吻她的身体，看着她痛苦又纠结的表情，再次轻笑。

　　“你——”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说什么都是多余，干脆咬住他的下巴，冷哼一声，成功与他一起堕落，她看见了他的样子——也从他漆黑深邃的瞳仁里看见了自己的样子。

　　两个人紧扣着十指，躺在花瓣铺就的小船上看星星。她一直想，如果后来没有那样的意外，一切是否会不一样————

　　柳云停每每想到那个场景，就会窘迫的想要撞墙！她的肩带被他退到了手臂下，他衬衣上的每个纽扣也早已被她咬的脱线。而顾秋霁就是在那种时刻，突兀的提着一篮子的玫瑰花瓣出现，发出一声惊呼！惊动了两个快要睡着的人！

　　那天以后，顾秋霁每每看见他们两人，都神色复杂。虽然不知道顾小霆和这个年长六岁的姐姐说了什么，只知道从那以后，顾小霆和她的距离似乎越来越远了。

　　她心里永远记着从那之后的日子，顾小霆和秋少炜形影不离，却总对她不咸不淡。顾秋霁对她的态度也从冷淡转为了时不时的安慰。

　　那以后，她对白色的玫瑰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厌恶，几乎是一看见就会吐得肝肠寸断。后来书迷们寄来的礼物中，也有珍贵的大马士革玫瑰花精油，她只用了一滴，就整整一个月没有吃下饭。

　　眼前破碎的冰蓝玫瑰图案，搅动了柳云停记忆中逐渐淡去的苦涩。她把脸上莫名其妙的眼泪擦掉，打开对话框。

　　Hus：小姐姐，还记得我吗？
　　柳歌儿：嗯。上次多亏你。
　　Hus：不必客气，尊老爱幼是我应该做的。
　　柳歌儿：今天是周三，你不用上课吗？

　　眼下是下午两点钟，正常学生不应该坐在教室里打瞌睡或目光如炬的盯着黑板吗？柳云停高中的时候，就擅长前者，当然她也会有第三种选择——目光如炬的阅读一些正常人都不会关注的旧书。

　　Hus：哦……我请假了【冷汗/】
　　柳歌儿：你生病了？

　　柳云停当然知道请假的含义有多种，包括逃课。看那个男孩的模样也不是什么乖巧听话的主，柳云停对于自己那天其实真的被调戏了的事实一直耿耿于怀。

　　Hus：没有啊。只是不想去。

　　柳云停突然生出一种同类的惺惺相惜之感。这时候，屏幕的右下角突然跳出一条新闻：

　　画面上是一个穿着白色宫廷复古繁领翻领连衣裙、黑色短皮夹的年轻女子。她站在“森林五重奏”外面的五月广场，身边是一个穿着深灰色毛衣的年轻男人，女子笑的骄傲矜持，男人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死样子。

　　标题：Highmore音乐府邸繁盛之秋，瓦卢瓦王朝血液魔音重奏。

　　秋少炜的身体里有一半是法国血统，据说还是曾经瓦卢瓦王朝的皇室血脉。他擅长小提琴，虽然在国际比赛中只要是有顾小霆的地方，就不会有第二颗同样闪耀的明星，但秋氏东宫太子的光环也足够让秋少炜无耻的挂在世家公子的榜单之首。

　　只不过连秋少炜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一场音乐会让他扬名西洲——从此被世人称为第二重魔音。

　　看着秋少炜竟然和柯小南站在一起，为Highmore音乐一齐造势。柳云停心里闪过一丝疑惑——不过还没想明白就转瞬即逝。

　　Hus：我看前几天的报纸了，你老公不简单……
　　柳歌儿：不好意思，那天不承认身份也是情有可原的。我老公当然不简单！
　　Hus：【偷笑/】你以为我真的会被你忽悠吗？柳云停的模样我如果都会认错，那我也白活这么多年了。
　　柳歌儿：额……你对我很熟悉吗？
　　Hus：你觉得呢？我可是你最忠实的fan！

　　柳云停微微一笑，奉承话听过不少，男人女人，老老少少，可是今天听到还是心情大好。

　　柳歌儿：【微笑/】谢谢。我上次说过请你吃饭的，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Hus ：嗯，就今天晚上怎么样？
　　柳云停想了想，顾小霆要明天才能回来，于是就答应了。

　　这时，又一条新闻从屏幕的右下角冒出来，突兀的刺眼——

　　京都时间正午十二点左右，乐际航空公司从言语国际机场飞往意大利Romeleonardoda 机场的330型号AZ791次航班在降落前失事。

　　柳云停脑海中“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那一瞬间坍塌了——

　　她知道，顾小霆那身黑白制服上有个十分花哨的标志，一直以来她还嘲笑领口上那个Y的标志太可笑——

　　乐际航空。意大利Romeleonardoda机场。

　　一天前，他在煮面的时候漫不经心的告诉她：“明天早上飞意大利，要不要我带什么礼物？”

　　顾小霆不是第一次飞国际线，但是这是他第一次问她要什么礼物。她想了半天，玩笑的说了一句：“只要把你自己带回来就好了。”

　　柳云停的心肆虐着神经，整个灵魂不知道飘到哪里。

　　电脑屏幕上，对话框跳跃了两下。柳云停此刻多希望是冰蓝色的玫瑰花晃瞎了她的眼——

　　再次打开新闻页面确认——

　　言简意赅的噩耗震碎了多少人的灵魂，多少家庭在此刻泣不成声？柳云停对着电脑屏幕微微一笑，却不知此刻的笑脸比哭还难看。

　　她看见了自己新装订好的手稿：

　　第一行就明晃晃的写着这么一句话：

　　生命是灵魂软弱的缩影，这一切都不过是上天所要呈现给你的假象。

　　她哭着咬住唇，漆黑的瞳孔慢慢长大，眼眶浮上一层妖冶的红——

　　这一切都是假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