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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五章 何策救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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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燕晗与殷缡色一同回到锦宁宫,天色已全黑。
殷缡色仍想着那死去的小宫女,心下闷闷不乐。燕晗见状,便让她回房休息。
摒退宫女,殿内只留了明芝一人,服侍她更衣梳洗。
“明芝,过两天拿五百两银子,给太子身边一个叫挽袖的宫女家人送去。”瞧着镜中的明芝将自已一头长发打散,燕晗慢慢开口。
“是,公主。”明芝手下不停,静静道:“那宫女大胆冲撞了公主,将公主最心爱的碧玉凤钗打碎。公主一时生气,命侍卫打了她几下,谁想她身子单弱,竟没挨过去。公主慈悲,着奴婢送银子抚恤她家人。”
“唔,说得不错。”燕晗挑一挑眉,似笑非笑道:“明芝,这后宫里可还有你不知道的事么?”
明芝面色纹丝不动,只恭恭敬敬道:“禀公主,因是太子殿下宫中的事,奴婢才知道得快些。”
“是么?”燕晗抿唇,想了片刻道:“明芝,你听着,往后太子宫中有什么事发生,你最好立刻告诉我!”
边说,边拿双眼紧紧盯住镜中的明芝。
明芝缓缓抬起头,回视她道:“是,公主殿下。”
承佑二十三年,十月初六。
六皇子燕缜领兵平复民乱,得胜还朝。
虽然民间依旧粮食紧缺、灾民因饥饿而死者不断,但在朝庭众多官员的交口称颂、粉饰太平下,皇帝龙颜大悦。
为嘉勉六皇子燕缜平乱有功,皇帝特册其为凉王,并下旨于十月初九当晚,赐宴于正德殿,着众皇亲、高官入宫庆贺。
依照大燕国传统,皇子皇孙很少有掌握实权、领兵出征建立功勋的,更很少在成婚之前封王。
一时间,燕缜所在的泫夜宫热闹非凡,皇亲高官纷纷前去恭贺,拍马奉迎者络绎不绝。太子燕然所在的东华宫却是门庭冷落,与其形成鲜明对比。
殷缡色担心柔色会对此忧形于色,惹他人生疑,便一清早前去纤云宫看视。
纤云宫内,早不复从前的冷落萧索。
各处殿室已经修缮装饰一新,殿内摆设样样都是古玩珍品,直叫人看得眼花燎乱、禁不住赞叹人间富贵。
但让殷缡色奇怪的是,一大早的,柔色竟然正指挥宫女将各处古玩、珍品都收拢来,打包装入箱笼。
不止是古玩珍品,连柔色最近获赐的金玉首饰、丝绸锦缎,都统统收在了一起。
而柔色身上的衣物、装饰都可说是素淡至极,一件银白色湘丝衣裙、乌黑长发用一支银簪绾起,若不是相熟的宫人,任谁见了都不会相信,这便是最近颇得圣宠的柔妃。
殷缡色走近她身边,看了半晌,皱眉道:“姐姐,你这是要搬家么?”
真是奇怪透顶!就算搬家,也不必把那许多首饰也装箱打包了吧!
柔色听到她话音,一回身,轻笑:“搬家?在这宫里,我还能够搬到哪里去呢?”
“那你为什么把东西都收起来,还穿成这样?”双眉皱得更紧,殷缡色百思不得其解的上上下下打量柔色。
虽然柔色向来容貌清雅,穿素净些更显得秀美,但她现在正得帝宠,若让他人看了,总归不怎么恰当。
柔色仍转过身,瞧着宫女将妆台上的玉钗金簪一样样收拢,轻轻道:“我要将这些东西……全都典当了。”
“什么?”殷缡色瞪大眼,不敢置信道:“姐姐!你不是在说笑吧?莫说皇宫内苑的物品在司务库里都有记载,轻易变卖不得。你便是能拿出去典当,要这许多银子又做什么用?”
柔色轻轻摇头,道:“要不要典当,是我的事。但当不当得掉,却与我无关了。”
殷缡色闻言,更加迷惑,瞧着她道:“姐姐……你到底想做什么?”
柔色转头迎上她视线,轻笑道:“妹妹,你向来比我聪明,怎会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一样的纤柔秀美、一样的我见犹怜,柔色似乎和以前并没什么两样,但又似乎有什么地方改变了。
殷缡色盯住她,仔细打量许久,才慢慢知道变在了哪里。
从前的柔色,不是忧愁可怜、便是郁郁寡欢。就是为了燕然下决心重争圣宠那日,眼底也是一抹隐不尽的痛意。可现在,柔色的眼底唯有平静与坚定。
这样的柔色,会做什么事?
再将目光转到满殿的箱笼包袱,以及柔色身上的朴素无华,殷缡色恍然大悟,惊道:“姐姐,你做这些是想要皇上看到!”
看到她收拢赐品、看到她典当宫物、看到她捐银救民!
“不错。”柔色展颜而笑,道:“就知道瞒你不过。”
“可是……姐姐就不怕皇上怪责么?”殷缡色越想越惊,直为柔色担心。
这一招虽有可能生效,但也可能……弄巧成拙!
柔色一笑,淡淡道:“比起沧烈江边那无数因缺粮而死的百姓,我偶尔得罪一次皇上,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皇上见我此举,绝不会怪罪,只会称赞!”
这一点,殷柔色绝对有信心。毕竟要获圣宠,仅凭些歌舞美貌是远远不够的。最重要的,是善于揣摩圣心。
听后默然许久,殷缡色想了再想,终忍不住低声问道:“姐姐,你为的,真只是遭了水患的饥饿百姓么?”
不是为了倍受冷落、教燕缜完全摭盖了锋芒的太子燕然?
柔色很慢很慢的转回视线,瞧住她笑道:“不为百姓,还为什么?”
“嗯。”殷缡色轻应,思索了半晌,终轻声道:“姐姐可知道,太子妃的人选,已经定下?”
柔色面上神情不动,纤瘦身躯却是微微一颤,垂目道:“太子殿下早已过了弱冠之年,也该册选太子妃了。”
她没问,被选为太子妃的是哪一个女子。
只因,她这一生一世,再无资格过问。
轻叹,殷缡色只能道:“姐姐,我知你并不稀罕皇上的宠爱,但有时候……你做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做得太多、帮得太久、陷得太深,早晚会露痕迹!
宫中女子个个都是一双利眼、一对利耳,怎可能有永远不透风的墙!那晚在东华宫书斋外,已有个无辜小宫女为此送了性命,殷缡色再不希望惨事重演!
柔色微微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你不必担心。”
她知道,这个自小善解人意的妹子早已查觉了她的心事。
她也知道,若是她认定了一心要做的事,殷缡色定会帮她。
所以,殷柔色抬起头,微笑道:“缡色,你帮我想想,要怎样才更能让皇上记起,沧烈江边受灾百姓需要的不是残酷兵乱、而是仁慈救济?”
殷缡色瞧住她柔婉到极致的眼神,无奈道:“姐姐,你做的这些,已经足够。”
要提醒,已经足够。
要左右皇上的决定,当然远远不够。
但,左右皇上的决定,绝不应由柔色来做。
这时,殷缡色万分期待起身为太子的燕然,会有何举动。
连柔色这个深宫弱女子,都能想出点法子提醒皇帝,那燕然,就更该想法子了!
燕然,你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呵!
一路离开纤云宫,殷缡色暗暗祈祷。
她不希望,柔色倾心恋上的是个只知闲逸、不知进取的软弱太子。
更不希望……自已曾有的一点动心,那么轻易就变成悲怜。
十月初九,晴。
盛宴当晚,正德宫内灯火辉煌。
皇帝居首座,下设文武官员近百席,又有皇室贵族数十席,直把宽宏高广的正德殿坐了个满满当当。
开席后,照例是皇帝对燕缜嘉赏一番,然后便是文武百官、皇亲贵族俯和着,说一些少年英雄、天佑我大燕之类的套话。
在此种热闹庆宴之中,面容最舒展、笑意最欣悦的,似乎并不是燕缜本人,而是与燕缜休戚相关的明贵妃与月贵妃。
因有外臣入宴,所以前来参宴的妃嫔公主们,都坐在正德宫东南角,悬一道鹅黄色轻纱屏障,与众臣子席位隔开,以示尊重。
燕晗与殷缡色坐席距两妃稍远,但早看得周紫月今日妆扮,简直可用文彩辉煌来形容。发上步摇钗饰、身上绫罗长裙,说不尽的明艳与妖娆,相比起来,燕缜之母明贵妃倒还平常一些,只唇角不住泛起丝丝笑意,可知她心底欢喜。
对此,燕晗冷眼旁观,似乎半点也不恼怒。反而,抿起的红唇边似有一抹极淡、极淡的讥屑。
殷缡色默默观察,心底不由寻思,难道太子今晚,真会有什么出人意料的举动不成?
殿外星月高挂,殿内饮宴过半。
高高坐在上席的皇帝忽的把手中酒杯一放,向殿内众臣环视。
能登高位的文武大臣,大多善于察颜观色,见状,忙也将手中酒杯放下,屏息噤声。
皇帝见状非常满意,开口道:“各位爱卿,此次我朝廷出兵虽然平息了匪乱,但沧烈江泛滥,毁我农田、粮仓无数,江边百姓依然为缺粮而苦,因饥饿死去者无数。请问众位爱卿,可有良策解我大燕国此次粮荒?”
皇帝此言一出,满席官员面色各异。
以右相周临放为首的,大多心底暗自惊异,不知皇帝怎会在今晚提起此事。朝堂上,为突显燕缜奇功,周临放暗暗指使党羽,将这些日子来所有地方县府奏报百姓极度缺粮、有可能再次爆发兵乱的折子,全都压了下来!
而听皇帝此刻所言,竟象是对此事极为清楚,并重视非常!
静默,方才还喧闹非凡的宫殿,忽然就陷入了尴尬的静默中。
皇帝的面容慢慢沉下,道:“怎么,我大燕百姓缺粮饥荒一事,众位爱卿都无良策可解么?”停了一停,又道:“还是,众位爱卿对此事根本就视若无睹!”
这最后一句,可称得上严厉责问了。
半晌后,总算有一官员站起,躬声道:“回皇上,当日太子殿下前去赈灾,臣接报后,已知民间缺粮严重。但因次此水灾严重,农田粮仓被毁太多,各处粮价高涨、库存有限,实在购不到太多灾粮,是以……”
皇帝越听越不耐烦,打断道:“左相!依你这么说,就是我大燕对此次粮荒无能为力,只能任无数百姓饥饿而死了?”
站起身回话的,正是左相殷坍。听得皇帝语含斥责,默然低头不语。
皇帝越加不悦,道:“我大燕国号称国富民强,难道今日竟要联看着无数百姓饿死么?枉你们一个个身为国家栋梁,竟还不如后宫一介妃嫔,尚知道穿素衣、卸钗环、典物酬银捐粮救民!”
他这说的,自然就是柔妃了。
但,在座的文武百官,自然不知道。
坐在鹅黄轻纱帐后的周紫月,脸上已是尴尬一片。
她今日盛妆前来,为的本是叫皇帝另眼相待。可没想到,却隐隐然成了皇帝反感的那一类。
悄然起身,周紫月在数名宫女的簇拥中低头而退。经过殷柔色席位时,投去怨恨眼神。
在席的众多妃嫔里,今日唯有殷柔色一身的素衣浅淡、环佩简洁,那么在皇帝口中典物酬银、捐粮救民的,除了她还有谁!
而坐于周紫月旁席的燕缜之母明贵妃,嘴角的丝丝笑意也已消失。今日盛宴,本是为了庆贺燕缜得胜回朝,可被皇帝这么一喝问,燕缜的荣耀、燕缜的风光,足足要打消一大半!
此时,听了皇帝训斥,整个正德宫的皇亲官员都低下了头去,不敢言语。唯有方才倍受冷落的太子燕然,忽的慢慢站了起来。
往日斯文内敛、低调平和的燕然,竟选了此时站起来!
难道他竟不怕皇帝迁怒?
还是……他有什么救民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