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妃》南歌子

25、第二十四章 心如铁石

　　有了皇帝御旨，适龄少女的画像很快纷纷送入宫内。
　　不过先送到的并非是东华宫，而是燕晗所居的锦宁宫。
　　傍晚，长案上堆满了画卷。燕晗与殷缡色坐在一旁，看着明芝一张张整理过去。
　　“正毅候刘成之女，刘若菲。十七岁，惯弹琵琶擅歌舞……”明芝看着卷上注解，一一念出。
　　“留。”燕晗开口打断，对画上少女的容貌与才艺毫无兴趣。
　　“文华阁大学士杜子安之女……”
　　“撤！”听到是文官之女，燕晗打断得更快。
　　“定南大将军王赫勇之女，王亭儿。十五岁，擅骑射，性情开朗活泼。王亭儿系正室谪出，上有一兄一姐。兄长王齐锋，亦随父镇守南疆，任军中参将一职。”
　　这回，燕晗极难得的耐心听完，并想了一想问道：“王赫勇……是跟随过外公驱击赤涅族、陈兵漠桑国的那个么？”
　　明芝点头，道：“是，公主殿下。他原是列老将军帐下副将，自老将军去后，逐步接管了南疆大部分军营，担负守卫南疆、抵御外族之责任，如今帐下军士约有三十万众。”
　　明芝对朝中文武百官似乎极熟悉，娓娓道来，毫无迟疑。
　　“很好，留。”燕晗满意点头，脸上总算露出一丝笑意。
　　听了这大半天，总算听到一个合意之人。
　　“可是公主，这位王小姐的模样……”明芝对着手里画卷看了再看，忍不住开口补充。
　　明芝向来稳重冷静，此时却神色犹豫。殷缡色不由好奇，便探头向卷上望去。
　　只见卷上少女与其他弱柳扶风、衣带飘缓的少女完全不同。着的是一身猎猎骑装，容貌俏丽、眉眼间一片英气。而她的身形……也似乎过于英气了一些……
　　大燕国男子虽好武，但女子向来以纤柔为美。这王亭儿，的确是有点独特。
　　燕晗扫了一眼，不耐烦道：“长相如何有什么关系，太子哥哥这回要选的又不是美人！”
　　明芝听了不再多言，只把画卷放下，再念别的。
　　接下去，她念得快，燕晗打断得更快。待案上画卷全部念完后，留下的，只余了寥寥十多卷。
　　且，这十多卷中，无一人是朝中文官之女。
　　对清理出的画卷扫视一眼，燕晗淡淡道：“好了，把那些无用的都扔了吧。”
　　“是，公主。”明芝依言，毫不留情的将画像堆到一边地上，只等出清。
　　可叹那里头，也不知有多少女子的期盼之心。
　　捧起挑出的几卷，燕晗皱皱眉道：“好重！”转向殷缡色：“那几卷你帮我拿着，一同到东华宫去。”
　　“是……公主。”去东华宫，自然是要让太子过目选妃了。殷缡色心中惴惴，不知燕然会如何反应。
　　太子心底尚对柔色念念不忘，能神情自若的挑选么？
　　进入东华宫，已是晚膳时间，燕然却并不在正殿。两个日常服侍他的贴身宫女忙忙向燕晗行礼，道：“宁袖、挽袖见过公主殿下。”
　　随意点点头，燕晗道：“太子呢？”
　　“回公主，太子殿下去后园书斋了。”年纪略长的宁袖恭敬回答。
　　“唔。”燕晗听了便转身，与殷缡色一同往殿后走。
　　天色渐暗，后园更显宁静。燕然正立在书斋窗边，执一卷书册灯下细读。
　　“哥哥，快过来瞧！”捧着画卷走了这么长路，燕晗有些气喘。
　　与殷缡色进了书斋，便忙忙将画卷放下。因是备选太子妃，这些画卷做工装裱都极考究，全是用贵重红木为轴，不重才怪。
　　燕然回过身看了一怔，道：“这是什么？”
　　燕晗扬头，得意道：“是父皇下旨为你选的太子妃！”
　　“什么？”燕然一听，立时愣住。
　　太子妃……他以前曾多次拒绝过，父皇这会儿怎的又想起要让他选妃了？
　　“哥哥快来挑吧，这可是我特意为你向父皇请旨的！”燕晗只顾打开画卷，一时没瞧见燕然神色不对。
　　燕然目光沉凝，看看案上大堆画卷，又抬头看一眼殷缡色，缓缓道：“我现在……尚不想选妃。”
　　“哥哥，你都老大不小了！燕缜比你小着好几岁，父皇都已下旨赐婚，让他娶周紫星了！”燕晗见他一口拒绝，直觉得奇怪。
　　“哦，他要与周紫星完婚了？”燕然心中略想，已明白了燕晗的意思。
　　“是啊，所以你还不快些挑选！”双手不停，燕晗将画卷一张张摊开，道：“那，这些都是我选过一遍的，你再看看吧。”
　　燕然走上前，淡淡看了几眼，道：“你挑的，大多是武将之女。”
　　“当然。”燕晗也不多作解释，她知道燕然一定明白的。
　　朝中文臣大多已为右相周临放控制，他们若想与之抗衡，必定要争取手握兵权的武将！而此次燕缜领兵出征，调用的是沧烈江沿岸军士，定已在军中建立一定人脉。那么如今可以为他们所用的，唯剩南疆大军。
　　燕然一张张看去，目光最后也落在了王赫勇之女，王亭儿的卷上。再抬起头来，却仍道：“你的想法不错，但我现在尚不想……”
　　燕晗有些火了，皱眉打断：“哥哥！你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嫌王亭儿太丑么？”
　　以燕然现在的处境，需要的实在不是娇滴滴美人儿！这一点相信燕然心中也应该明白。
　　“不，当然不是。”，燕然马上摇头。
　　“那是为什么？”燕晗紧紧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原因。半晌后，忽的定定道：“我知道了，你心中已有了喜欢的女子，对么？”
　　她目光犀利，盯住燕然的眼底，有丝恍然大悟。
　　怪不得，燕然迟迟不肯娶妻！也怪不得，燕然平日不近女色！
　　燕然被她说破心事，不由略低头，道：“你多想了。”
　　燕晗摇头，道：“哥哥，你不用瞒我。告诉我，那女子是谁？”
　　“没有。”燕然避开她目光，淡淡投向窗外。
　　殷缡色在旁听得两人对话，不由心惊，紧张的瞧着燕然。
　　“哥哥，你说实话，是否喜欢缡色？”细细观察，见燕然表情不动，燕晗便又摇头，低低自语：“不，不对！若是喜欢缡色，早可以娶了她。”
　　况且殷缡色也和她说过，燕然喜欢的并不是她。
　　那么，到底燕然喜欢的是谁呢？对殷缡色极好，却又不将她放入心里？明明喜欢，却又不肯说？
　　慢慢、慢慢，燕晗脸色变得苍白、震惊，颤声道：“哥哥！你……你喜欢的是柔妃！是缡色的姐姐柔妃！”
　　连连摇头，燕晗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你这几年对朝中事务毫不关心！怪不得你只愿寄情书画、不肯亲近父皇。是因为……是因为柔妃进了宫么？”
　　心思敏锐，似乎是燕晗与生俱来的天分。
　　也或许，是遗传自她的母亲，列皇后。
　　但这份敏锐，有时却会教人心惊胆战、如雷轰顶！
　　“叮”一声，极轻极轻的瓷器碰撞声，自书斋门外隐隐传入。
　　殷缡色听到燕晗识破燕然心事，本已惊愕害怕至极。此刻听得门外有人，更是惊愕到面无人色。
　　“公主，有人！”全身冰冷，殷缡色用尽全力，低声提醒。
　　燕晗与燕然都因太过震惊，未察觉门外声响。现在听到殷缡色话语，猛的转头，直直盯向门外。
　　有人？
　　竟然有人听到了方才燕晗话语？
　　这，可是禁忌之极的皇族隐密！若传扬出去，燕然必遭灭顶之灾！
　　燕晗豁的转身，静静走向前，伸手拉开屋门。
　　门外，站着服侍燕然的小宫女挽袖。捧着个托盘，已经紧张到面色雪白。托盘上是三盅清茶，方才那声响，应是她惊惧下双手抖动，茶盅相击发出。
　　燕晗静静看住她，道：“怎的就你一人送茶来？”
　　她问的，竟是句毫不相干的话。
　　挽袖垂眼不敢看她，颤声道：“回……回公主殿下，殿中就只奴婢得了空闲……”
　　“很好，你叫挽袖，是么?”燕晗点点头，再问。
　　“是，奴婢挽袖。”惊惧里带丝疑惑，挽袖看不透燕晗心思。
　　燕晗不再言语，漠然抬起手，将头上一枝凤首青玉钗拔下，用力往地上一摔。
　　珍贵玉钗碰落青砖地面，立时断为数截。
　　“来人哪！”厉声召唤，燕晗面上已满是怒气。
　　“公主殿下。”不一会儿，两名侍卫快步奔近，躬声道：“请问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盯着挽袖，燕晗冷冷道：“这贱婢冲撞了本公主，竟还敢对本公主不敬！将她封了嘴拖下去立时打死！”
　　“公主！公主饶命！奴婢什么都没听到啊！”挽袖立时面如死灰，惨声求饶。
　　燕晗冷然不动，只向两个侍卫喝道：“还不动手么！”
　　“是！”侍卫忙上前，快手快脚将挽袖嘴封了，往书斋后拖去。
　　夜色已浓，一片昏黑间，尚自有“呜呜”惨泣声传来。但过不了多时，便消失了去。
　　园中，重复寂静。
　　不一会儿，两名侍卫前来复了命，燕晗才转过身，重回屋里。
　　一抬眼，却见殷缡色面上一片惨然。而燕然眼底，也是微微怜悯。
　　但，两人都站着不动，更没有出声阻她。
　　事关柔色性命，殷缡色再不忍，也不敢留下宫女性命。
　　而燕然心系柔色安危，更不会为宫女开脱。
　　“好了，哥哥，你还不快挑么？”燕晗语声平静、面色如初，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阿晗，你又何必这样。”燕然瞧了她半天，低声开口。
　　冷笑一声，燕晗道：“难道哥哥还有更好的法子么？”
　　燕然想了许久，终是摇头。
　　再没有什么，比死人更能保守秘密。
　　“既然哥哥没意见，那便快些挑吧。”顿一顿，燕晗小脸上露出冷笑，道：“或许哥哥是认为，死一个还不够？”
　　若不断了对柔色的念想，只怕死的人会更多！
　　燕然闻言，立了半晌，终于慢慢转身，走到书案前。
　　“就她吧。”随手挑出王亭儿画卷，燕然面色也恢复了平淡。
　　既然无法躲避，那就不如面对。
　　他不想再累人枉送性命，更不想累了殷柔色！
　　“很好。”燕晗点头，满意一笑。
　　燕然瞧着她，忽道：“阿晗，你越来越象母后了。”
　　“是么？”燕晗挑挑眉，道：“前几日明芝也说我长得象母后。”
　　“不，不光是容貌象。”燕然顿了顿，轻声道：“性情也象。”
　　母后。
　　冷静、果决、无一丝犹豫的母后！
　　今日的燕晗，与她何其相象！
　　而这种相象，是为了他么？
　　一旁，殷缡色也瞧着有些陌生的燕晗，想象已逝去多年的列皇后，该是个怎样□□又冷然的美丽女子。
　　太子妃人选，终于在一片隐隐血腥中定下。
　　心思恍惚，跟着燕晗一路回到锦宁宫，殷缡色眼前晃动的，仍是那小宫女惨白绝望的脸。
　　又是一条无辜的性命呵！
　　而这次，她是眼睁睁的、没有半点恻隐的，看着那宫女送命。
　　只因，她自私的不想柔色有事、不想燕然有事。
　　这是不是说，在燕宫之中，她也渐渐心如铁石、冷酷无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