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5、彷徨的棋子 ...

  •   “得月斋”门外街道上的戒备区——
      “林将军,这楼,还要再搜吗?”一个方脸宽额的中年将官小心问道。
      “整座楼都搜过了吗?”
      “是的,卑职一接到报案,立刻就赶过来,派人搜察了楼上楼下所有的房间,任何一处可以藏人的地方都没放过,丝毫不敢懈怠。只是没想到,林大将军您会亲自过来……”原来他以为林慕是临时过来督巡的,生怕落了个怠职的罪名。
      林慕负手挺立着,面无表情:“我没有怀疑你的能力。只是这个死者,我曾经略有耳闻,过来看看而已。”
      “哦?”中年将官显得有些吃惊,“死者原本只是东郊一个村子的农户,半年之前才进城,目前以说书为生,籍籍无名。没想到,大将军居然听说过他的名字?”
      林慕回答得轻描淡写:“秦校尉的名字,林某也听过,岂不是也很奇怪?”一句话噎得秦校尉,如同吞了一块大石头,就此住了嘴。

      “薛长史!”林慕转而叫住了身后的薛翰韬。“属下在!”薛翰韬拱手上前。
      “案子已经了结,死者的尸体你亲自派人处理,今日即刻火葬。”
      “可是将军,您不觉得太草率了一些吗?尸身的遗迹也算是线索。”薛翰韬大为不解,“而且大理寺那边……”
      “区区一个老农夫,死了就死了,何必如此麻烦。今天我林慕就越俎代庖一回,你有意见吗?”林慕负着手,全身如一尊肃立的石像,面色严峻,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薛翰韬心中满腹的狐疑,看林慕的脸色却是冷厉得可怕,因此不敢再问。只得顺从地回答:“是,属下立刻就去办。”
      林慕的嘴角微微抽动,目光更为凌厉,转而对侍立一旁的秦校尉道:“秦校尉,你对我的处理,没有意见吧?”
      “没有没有,卑职人微言轻,全权由林大将军定夺。”他拍着马屁,敷衍地笑着。

      “得月斋”经过官兵声势浩大的搜察,食客们早已轰然而散。此时,林慕和谢进坐在二楼的隔间里,优哉游哉地喝着一杯好酒,更是不可多得的清闲时光。
      只可惜,偏偏有人不懂珍惜,借酒浇愁。
      “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喝酒?”谢进仰脖,复又灌下一杯黄汤,瞟了一眼对面的林慕,“还是为了,让我看你这张板凳脸?”现在这个时刻,也只有他还能跟林慕开两句玩笑。
      林慕果真没跟他计较:“板凳脸?说话这么不留情面。”却只见一张酡色的醉脸,笑得还很僵硬,果真很像红漆的板凳。“我不这么说,你再这么一杯接一杯,继续喝半个时辰,就算是铁人也能给撂倒了。”
      “撂倒有什么不好。那些个文人常常挂在口头的,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酒入愁肠愁更愁’,我林某正想领略个中的滋味。”
      “唉!”谢进长叹一气,对好友的酒量实在不敢恭维,“我听你说话,就知道你醉了。首先你这两句话用在这里,根本就不合适。你说,你哪里‘愁’了?酒兴盎然,喝了半盅就要醉了,高兴得很嘛。况且,有我这个老友陪你对酌,怎么也应该来一句‘酒逢知己千杯少’,是不是?”话说,眼前这个人,是从哪一天开始嗜酒的呢?
      “谢老弟,你不要以为我喝醉,就猜不到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是在想,我这个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窝囊,对不对?”林慕酒过三巡,口齿都有点不清了。
      谢进虽说清醒得很,却摇头晃脑地,故意在他面前犯迷糊:“咦,大哥可不要借着酒劲,给老弟我下套子哦!大哥你无论是真醉还是假醉,老弟我为了保险起见,一概不应。以免被你握住把柄,否则往后的日子可就难过咯!”
      林慕“噗”的一声,将酒水喷了出来,恰好就溅了谢进一身。谢进拍着衣服,跳了起来:“喂,大哥!我好歹叫你一声大哥,您老人家不用这么损我吧!”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林慕还偏偏就这么做了:“怎么,你现在把我当大哥了?做小弟的有你这么处处计较的吗?”
      谢进可算是明白了:“好啊,原来你果真是假醉啊!”
      林慕又喝了一口酒,抹了抹嘴,眸色立刻清明了许多:“好了,废话少说。今天,我要你帮我办件事。”
      “你不是说过,喝酒的时候,不谈公事吗?”谢进因为被喷酒,口气还略带埋怨。
      “那么,你觉得我现在像在喝酒吗?”林慕问得莫名其妙,旁人一定是不懂的。谢进却立刻心领神会:“哦,是是是,你没在喝酒,你是在‘浇愁’,性质类似于‘浇花’。”
      林慕睨了他一眼,神色立刻变得严峻,直言不讳地说:“我希望,你今晚替我去一个地方,见一个人,带一句话。”
      “什么人,什么话?”
      “你走时我再告诉你,去了便知道。”
      谢进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大哥,你?”笑容瞬时僵在脸上,注视林慕的眼神,奇异地变得不安。林慕淡笑道:“看你的表情,我知道你已经猜到了十之八九。”盯着眼前空空的酒杯,嗓子因为某些原因,有一些嘶哑,神色却坚定异常,“这个人我曾经跟你提过,神出鬼没,危险至极。当初留着他,本来就是一招险棋,有养虎遗患的可能。但是,我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伸出手,将空酒杯握在手心,指节箍着薄薄的杯沿,“今晚你见到他之后,只需要对他说三个字:我同意。”
      “你,你同意?原来你一直没有放弃他这条线索?”谢进所知不多,只知道凡是跟林慕说的这个人有所牵扯的事情,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林慕的脸色极其黯淡:“你无须多问,帮我转达他就是。”
      谢进犹疑不定,立刻就急了:“你叫我帮忙,我当然应该问清楚。你也说了,那个人不是什么善良之辈,我们不能因为一时走投无路,就跟这种人牵线搭桥!”
      谢进心直口快,不经思索的过激言辞将林慕瞬间惹怒:“走投无路?谁说我们走投无路!”一把砸碎手中的杯子,扬起脖子,压抑的情绪爆发,“经过这么多事,你还不明白吗?——今天死的人是老赵,明天丧命的人又可能是谁?不要告诉我这些事情只是巧合。这个世界上的人,没有尽善尽恶,只有能不能为之利用!善良之辈又怎样,大奸大恶又怎样,我管不着,我只要能破案!将那些罪恶扼杀!你懂吗,我宁愿死的是我自己,也不希望这些跟着我卖命的人,一个个因我惨死,你懂吗?!”
      “我当然懂!——接下来死的,可能是我,可能是薛翰韬,可能是南宫厉行,是跟你相交过的每一个人!甚至,是无辜的女人,比如,白绮!”谢进的脸上现出愠色,仿佛在跟人争执不下,只能立起身来表示抗议。
      林慕的胸膛起伏着,随着他起身的动作,面上怔怔地不再出声,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良久,他的声音稍显镇定:“你都知道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谢进有愧于刚才的鲁莽,此刻侧过了头,言辞却依旧恳切,“我只是在担心你。你知不知道,刚才你的一番话,已经暴露了你的弱点。甚至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谢进突然止住了,林慕不耐地问:“什么感觉?”
      谢进却不直接回答他,而是转过头,思虑着反问:“这一次的‘织影’,与以往我们查过的任何一桩案子,最大的不同是什么,你想过吗?”
      “更歹毒,性质更恶劣,甚至是跟朝廷大员的勾结……”“你说得没错。可是经历过这些事以后,我却觉得这其中最大的不同……好像在于这个‘织影’,似乎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自己。可以说,一直在针对你。”
      “……”林慕讶然沉默,经谢进一提醒,脑海里突然忆起许多,被他刻意忽略的东西。这其中,包括那次在树林救白绮时,那个树梢上的身影对他说过的话。
      此时的谢进反而比平时更清醒,他重新坐下了,不疾不徐地分析起来:“首先,‘织影’兴起于江南一带,在当地的势力虽不可小觑,却远不至于威胁到朝廷。然而它却在短短两年之间,突然北上,将矛头转至京城,这种做法是否显得过于突进?然而最奇怪的不就在此吗?倘若它真有什么‘宏图大业’需要筹谋,为何置行踪暴露于不顾,只为杀一个区区的白辉明?”谢进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林慕的反应,见他对自己的话有所反应,继续道,“接着,便是白绮遭到绑架。恕我直言,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太巧,太不合常理了吗?老夫人一个人在清鸣山修行这么多年,照理来说,她作为你唯一的亲人,比白绮危险得多。当然,我知道这种话说出来有违孝道,可是,为什么‘织影’这么笃定,你一定会去救白绮?你的毒,又是怎么解的?我曾经问过你,你却缄口不言。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或许能找出更有利的线索。”
      林慕沉默着,他的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情绪在交织。还有一幅朦朦胧胧的影像,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清晰的时候,绚烂到极致;模糊的时候,残忍到极致。整个的色调,是大片大片的红。比五月的石榴,还要红得可怕。

      白绮曾经说到他的缺点,她说当他被别人看穿心思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逃避,可是他越逃,就越是容易掉进别人的陷阱。现在他终于彻底信服了,因为这个时候,他仍旧选择了逃避。至少是暂时的逃避。
      他说:“这些事情,说出来也无益。”……其实,就算他知道了凶手的身份,也只不过是增添了无名的罪孽感而已。对抓住凶手,一点帮助都不会有。更何况,他也只是心中猜测,并没有证据。
      “大哥……”谢进无奈叹了一口气,不明白他在犹豫什么,跟刚才那个暴躁急进的他判若两人。他干脆心一横,直言不讳地说了:“大哥,为什么你一遇到跟白绮有关的事,就变得这么奇怪?喝酒也是,你以往可是滴酒不沾的!就连脾气也是时好时坏,怎么都不像以前那个冷静理性的你!”
      林慕虽在走神,反应却比他意料之中来得快:“人都是会变的,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谢进实在忍不住了,跟他挑明了说:“如果,你能在这种关键的时刻保持清醒,维持正常的做派,作为你最好的朋友,我当然是会祝福你们的。可是你最近因为她,真的变了很多。你敢说你最近没有因为她再次掉入别人的陷阱吗?你敢吗?!”
      林慕无话可说,他除了愤怒、悔恨,还有什么可以解释的。他百口莫辩。南宫厉行现在还不知道她的女儿被别人掉了包,除了凶手,谁都不知道他鬼迷了心窍,居然被伪装成白绮的凶手勾出了□□,差点被女人玩弄于鼓掌之间。而且,最后居然还让她逃了!
      这是他活了半辈子以来,最大的耻辱。白绮是应该弃他而去,她会伤心,他更加是无颜面对她。
      “你,怎么知道的?”他思虑太久,说话时气息不稳,像声嘶力竭后的喘息。
      “你与白绮在一起的事,是她自己告诉我的。虽然很意外,但是并不觉得奇怪。从我第一天见到她,一直到发现你自始在暗中保护她,我能感受到她在你心中的分量,可是我没想到,算了,我不提了……接下来的事,是我观察出来的。刚才,你什么都没查清楚,立刻就命人烧掉了老赵的尸体,我想,你一定早就警觉地知道,这一次的事情,又是‘织影’做的。为了不多添麻烦,你才选择隐瞒老赵的死因。而你之所以这么肯定,这么警觉,来的时候又对秦校尉等人气势汹汹,一定是因为在这之前不久,你已经有了关于老赵死因的联想。而且,今天早上南宫雪羽在大门口的事,我亲眼看见了。因为那个时候,我恰好到你府上,寻找前一天晚上喝喜酒时落下的东西。”
      林慕的表情已经不能用言语形容,只能说诡异至极:“呵,我没想到,谢老弟你是一等一的推理天才,竟然什么都瞒过不你,即便是巧合也说不过去。好,那我就再帮你打消疑虑,让你的思维更连贯……往后就由你做军师,我绝对,听你的!”他的手有些不稳,那只崭新的杯子在他的手里,命途堪忧。然而终究,他还是顺利地为自己倒了一杯酒,仰脖灌入了肠胃,酒色很快就蔓延到脸上。
      谢进忧心地瞥了他一眼,也在其后为自己斟了一杯,却只放着不喝,只听林慕用醉酒的腔调继续说着,任凭他发泄。
      “老弟,你可知道,三十六计里,有一招极其离奇的计谋叫什么吗?对了,正是一招‘借尸还魂’。大哥我以前不信那个邪,现在总算知道了,还有更狠的。一招是那‘偷梁换柱’,一招却是那‘美人计’!”
      谢进大惊:“什么?”
      “你没听错,正是‘美人计’,我差一些还跟她上了床。”哦不,广义上来说,是已经在床上了。
      “噗——!”谢进倒好的那一杯酒刚喝进嘴里,立马就犯了冲似的,喷天而出。正好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喷在林慕的头脸上,“你的意思是,是‘织影’干的?”
      林慕先前喷了他一身,现在果真得到了报应。抹了一把脸,掸了掸酒渍:“应该是的。既想置我于死地,又在清楚了我与老赵的关系后,对他痛下杀手的,除了‘织影’没有别人。”“确实,老赵虽然不起眼,但是对于江湖中的事,却是如数家珍,历历如绘。没有了他,这许多事可就难办了。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中计的?”要说林慕是因为这“偷梁换柱”,兼“美人计”才入了别人的陷阱,这可真是天字第一号的奇事。
      京城中谁都知道,这林大将军比女人还要洁身自好,是从来不近女色的。
      谢进虽然故作深沉了半天,说到这一桩奇事,也是饶有兴味……

      林慕却清了清嗓子,什么都不愿再谈,话锋突转:“刚才你的话还没说完。你说凶手针对我,对我极其了解……”
      谢进觉得他这样欲言又止实在是有点扫兴,念在谈论正事要紧,便敛了敛心神,重回到“军师”的角色:“其实,我也一直想不通,为什么除了你,‘织影’再是针对南宫一家?说起来,南宫一家的遭遇其实更为凄凉。三个亲儿子死了两个,其余的子嗣也有遭难。就连南宫厉行本人,也有性命之虞。但是你换个方向思考,现今朝廷中结党之风盛行,不少声称保持中立的人,大多也都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但是,真是不与任何人拉帮结派,最显眼的,便只有你与南宫厉行。如果,那个姓邱的,真的与‘织影’结成同伙,首当其冲的,自然是你们俩。不过我在想……”他的话没有说完,其实他想说的是,也许这其中除了利益的冲突,也很有可能掺杂着私人的恩怨。虽然南宫一家同凶手有什么冤仇他不知道,但就他对林慕的了解,林慕不可能跟江湖中的“织影”结下私怨。于是他转而说出另一句话比较有实际意义的话:“……所以我想,这肯定不是另外一个巧合。你与南宫家联姻的这一步棋,也许早在凶手的预料之中。甚至是——”
      “甚至是凶手故意安排,或者是乐见其成的。”林慕接过话尾,此刻已经若有所悟。
      “嗯。”谢进的脸色并没有因吐出了心里的话,而感到轻松,反倒是越发地沉重:“大哥,你千万不可与南宫雪羽太过亲近,我怀疑她现在,很可能已经成为别人的棋子。”
      “别人的棋子……”林慕喃喃着,嗤声自嘲,“原来这一切,果真是十年之前就布局好的。”

      “什么十年之前?”谢进被林慕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拖住了。
      “没什么,我说错话了。”林慕有掩饰之色。
      “真的没什么?”他一眼便知林慕在撒谎,至少没对他完全说实话。不过,十年之前发生在林慕身上的事,他倒是很清楚……林老将军死于神医千秋的府中,而整座府宅也被大火焚之殆尽,林慕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侥幸死里逃生。可是,还不等他继续想下去,林慕的一句话又将他的思绪打断——
      “如果南宫雪羽真是别人的棋子,那不是更好吗?这样我们才有更多的机会,主动接近敌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动挨打。不是吗?”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太阳开始西斜,转眼居然快到了一天的终结。谢进没有时间再多留,既然林慕执意要他见那个人,那么他只好依命行事。至于这一步是对是错,现在谁都不知道。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