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飞絮太飘零》千织影

46、荒·谬

　　自成婚以后，南宫雪羽住进了林慕原本的卧室。林慕自己却住了客房。新婚的夫妻二人，各有各的心事，每天相敬如宾，却明显地貌合神离，让不知情的下人们倍感诡异。
　　特别是新婚的第一天，南宫小姐一大早昏迷在府门外的事情，更是在私底下传开了。传闻似真似假，某些地方还有根有据，说这南宫小姐呀，在迎亲的时候被掉了包，跟将军大人拜堂行礼的另有他人！只是后来，这贼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又逃了，不知所为何种目的，竟又放回了南宫小姐。
　　有好奇的人，又提出了问题，说咱们将军大人知不知道真相？那个假冒新娘子的贼人，迟早都要被揭穿，这样来回折腾，能从中捞到什么好处呢？不可能真就当了咱们的将军夫人吧！何况南宫小姐不是又回来了吗？
　　有人回应说，唉，谁又知道得这么清楚呢？既然现在风平浪静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这回事从来没发生过！将军大人、靖国公，哪一个敢得罪，敢多质问一句？

　　转眼，白绮离开已经有半个月了。又是一日的清晨，却恰是六月初一，白绮及笄的生辰。过了这一天，她就是真正的大人了。林慕再也难挡思念，终于，伸手推开了她的房门。随着“吱呀”一声，三年相处的时光，便历历朝他扑面迎来。以往的这个时候，她必定还懒在床上，静静地熟睡。
　　可是现在，房间里空无一人。就此望去，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踱步俯身探去，床板也是冰凉冰凉的。
　　屋中间的圆桌前，也是意料之外的干净。原来丫鬟碧落每天必定要来打扫一遍的。可是他的第一反应却是，她并没有离开。桌面上甚至还有一小块水渍，像是喝茶时，不小心打翻了茶杯。
　　他定了定神，又缓缓踱步到窗前，她的书桌边。
　　笔墨纸砚，每一件物品都陈列整齐，最显眼的地方，甚至还摞放着几本闲书，一眼就可看出是讲述江湖奇闻的。他不记得她有收集这种杂书的爱好，想必是趁他不在的两个月，干出来的事。换在以前教她读书识字那段日子，他是一定会生气的。现在却怎么都气不起来，只是觉得亲切，觉得伤感。好像她所有的“好”，所有的“不好”，已经与她整个人融为一体，只要是有关她的一切，他通通可以包容，甚至爱屋及乌。

　　当然他也知道，这么整齐的桌面，一定不会是她整理的。她只负责弄乱。
　　他走到她的椅子前，缓缓坐了下来。这把椅子是针对她的身高定做的，对于他来说，有些矮了。但是并不妨碍他的视线，仔细扫过她用过的每一件东西，和它们留下的痕迹。
　　毛笔分叉得很厉害，因为她不懂养护，下笔的时候也爱乱用劲。字写得差也就算了，每一只笔也都被她虐待得惨不忍睹。笔头也永远是瘪的，因为她有一边皱眉，一边咬笔头的坏习惯。另外，桌上的墨渍痕迹也很明显，因为她总是一不小心，就打翻了砚台……
　　眼前的一切都是如此真实。可是唯独没有真实的她，没有她，什么都像是虚幻的。
　　当他的手，一件一件抚摸过这些痕迹，一个不注意，他的手肘碰翻了一个装饰瓶。
　　“哐当”一声，将他游离的思绪扯回现实，他的心禁不住一抖！
　　而更令他震惊的是，瓶子破裂在地，碎片之中，却多出满满一地的信！

　　信？她从来不写信，因为她没有任何的亲朋好友。可是这些套着信封，却未注明收信人的信件，是写给谁的？
　　……
　　他的心，有一种莫名的慌乱。
　　将信一封封捡起来，摊在桌面上，他随手打开其中的一封……
　　他万万没想到，她以这样的方式，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面前。

　　“……李逸悠成亲了，她嫁给了一个自己才认识了两天的人……她应该很不甘心吧，可是她却笑着对我说她很幸福……那个人是个傻子，永远不会对不起她……”
　　“林慕，我突然有一些伤感。是不是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运，被命运选定的人，就只能听天由命……就像你和我。”
　　一封又一封，他急切地，不停地拆。
　　“……如果有一天我做错了事，你会不会怪我呢？我知道我有很多缺点……可是你要知道，我真的很喜欢你……不要放弃我、不要丢下我……”
　　……
　　“林慕、林慕、林慕……我终于可以把你的名字写得很漂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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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恍然记起，那个晚上，烛火熄灭了，四周一片漆黑。她挽留他，他拒绝了。就是这么一件小小的事情，就使得她躲在黑暗里，任凭他如何地呼唤，却只是给予无声的抗议，教他心慌意乱。
　　如果这一次，她是真的生气了，失望了。甚至是厌倦了。她会不会仍然选择相同的方式，任凭他像个傻瓜一样四处找寻，却固执地不肯从几步之遥的黑暗里走出来，与他相见。

　　他永远都会记得那个场景。她抱着膝盖，蹲缩在床头，像一只迷途的小羊羔。当他点亮了烛火，重回光明，她却不看他。只是紧紧地盯着那簇火苗，眼睛里空荡荡的，启动嘴唇对着空气发问：“我现在，有影子了吗？”
　　然后他告诉她：白绮，我就是你的影子，我就在你的身边，无论光明还是黑暗，永远与你不离不弃。

　　可是——“你怎么舍得离开我。你怎么舍得离开自己的影子。还是你从始至终，根本就没有相信过我，你宁愿相信你自己的眼睛，相信脑海里的想象，相信逃避可以解决一切，却从来不相信我，甚至是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林慕凄楚地笑了，一个人对着死寂的空气，继续低喃：“白绮，从来没有跟你提起，我早已有预感，某一天你会离开我。只是千算万算，千防万防，却唯独没有算出这一遭。”
　　“如今，我无话可说。凶手逃走了，证据全无。怎么解释，都是徒劳。但是，我居然连一个假冒你的人都深信不疑……白绮，你告诉我，你告诉我现在究竟该怎么做，才能结束这荒谬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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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宫雪羽对着一桌子的菜肴，却只是出神发呆。
　　“夫人，您已经三天没有好好吃，好好睡了。您再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仅将军大人会责怪下来，就连夏柳看了也是会很心疼的哦！”一身粉色衣衫的丫鬟夏柳，不仅人长得同桃花般可爱，嘴还很甜。
　　“小姐，您多多少少吃点儿吧。”青荷也忍不住劝道。夏柳却冷不丁瞪了青荷一眼，青荷明白她的意思，却并不理会她，只顾继续劝慰南宫雪羽道：“小姐，前几日将军府的厨子不清楚您的口味，昨儿个奴婢已经去打过招呼了。您看，今日这些菜都是您最爱吃的，至于味道如何，小姐您还得亲口尝尝，若是不满意，奴婢再让厨子多加改进。”
　　南宫雪羽终于回过了神，眼波闪烁，随口道：“好，我尝尝。”
　　青荷一听，喜不自禁，双手奉上筷子：“小姐，快快，菜都要凉了。”“夫人，您这就对了，这样夏柳的心里呀，也就不用那么自责了！”夏柳赶紧僵硬地附和。
　　南宫雪羽挑菜的工夫，夏柳的两只桃花眼，早已将青荷猛瞪了千百回，但是青荷却将她当成透明人，丝毫不加理会。夏柳怎能不生她的气！一方面是因为她深得小姐的信任，抢了自己的风头；另一方面这个青荷的性子总是不温不火的，做事循规蹈矩，让活泼好动的她倍感郁闷。特别是来到将军府以后，周边都是陌生人，唯有她一个熟识的，却找不到一点亲切感。
　　用餐很快就结束了，南宫雪羽吃得极少。夏柳另一个不如意的原因便在于此。她原本以为小姐嫁到将军府是享福的，没想到依然是坐冷板凳。
　　在国公府的时候，靖国公对南宫小姐便极为冷淡，几位南宫少爷也看小姐不顺眼，嘲笑她嫁不出去，是“老姑娘”。后来几位少爷一个个死于非命，如今只剩一个老大还活着。夏柳还偷偷幸灾乐祸，明白了什么叫“现世报”。前不久得知南宫小姐居然要嫁给林将军，当正牌的将军夫人，自个儿比南宫小姐本人还要高兴。
　　哪里料得到，住进了这将军府，南宫小姐同没有嫁人的时候，是一样的过。将军大人来的次数少之又少，来了没一会儿，立马就走了，从来没有留下来过夜。这世上，哪有新婚夫妻分房睡的道理，她都替自家小姐叫屈！可是小姐呢，每天心神不宁，吃不好睡不好，也不知道在忧心些什么。
　　刚开始她以为小姐是在气恼将军不来看她，可是后来将军大人来了，她还是神魂远游，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这新婚的两夫妻，岂不是太奇怪了！
　　然而，令她更觉得奇怪的，却是传闻中那位将军大人的“妹妹”。她是没见过啦，不过自打一进了将军府，那些下人一开口说话，动不动就提什么“白小姐”。更多时候是背地里说的，等她一靠过去想要听清楚，那一群人立刻就散开了，怎能不教她好奇？所以她决定，在初来乍到的这些日子，她的第一目标，就是成为一名有头有脸的丫鬟！
　　然而，转眼一看，“将军夫人”那张万年都没精打采的脸，纵使绝色倾国，却博不了丈夫的一眼青睐。她这个做丫鬟的，何时才能出人头地，有头有脸？转而再看青荷那一张平凡到极点的冷脸，更觉得生活，是如此的平淡乏味。
　　可是纵然如此平淡，转眼却又是一天虚度过去了。
　　暮霭泛起，夜晚过去，复是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