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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许昌遗恨 ...

  •   九、许昌遗恨

      司马师的创口初愈没有多久,他就得到了一个在他意料之外却也在意料之中的消息:
      毋丘俭、文钦作乱于淮南。
      司马昭看到毋丘、文二人的上表,便对司马师说:“哥,这次……”
      “又是一个机会罢了。完全不自量力的行为。”司马师没觉得这有什么大不了的,这样的人肯定有,动用一点小小的力量平叛也就行了。
      或许还需要做一点表面工夫。
      一日,司马师正在休息,忽然报傅嘏来见。
      “让他进来吧。”
      傅嘏进来行礼后对司马师道:“大将军对毋丘俭一事有何看法?”
      “平叛而已。”司马师很简洁的道。
      “难道大将军就真的没有……”傅嘏突然放低了声音,“想过亲自出征?”
      想过,当然想过。覆手之事,若是能亲征,或许自己可以得到的,是一个王的封号。司马师想到,在黄初曹丕称帝之前,曹操不就是先为魏王么?无奈自己伤口没有完全愈合,虽有司马昭为他订做的面罩护着,但还是不太敢多活动,以免伤口迸裂。但是这话已不是傅嘏第一次说了,连王肃、钟会都这么劝他,他也想着是不是真的要去。
      见司马师不回答,傅嘏又道:“毋丘俭、文钦既是抱着反心,必然斗志极高。若是派去的兵马略有闪失,那可就……”他收住话头,静静地看着司马师。
      司马师听闻此话,一下站了起来。“你说的很对。我亲自去。”
      正元二年的初春时节,司马师亲自领军征讨毋丘俭、文钦。
      “你留在洛阳。”他对司马昭说,“等着我回来。”
      “小心啊。”司马昭伸出手抚摸着那枚他送给哥哥的青铜面罩,微微感觉到一点身体的温度。
      “放心好了,这次没什么大事情。”司马师一笑,“能有什么呢?”
      司马昭兼中领军,留镇洛阳。
      但愿像哥哥所说的那样,没什么大事情。他相信哥哥,可是突然间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却是有点想念司马师。

      司马师前线的战事进行的很顺利。他看到了自己的未来,这么些年一步步虽是艰难,然而至少他成功了,他让这个国家按照自己想要的路线一步步走下去。像毋丘俭文钦这样的绊脚石,踢开便是了。
      一日,司马师正在中军帐内与诸将谈论事情。连续多日劳累,他总觉得自己的眼伤处有些不舒服,出征前已经是几乎完全愈合,现在又感到深处传来痛感。他抬起左手轻按住自己的面罩,感觉似乎可以减轻痛楚。
      正说话间,忽然有人来报文鸯攻营。司马师没有料到文鸯会在这个时候进攻,心下忽惊。这一惊之下,他突然感觉到伤口处一阵剧痛,随即眼前一黑。周围众人见主帅突然昏倒在地,七手八脚的上来搀扶。有人注意到了司马师的面罩下面渗出丝丝血迹,便小心的揭开了面罩。这一揭开,看到的众人都倒抽一口凉气:
      面罩下已是一片血迹,连眼窝中都满是鲜血。
      若光是一片血迹也就不至于这样了,他们看到的不止这些。司马师的左眼已经有一半突出了眼眶,血流如注。军医赶到,可是他也对目前的状况束手无策,只能简单处理了一下。
      “大将军需要静养,众位将军先散去吧。”军医对诸将道。
      司马师昏迷中竟做了一个很模糊的梦。不知多久醒来时已经记不清梦的内容,就只能记得梦中出现了早已去世的父亲。
      “爹……”司马师喃喃道。刚醒来时候的麻木很快便消退,左眼上隐隐的疼痛越来越强烈。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可是这痛却比当时割掉瘤子的时候还甚千百倍。他怕众军知道他这样,只能像从前一样把剧痛带来的喊叫咽了下去。为了试着转移痛苦,他再一次咬住自己的下唇。下唇很快就咬破了。他一瞬间差一点喊了出来。他无奈之下竟然咬住了身前的被褥。
      司马昭等到了一个消息。他本以为是司马师平叛归来的消息,却不料被告知司马师病重。
      “什么??!”司马昭跳起来喊道,“哥哥怎么了?!”他冲到报来消息之人的面前,使劲的摇晃着那人的肩膀。那人被摇晃的无力地摇头,他只是传达消息而已,没想到司马昭会有这样的反应。司马昭意识到那人也不可能知道,便放开了他。“你去吧。”
      事不宜迟,司马昭立刻草草收拾了一下行装。向皇帝辞行,并封为卫将军。司马昭在洛阳到许昌的路上没有停留,就算是随行诸军有怨言,他也不敢停下。日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许昌。他见到前来迎接的司马师的副将,直接对他说:“你安顿一下我这些人马,我要去见我哥哥。”
      副将不敢怠慢,赶紧命人带司马昭去。
      “你就不能走快点吗?”司马昭总嫌带路的人走的太慢,不停的催。带路的人已经走的非常快了,却还是达不到司马昭的要求。司马昭所想的,只是能快一点见到哥哥。
      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司马师的门前。“行了。”司马昭遣退那人,自己冲了进去。
      司马师听到门口传来声音,却无力睁开眼睛看。
      司马昭第一眼看到躺在榻上的司马师。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病榻前,司马师硬撑着微睁开右眼。司马昭首先看到的是司马师左眼的伤情,虽然已经用布简单包扎,可是已经被血染红。那血虽然出的不多,可就是不能完全止住。司马昭已经是心如刀绞,再看到司马师嘴里咬着被子,咬的地方有一圈血迹,而且已经是破烂不堪。他不敢想象哥哥忍受着多大的痛苦。在来之前他已经想到了哥哥的病情可能有多严重,却还是没有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一幕。能将被子咬成这样,不发出一点声音,司马昭想,如果是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恐怕都不能做到。
      司马师看到了弟弟到来,却不敢开启牙关。他怕一旦放松,被堵在喉咙中的声音就会爆发出来。司马昭一下在病榻前跪下来,靠近看,司马师的右眼盈出了泪水。
      “哥……”司马昭伸出手想去抚摸哥哥的伤口,但是他知道这样不能,手在半空又停下。“你……你究竟怎么了……”他转而抓住司马师的手,就像之前那样。“跟我说句话好吗……”
      司马师这么多天来第一次见到了这世上恐怕是唯一能给这时的他以安全感的人。他抓住司马昭的手,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感觉到手上的力量,司马昭也将哥哥的手握的更紧。
      “我……没什么。”司马师牙缝里说出几个字。
      “还说没什么!”司马昭急了,“你都这样了还没什么!你要是真没什么我至于专程跑过来看你吗?!你不是说没什么大事情吗?!那你给我解释你现在这样是为什么啊?!”
      司马师不知道如何回答弟弟这一连串的问题。他能说什么,他可以说什么?他没有话可以回答。
      “你解释,不敢跟我解释了吗?!当年的你哪里去了,你敢做那么多的事情,却唯独不敢跟我解释吗?!哥你说啊……”司马昭说着说着一下哭了起来,“你不说那就听我说,听我说……”
      没等司马师有反应,司马昭就继续说了下去。“从小时候我就一直很羡慕你,羡慕你比我大,可以做很多我不能做的事情。其实现在不也是这样吗,你能做的很多事情,我觉得我做不到……我以为你就像我看到的一样,可是太和六年的时候我发现我错了,你有软弱的时候。你看你现在就是,现在就是!你软弱不了多久就会坚强起来的,你记不记得你后来做过的那些事情?你敢杀了媛容,你敢和爹谋划却不让我知道,你甚至敢动皇帝……这些事情你不是都敢吗?我看到的你不就是这样的吗?现在的你不是你,不是你啊!你不会这样很久的,你不是来平叛的吗?我要看到你成功平叛的一天啊!你满足于现在这个位置了?我相信你绝对不满足的,否则你为什么还要来?”司马昭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瞬间停下,周围一片安静。
      司马昭听到了司马师低低的抽泣声。他蓦然间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有点过激了。“哥……我错了……”
      没听到司马师的回答,只感觉到他的手握的更紧了一些。
      司马昭到来后,全军立刻由他接管。他没办法时刻留在哥哥的身边,但是每有空闲,他就一定会回到病榻前面守着司马师。他甚至害怕哪一刻哥哥突然就走了,而那时他不在身旁。

      正元元年,闰正月辛亥日。
      司马昭匆匆处理完日常的事务赶回来陪司马师。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如何,自从司马昭来了之后,司马师感到伤口的疼痛似乎轻了许多。在有些时候甚至可以和司马昭说上一会话。
      “没别的事情吧?”司马师问道。
      “没有,哥你休息就好。”司马昭在这里呆了这么多天,每天给司马师换药,却丝毫不见那伤有收口的迹象。他心中焦急,却也不知道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可以治疗。第一次换药的时候看见迸裂的伤口和半突出的左眼,他顿时心中如利刃划过,能流出血来。那枚青铜面罩没有戴多久就不能再戴了,司马昭看见它还是被放在枕边,就那样静静的沉睡着。
      “嗯。”眼上突然又是一阵剧痛袭来,来不及吞回便喊了出来。司马昭听到哥哥一声惨叫,立刻扑到前面。
      “怎么了?”他看到司马师没有反应,连右眼都闭上了。
      司马师在经受刚才那一下超乎寻常的疼痛后再一次陷入了昏迷。昏昏沉沉,陷入无边的黑暗。那黑暗很粘稠,像是要把人吸进去,坠入无底的深渊,万劫不复。  司马昭试试哥哥的额头,惊觉他开始发烧。预感不对,他叫来军医。军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开了点药。
      “快去煎药!”司马昭朝军医吼道。军医急忙出门,司马昭就跪在榻前等待。等药来,更是等司马师醒。
      黑暗吞没了司马师。是不是要离开了?忽然间他在昏迷中听见了司马昭的声音。
      “哥,起来吃药!”司马昭凑在司马师的耳边道。这一声让司马师瞬间清醒,还有人在等他。跳出黑暗,他看见司马昭端着药碗在一边。
      “别动,我喂你。”司马昭把药碗凑到司马师嘴边,一点点喂他喝下去。一边喂,一边想起自己小时候生病,常常是哥哥喂他。今天竟然反过来了,病榻上的不是自己,而是哥哥司马师。被褥上的血迹干了后又有新的血迹染上,覆盖在已经变成暗红色的旧迹上面。司马昭手一抖,几滴药汤洒落在床铺上。他赶紧把还剩一点的药汤放在一边,手忙脚乱的找布来擦拭。
      司马师总觉得自己头很昏,眼上的痛时不时的袭来。他想睡,好像睡觉就能躲避无休止的疼痛。可是他不敢睡,怕一睡就再也醒不过来。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无助。就如同之前司马昭所说的,他能做到很多事情,唯独不能做到……抵抗死亡。
      谁都不能做到。
      司马昭刚给司马师把最后一口药喂进去,司马师头一歪又陷入了昏迷,连药都没有咽下。
      就在这间歇的昏迷中,司马昭嗅到了死亡的气味。
      已是入夜,酉时将过。司马昭一直守在病榻前。司马师不由自主的会陷入昏迷,可是他总是努力将自己从吞噬一切的黑暗中拉出来,他不能死,不能离开,他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完。
      “你……还在等着?”司马师睁眼看到司马昭还在,忍痛咬牙问道。
      “没关系,我会一直等着的。”这下轮到司马昭不敢开口了。他是怕一旦开口了,自己的泪水就会流下。每一次昏迷,哥哥的脸色就就会更苍白一些。原本因为失血,他的脸上就已经没有多少血色。而现在几乎苍白的如纸一般。
      “别等了。”司马师说道。
      别等了?司马昭不愿意去想这句话的含义。
      “昭,你去休息吧。”司马师的声音不再像刚才那样有气无力。
      “不去。”
      “去吧,没事的。”
      “哥,我不相信你说你没事。”司马昭什么都不愿意想。
      “那你怎么样才肯去?”此时司马师已经感觉不到眼上的疼痛,所有的痛楚都消失了。
      司马昭猛然想到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哥哥的笑了。
      “你答应我一个条件。”突然恢复了那种从前玩闹的语气。
      “好,你说吧。”
      “笑一个给我看。”
      就在司马昭这句话话音刚落时,司马师左眼上似如尖刀划开一样爆发出他所无法忍受的痛感。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他能将最后的叫声再一次吞回去。
      “……好。”
      司马昭看到司马师的面部表情猛然扭曲了一下。他想问怎么了,又在问出口之前发现这个问题太傻。
      司马师渐渐平静下来。左眼的伤口裂的更深了,血不断的渗出,连被褥和毯子都浸透了鲜血。
      司马昭看见,司马师露出了一抹许久未见的微笑。鲜血中的微笑。
      他笑着,闭上了双眼。
      司马昭以为司马师只是再一次陷入昏迷,他继续等着,那笑容没有消退。他觉得什么地方有些隐隐的不对。
      等了很久,司马师都没有醒来,一探鼻息,司马昭才发现哥哥已经离他而去。
      木然,没有一句话可以说出口。
      只有一滴泪落到了地上,缓缓洇开。

      昭师·正元词

      曲:姻缘
      词:芳华水恋

      花未尽,人已行,北郊山青
      烛火平,黄泉杳杳影
      锦书托魂冥,几宵酣梦将静
      却道无期,天涯月明

      前世几许轮回定
      今生一番骨肉情
      自是执手胜若万千虚幻景
      衣冠雪寂,无语唯泪凝

      怅满目画角连营
      悲白驹浩渺青冥
      怎渡迷津,堂前旧事重省
      无计遗去醉复醒

      朱户隐,寒窗凛,当忆高平
      太和恨,如今谁可寻
      看星星鬓影,不须惜取功名
      待到他日,假钺权倾

      何速征鸿已过尽
      不觉别去怆然惊
      故冬残寒化今春无故冷浸
      分时可约,只叹会日难应

      踏枯骨烟锁千顷
      扬云帆风波初定
      遥夜沉静,叠幛相隔岁零
      漫卷鼓角三军频

      随一途兴废重临
      愿治世三分归并
      独品香茗,无人复闻剑鸣
      弹指惊涛风雷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许昌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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