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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九霄凌云 ...

  •   八、九霄凌云
      又是一年的秋天,嘉平六年的时光过的太快了,一转眼就已经到了八月。司马懿的祭日,司马师和司马昭来到首阳山。
      每一年的秋天,司马师和司马昭都要来到这里。每当司马师走上山,他都会想到一些曾经和父亲说过的话。父亲一辈子想到的,许是没有他想到的远。不,不能说远吧,只是想到的不同罢了。自从年初夏侯玄、李丰等人密谋败露被杀之后,司马师就想到了要去控制整个国家。这大概是父亲不愿意看到的吧。可是他不是父亲,他是司马师。父亲已经作古,只有他了。
      那怎么办?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控制住皇帝。
      司马师和司马昭找到司马懿的墓地,虽然不坟不树,记忆却仍然清晰。四年前的景象犹然历历在目,黄土掩埋了棺椁,也封存了记忆。在每年的这个时候,首阳山都是秋风凛冽。古来北邙就是帝王将相的埋骨之处,绵延群山中不知葬有多少白骨。司马师突然想到,若在自己百年之后,又葬于何处?
      “昭。”
      “嗯?”
      “如果我有一天……把我也葬在这里吧。”司马师没有明说,但是他看到了司马昭的惊讶。
      “哥,你怎么……怎么说起这个了?”司马昭不明白哥哥说这个的用意。听起来有些寒气。
      “没什么,就是想到而已。”司马师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没多说什么。然而这话却让司马昭永远的记在了心里。
      回到洛阳城,秋日欲来的肃杀之气减弱了许多。但是司马师心中的肃杀之气却丝毫未减。
      司马师和司马昭走到园中一间小屋前,已是傍晚,旁边便是一丛竹林,更显得阴郁黯淡。微风弄竹,发出一点细微的声响。司马师打开门走了进去,司马昭随后跟上。屋内伸手不见五指,司马师把带来的小灯放在屋内案上,引燃了另一盏灯,两束昏暗的光线照亮了小屋。他回身将门闩好,才返来坐下。
      “昭,我有事情问你。”
      “说吧,哥。”司马昭看司马师很严肃,也不太清楚究竟是什么事。
      “我想废了皇帝。”司马师还是将声音压的很低。即使再低,这句话传达出来的信息还是让司马昭脸色一变。司马师觉察到了司马昭的变化,便道:“你还愿意遵守你三年前的誓言吗?”
      三年前的那个秋日,在首阳山的风中许下的誓言吗?
      “我会遵守。哥哥,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跟着你。”司马昭看着司马师的眼眸。那一瞬间,他看到的仿佛是黄初七年的哥哥。那会的他,还没有经历之后这么多的事情,是最本真的自己。他看到了司马师的心。
      “告诉我,你为什么答应我。”
      “不为什么。”连司马昭自己都想不通理由。
      “一定有理由的,告诉我。”司马师的语气忽然间变得寒冷。
      “理由……”司马昭愣了片刻,才说道:“只是因为,你是我的哥哥吧?”他不确定这个答案司马师能不能满意,可这是他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个答案。
      “这么简单吗?”
      司马昭不敢肯定司马师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就听司马师继续说道:“我相信你的回答。”

      司马师说到做到。嘉平六年的九月甲戌日,郭太后以曹芳□□不理朝政为名,下诏令其归藩于齐。那一日,在太后下诏之后司马师便召集诸大臣会议。废曹芳的消息来的太突然,众人都大惊失色。然而稍微明白点的大臣都知道,此时归附于司马师是最好的选择。郭太后下诏,而司马师来召集群臣,怕是他在内中起了很大的作用。很快,群臣便联名上书至永宁宫郭太后处,共请魏帝曹芳为齐王,也算是顺了太后表面的意思。
      高贵乡公曹髦于十月被太后征召至洛阳。不久,便登基为帝。司马师眼见得小皇帝登基,朝中最具有威胁的人已除。
      登基大典之后,司马师找到了钟会。
      “上何如主也?”
      “才同陈思,武类太祖。”
      “若如卿言,社稷之福也。”
      什么社稷之福!司马师看钟会的神情总觉得不开心。“才同陈思,武类太祖。”那还要自己做什么?问这问题是自讨没趣,他应付了一句便离开了。
      “怎么样?”司马昭看到司马师回来,问道。
      “就那样吧,没什么好说的。该做的都做了。”司马师往旁边一坐,“这样,我能得到的就不仅仅是大将军的位置了。你所说的机会,终于为我打开了一条到当下的路。”

      正元元年,冬十月癸巳。
      洛阳飞雪多日,终于放晴。司马师踏着有些泥泞的道路往魏宫而去。
      曹髦下诏,将司马师进为相国,增食邑九千;进号大都督、假黄钺,并有入朝不趋、奏事不名、剑履上殿。说是皇帝之诏,实际这完全是司马师所要的。但是总是要做点表面工夫,推辞一番云云。朝中谁人看不清这内中的情况?看不清的,就是将自己置于巨大的危险之中。司马师不在乎他们究竟看不看得清,他的权力已经足够,这是他愿意看到的。
      入朝不趋、奏事不名、剑履上殿。
      那一日,大员们陆陆续续在晨光熹微中留下匆匆上早朝的身影。朝阳初升,金色的辉光洒满了魏宫外的地面,整座洛阳城都沐浴在无限的阳光里。万里无云,长风呼啸而去,天空仿佛蓝得透明。早朝刚过,司马师缓步走到正殿的门口,一手抚着腰间长剑,仰首望去,正见那一束灿烂的光芒照射进大殿。他迎向阳光,似要将自己融进其中。是臣?还是实际意义上的君王?这一切对于此时的司马师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失去的青春得到了回报,多少年的等待与彷徨,还有那深藏的凌云之志,在这一瞬恍如君临天下。在天地之间,唯有司马子元一人。

      离司马师进号大都督、获得特权后没过多久,他就生病了。开始时候仅仅是以为左眼下方长了一个普通的囊肿,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去,因此也没有太在意。不料这囊肿越长越大,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最后竟长成了一个可怖的瘤子。司马师请医生来,诊断过之后却被告知只能割去。司马昭在旁边听见有点害怕,待医生走后,司马昭问道:“哥,你放心这么做?”
      “不放心又能怎么办?”司马师此时左眼已经看不太清东西了,“割掉就割掉吧,又能有什么好怕的呢?”
      “可是……”司马昭总感到一丝隐隐的不安。
      “别担心我了,没什么大问题的。”司马师觉察到司马昭的担心,便安抚道。
      正元二年的正月初,司马师请医来割去眼下的瘤子。
      “没关系,你动手吧。”司马师努力笑道。他看到锋利的小刀还是有些恐惧,也是人之常情。司马昭在一旁看的是心惊肉跳。司马师咬紧牙关,当医生将在火上烧灼过后的刀刃触到皮肤的一刹那,司马师浑身打了个寒颤。刀刃划过皮肤,很痛,痛到骨髓里。司马师想叫出声,但是他告诉自己要忍住。忍了那么多年,连这一点小小的疼痛都不能忍?他咽下了所有将要出口的喊叫,留下沉默。没有泪,没有声音,司马昭只能看到司马师紧紧的咬着自己的下唇,要沁出血来。司马师的左手紧紧握住司马昭的手,指甲陷进了肉中,掐的司马昭生疼。而他右手抓着被褥,死死的将它捏在手中。身上流出的冷汗打湿了衣服,更打湿了毯子。血流如注,滴在早已准备好接的盆中。鲜血狰狞的映出扭曲的房中景象。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连痛觉都已经麻木后,瘤子终于被全部割下。医生将药粉敷在创口上,司马师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待到医生处理完离开,他紧绷的身躯一下子瘫软下来。
      “没事吧?!”司马昭顾不得也已经被掐到流血的手,扑到哥哥身前。
      麻木后的痛感又重新袭来,司马师无力的呻吟了一声。司马昭一下把司马师的双手都揽到自己手中。“哥!你要是实在受不了就别忍着啊!”
      “没……关系……”司马师从紧咬的牙关里挤出这么几个字。血从包裹伤口的布后渗出,虽然撒了止血的药粉,但是还是不能一下子就全部将血止住。他的下唇也被自己咬的流着血。司马昭索性放开司马师的手,解开自己的衣服露出右肩,他不顾渗出的血沾染,转而将司马师整个人搂到自己怀中。他说道:“哥,你要是真的很疼就别这样,让我给你分担一点也好。”随即将他的头靠到自己右肩上。
      司马昭看着哥哥咬牙撑着,心里焦急万分,可是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司马师被司马昭搂住,似乎能感觉到疼痛在消退,却不知道何时能停止。
      入夜,疼痛稍微减轻了一点,但是还是彻骨的痛。司马师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司马昭一直陪在他身边,已经夜深,他感到一阵阵困意袭来。但是看着身边的哥哥受疼痛折磨,倒是不忍心自己睡去。他希望自己能替哥哥承受这份痛苦,哪怕是一点点也好。无奈这只是空想。
      有时候伤口会突然间猛地刺痛一下,司马师忽然就会出一身冷汗。他根本无法避免,那一下钻心的疼痛让他多少次忍不住要叫出声来,但又被他硬是吞了回去,最多只是卡在喉头的低吟罢了。
      就这么一夜无话,却又未曾入眠到了天明。

      几日后,司马师的伤口略微好转,但还是不能碰到异物,否则那是直达心底的痛楚。这一日,司马师正在闲坐,伤口处还是隐隐作痛。忽见司马昭从外面回来。
      “我带东西回来了。”司马昭有些狡黠的笑着。
      “什么东西?”司马师猜想司马昭可能又弄什么回来让他开心。
      司马昭从袖中取出一只小盒子,司马师伸手接过,打开一看,是一枚青铜打制的奇怪东西。大约有半个巴掌大,在一边还有一个眼睛模样的洞。正面画着复杂的花纹,反面则是保持了青铜的本色。司马师没看出来那是个什么。
      “这?”
      司马昭把盒子连同那样东西放在一边,没有立刻告诉司马师那是什么,而是先给司马师换了药,才去取出那样东西。
      “这是我专门去订做的。哥,送给你。”他将那枚青铜的半面面具给司马师戴上,正好护住了创口。戴上之后,司马师的面容显得更冷峻了,变成了一种残酷的伤之美。司马昭后退了几步,专门侧头看了下,才道:“很合适。”
      “真的吗?”司马师表面口气没有变,心里却是暖暖的。
      “说真的,哥你看上去更好看了。”司马昭又露出那种狡黠的笑容。
      那夜,司马昭依然陪着司马师。他走进房门,看见司马师很仔细的将他送的面具摘下,轻轻的放在枕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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