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言乔瑜》熠婧未澜

6、悼念之后，怀念以前

　　就算江东已经改称东吴，就算曾经的区级校盟已经升级为直属书院。开会讨论校务，会看到的也还是那些人，会坐的也还是自己的老位置。如果不是悬挂在墙上的校旗，印着“东吴”二字在提醒着，如果不是手中“直属书院”的文件在提示着，如果…如果不是面前这个共事多久都让他觉得很陌生的“校长”在训诫着，周瑜真的会分不清此时彼刻。
　　曾经多少次，他心底忐忑不安表面却故作镇定地坐在位子上，时不时地对某个空座位抛去一束恶狠狠的目光。
　　孙伯符！下次如果我再为你的迟到圆场我就不叫周公瑾！
　　不过这也只是他自己心里的OS而已。他依旧为这位孙家大少、威风凛凛的孙总长找到各种理由在各大校务会议上迟到。他常常自嘲，自己这颗据说无可救药的聪明的脑袋，全仰仗他孙大少爷的栽培。
　　如今他再也不必一边与同僚讨论校务，一边在心里筛选合适的理由，再也不会有人看着时间说，总长的事情怎么还没忙完。
　　再也不会有人会在休息时间强迫他帮忙选一份送给心仪女生的礼物。再也不会有人会拍着他的肩膀说，我就是喜欢你这份自大。再也不会有人在校务会议上拍着桌子和那些元老叫板，力挺他的提议。
　　再也不会…

　　真没义气。
　　送走孙策的时候，这四个字毫不设防地闯进周瑜的大脑。
　　明明每天文件资料一堆，没时间练团没时间休息没时间谈恋爱的人是我，凭什么躺下休息的人会是你。不是说好了要一起为江东打出一片天地吗？不是豪言壮志地说天下早晚有一天是你的吗？我为你准备好了一切，而你现在却全部扔下不管不顾地走了，算什么呢？

　　孙策的离开，给整个江东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周瑜看着会议室里一张张或阴沉或呆滞的面孔，突然觉得现在的江东，包括他自己在内，像一台被迫运转的破旧机器，生锈的齿轮缓慢地磨合，发出痛苦的吱呀声。
　　再低头看看手中紧握的那支笔，那是孙策第一次以上司的身份送给他的礼物。那时孙策说，公瑾，今日之前你是我的好兄弟，不管出了什么事情，我一定会力挺你到底，今日之后你我在校务上便是上下属关系，若你犯错，我一样不会留情面。只是在他表情凝重地接过这管钢笔的时候，孙策又换上自己那副使坏的笑，说，不过我知道，没有什么事情会被你搞砸的。
　　一直以来，他就是不想辜负了伯符的这份信任，为江东兢兢业业，甚至不眠不休。只是如今，这个让他时刻想着江东美好未来的人，却早已不知躲在天上的哪个角落，不知道，有没有在偷偷地看着他。
　　孙权提名他直升学生会会长的时候，他怔怔地望着那份委任书上，是二少爷的签名和名章。突然就心生倦意。第一次，为自己的拒绝找了理由。
　　既然你自己都去休息了，那我为什么还要为你的理想拼死拼活？
　　周瑜觉得自己，简直像是个赌气的孩子了。

　　卸下了一身包袱的周瑜，心情难得地如此平静。
　　他又一次来到了那个小剧场。
　　这些年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来到这个地方。无论是开心还是难过，无论是风光还是失意，无论是幸福还是寂寞。每次坐在椅子上，望着那个小小的舞台，脑海里就会浮现出那日，那个日后被他所深爱的少女，踏着他的放歌，翩翩起舞的样子。
　　那时他周瑜不过是一个自视甚高的普通学生，那时的小倩，也不过是每年寒暑假拖着都不想回江东的乔家小女儿，因为她不想看见自己那光芒万丈的姐姐，只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姐姐每天忙着和自己的男朋友打恋爱游击战，根本没有时间出现在她面前，而那个时候的孙策，也在每天烦恼，下一次和他的玮玮的约会，要选一个什么样的契机。
　　那是一个多么完美的时间点。
　　没有伤痕，没有离别。

　　晃神的时候，小乔远远地走过来，小心翼翼地询问。
　　周瑜看着这个让他抛却理智抛却尊严抛却生死的少女，微微笑了，说，没什么，我只是累了。
　　“工作狂也会累吗？”小乔疑惑地看着他。
　　他看着她那副“想不通”的可爱模样，心情突然轻松下来。拂了拂座椅上的灰尘，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
　　“小倩，我们回到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好不好？那时候我不是学生会副会长，所以有很多时间陪你，现在我已经不是学生会副会长了，如果回到那时候，你应该很开心吧。”
　　他知道失去了伯符的大乔如今已经是何等的境况。有一个瞬间他突然很怕，怕自己真的会先一步离去。从前为小倩出生入死，心心念念只想着保她平安，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然而今时今日他才开始了解，生离死别，不如死而同穴。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每次受伤，小倩都会流那么多眼泪。
　　他是这么地，想要握紧她的双手。这么地，想要留存这来之不易的幸福。
　　小乔却不似想象中的欢呼雀跃，“瑾，回到那个时候，你真的会开心吗？”
　　周瑜被她的反问弄得微微怔住，随后是淡淡地笑，“你开心，我就开心啊。”

　　小乔今天却可爱地认真起来，歪着头，说他又在瞒事情。然后又是搬出那句老话，“无可救药的聪明，却还是不懂我”，口气中，却是带着几分挪揄，说完，又对自己说，“算了，反正啊，以后我会自己发现。”
　　这样简单的语句，却让周瑜觉得自己的心瞬间被幸福涨得满满的。
　　经历了多少次的误解，多少次的争执，多少次的隐瞒，如今两人终于能够坐在一处，将往日伤害过他们的话语拿出来，赋予它新的意义和感情。
　　这是想一想，都觉得温暖又欣慰的事情。

　　为了照顾大乔，这一次她又是匆匆忙忙地离开，慌乱中还走错了方向。

　　“还是这样，莽莽撞撞的。”周瑜望着小乔逐渐远去的背景，喃喃自语道。
　　这似曾相识的场景，若无其事地出拨动了他心底的那根弦。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吧。
　　周瑜突然有点想笑。
　　小倩，我在这个我们初遇的的地方，三次说你莽撞。
　　第一次．
　　在我那同之后的日子相比，看起来有些无所事事的少年，在遇见你的第一天，你雀跃地说会再来找我，却没有问我的住址就走掉。那个时候我笑你的莽撞，如此美好，让我心动。
　　第二次．
　　分手后你第一次主动来江东找我的那个夜晚，你说，拜托我出兵帮刘备和赵云。我点头答应后你逃也似的离开。我抱怨你的莽撞，那种慌张，让我心疼。
　　第三次．
　　在我以为我的世界终于回归平静的时候，生活却在另一处掀起了滔天巨浪。幸而这风浪中，我还有你在身侧。你在照料姐姐的忙碌中抽身来见我，却在赶着回家时候走错了方向。我无奈你的莽撞，一如往昔，却让我心安。

　　很多事情一直在改变。
　　很多事情却似乎从来没有改变。
　　就好像，他的小倩。

　　时间总会一点一点的过去，没有伯符的年月还很长。
　　而这些年月里，他会牢牢记住伯符最后望向大乔的眼神，那眼神在提醒他，每一个明天都是变数，今日能够执手相伴，便不要待到明日抱憾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