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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成王败寇 ...

  •   “你说真存心要死,会有死不掉的?”

      “可不是,撞墙上吊,再不济往井里一跳,一了百了,不像那位,自个儿沉到水里都有本事被人给救了。”

      说话的两个婢女嘻嘻一笑,声音远了。她们不知道,有时候存心想死,生命反倒像牛皮筋一样坚不可催。

      我坐在花间,秋日百花已残,唯菊花尚好,却也接近尾声,早开的数枝有些残败,红黄色的花儿干枯了反而越发娇艳,颤颤立于枝头,也是一个个顽强到连枯萎都不肯露出败相的倔犟生灵。

      说到底,还是不舍得。水流将我们冲开,他又游向我,拼命抓住我手,混沌的水下,看不见冲的模样,但他的力量又回来了,如同我熟悉的大燕中山王,无所顾及要得到一切。

      耳畔哗哗的水流越来越急,马蹄踏进水中,传来一连串闷响。冲双手将我托住水面,自己也跟着奋力一蹬。一水之隔,呼吸畅快无阻,大口大口吸气,空气里有湿润的水份,呛在胸口处,面红耳赤。

      尚不及看清来人,一人跳进水中将我扶至岸上。我回身,冲站在水流缓处,也如我般气息不匀,却终于朝我一笑,笑中既是安慰,也带些自嘲无奈。

      “你想……逃?”来人压低声音,话语从牙缝里漏出来。却是苻坚,他亲自来了。我抬着眼,半晌答不上来,面前这个男人,眼中尽是不可置信,连摇头道:“阿离以为出了长安就不是秦土?”

      我哪里有力气回他,俯在地上一个劲儿咳嗽,连吐几口水,依旧缓不过气儿,而冲被数名侍卫押着,兀自坐在一块大石上,向苻坚笑道:“便是这小小长安城,皇上已多有疏漏之处,我姐弟相聚,竟也会遭人暗算!”

      末了一句一顿,脸上的笑已敛去数分。苻坚本就懊恼,才听这话,亦不复往日沉稳,提剑上前,直指冲道:“几次三番,阿离皆因你而涉险,你既无能力护她,何必多此一举。”

      两个人的神色皆暗沉似阴云密集,我挣扎着从地上站起,刚要说时,苻坚转身问我,“朕今日便问阿离一句,你要走或是要留?”

      刹那时,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御林军将我三人围在河边,不远处的竹林依旧纷纷扬扬落着竹叶,江水缓而流动,墨绿色的水面时不时卷起一朵浪花,银白色的水花翻滚着流远了,还是只剩我三人对峙。

      一个字凝在喉间,重若千斤。我看向冲,他的眉心纠结在一处,不知担忧怎样的答案。远处的山峦异峰突起,将天空裁成尖锐的几块,白云悠游,时而掩盖山顶,时而聚在半山腰,映着阳光,云带泛着银色灿烂的光芒。

      一切都没变,却有些东西在不知不觉中脆弱了。我心一灰,跌坐一旁,喃喃道:“皇上明知阿离心意,何苦相逼?”

      水滴凝在发梢,好久才滴落在地上,也像心底的泪,渐渐风干后,轻易流不出来——天下也是他的,何况天下人?我开始有些懂得冲的犹豫,原来不尽为亲族的拖累,潜移默化,束缚住我们的,何止一人一事?零零总总加起来,我们甚至不能平安出得了长安城。

      每个人,都在说不由衷的话,做不由衷的事,但我无法面对这样软弱、毫无办法的冲。他的样子在我脑海里一点点模糊了,连同他骄傲的神情,此时也更像一种讽刺。他说过活着才有希望,可真正活下来,希望反而渺茫。一件件琐碎的小事折磨着我们,当初的心愿,忽然变得不够迫切真实,界线模糊了,再想抽丝剥茧找回曾经的执着与勇气,最大的障碍,竟是自身。

      我不怨他,只是突然发觉,自己也没想像中那样坚定、完美、百折不回……连爱情也只有在想像中才绝世完美,一旦亲身经历,百转千回,没有一次可以圆满谢幕。

      “你!”苻坚吐出一字又顿住了,他的长剑就在我眼间,稍抬眼,便能看见那双握剑的手,青筋暴露,骨节突出。一身力全聚在此,连同那沉重的心事,一时怎能从头细述。

      湿衣裳贴在身上,秋风习习,有透骨之寒。我忍不住牙关发抖,双臂环握在肩头,侧脸不去瞧那柄泛着寒光的剑,还有剑的主人凶狠的神情。

      “你要……走?”他说时轻哼,目光陡然一凛,长剑挥出去,剑光一闪,我本能闭目,听见苻坚嘶哑的声音,长喝过后,“嘶”一声闷响,有人应声倒地,几滴温热的液体溅在我脸上,血腥味瞬时弥漫。

      周边雅雀无声,除了嘶嘶的血喷,像风一样,渐渐紧了,慢了又缓缓归于平静。

      惊恐睁眼,是一名侍卫,倒在血泊里,手脚犹在挣扎,血印开来,只逼向苻坚脚边,他亦不让,双目充血,杀急了眼般重复道:“你再说一遍你要走!”

      我呆坐在那儿,尽管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但每每亲历,心头便如压下石块,也与躺在地上那个垂死的人一样,一口气堵在胸口,眼睁睁看着生命流失,竟无法挽回。生死只是一线之隔,而我们竟天真的以为只要多加小心,就可以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冲几步向前站在我与苻坚中间,手中还握着匕首,众侍卫喝声缩紧包围,冲厉声道:“谁敢过来!”

      那柄匕首举至胸前,转而向苻坚道:“皇上既让阿离自己选,当有气量承担才是,这般鲁莽,倒不怕秦人造反?”

      “想反的人,是你吧!”苻坚一字一顿,二人目中皆布满血丝,好象有人一声令下似的,齐齐举起武器,二器相碰,发出刺耳的冷响,一串火花,自刃口迸发,一柄长剑、一把短刀相峙,一时竟无分高下。

      “冲”、“皇上”我与御林军一同向前,却被他二人齐声喝退了,苻坚咬牙笑道:“你今日若能赢,朕便饶你死罪;若不能……”他说时冷哧一声,目光骤然一狠,森然道:“莫说离开长安,便是皇城亦休想遁出半步!”

      冲亦不肯服输,哧笑道:“皇上是说这些刺客?莫说出大秦,便是在长安也管不住自己的后宫与臣下!”

      话音不及落定,苻坚怒喝着箭步向前,剑锋直刺面门,冲转腕将匕首一横,剑头与匕身猛然相撞,“叮”一声回音长久不绝。

      众人面面相觑,尚不及反应,冲已低喝着左手带刀划过长剑,身躯一侧,避开剑锋,错身至苻坚左侧,举刀又攻。他眼中的彷徨、挣扎与内疚自责全都没了,此刻,他是浴火重生的凤凰,周生的火焰还在燃烧,尖锐的鸟喙直指红日蓝天,如控诉般不留情面。

      “皇上当心龙体!”御林军惊惶失错,然圣旨当前,又不敢拦,只团团将他二人围住,□□长矛皆指向冲,一个闪失,不死于苻坚之剑,也死于乱围之中。

      我奋力推开挡在我身前的御林军,却见苻坚向后退出几步,让出空隙,长剑一刺……仿佛听见“唰”一声风响,冲错身一让,剑锋自他面颊处刺向后,一缕长发,轻飘飘落于地上。

      长剑背后那张坚毅的脸,笑了,如同暴戾的阿修罗突然绽放一个灿烂的笑容,却让人陡生寒意——我不曾见这样的苻坚,而那刻,他好象与冲的样子重合,那对眸子,同样充满骄傲与仇恨,每一个举动都不能劝阻,每一个决定都百折不挠。

      我有一瞬的怔忡,直到利器再度发出“当”的巨响,二人再次相峙,这次,冲被苻坚压制住,轻易动弹不得。

      “成王败寇,你竟不懂?”苻坚如兽般,目中全是杀气,连唇边那丝笑,看着都让人不寒而栗。
      冲奋力迎着剑气,喘息间,吐出几个字,“王者,不争而得人心!”

      说毕,他二人神色皆变,苻坚才一皱眉,冲趁他心神一岔,就势倒地朝后滚,再举刀时,长剑跟着又上,避开、又上、避开、又上……如此三番,苻坚只靠一柄长剑,便挟制住半跪在地上的冲,无计可施。

      眼见冲狼狈躲避,已处下风,我不禁喊道:“你不过仗着长剑的便宜。”

      苻坚一怔,心思刚缓,冲已重新站起,后跃让出,以守代攻,一时并无良策。

      众侍卫也不敢掉以轻心,侍卫长趁人不备,举矛上前,直刺出去,我也顾不得呼喊,连滚带爬冲上前,挡在头里,长矛带来冷风直逼面门,我僵在原地,莫说动了,便是看也不敢看上一眼。

      “住手!”

      “阿离~”

      两个不同的声音,一双有力的手,一把将我拽开了,摔在一旁,待睁眼时,冲惊慌将我扶起,苻坚举剑朝侍卫长劈去。

      “不可!”心神兀自惊惶,却不由自主高声喝他。

      局世乱作一团,敌友刹时变化,唯苻坚的长剑,在那声喝里硬生生停住了,回头,连他的神色也掩不住慌乱。

      “咣当”一声响,长矛落地,侍卫长跪坐在旁,目光呆滞,满面苍白。

      莫名其妙的开始,莫名其妙结束。冲看了看惊魂甫定的我,唇角微微扬起,我恍惚听见他唤我的名字,或许只是一个口形,伸出手,替我将额前的乱发别向耳后,再要说什么,却已默然。

      “冲~”

      “皇上。”他转而向苻坚,自嘲笑道:“臣甘拜下风。”

      长剑犹在苻坚手中,他苦笑一声,将那剑远掷于江中,溅起一朵水花,即刻便消失了,亦如他脸上的无助与悲伤,此时再看,又恢复了镇静与不可一世的孤绝自傲。

      “朕但凭此剑?”他说时仰天一笑,定睛向冲道:“王者,不争而得人心。朕记着你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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