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妃》南歌子

27、第二十六章 赎子还国

　　殿中亲贵大臣皆注目燕然，皇帝也将目光投在了他身上。
　　只听得燕然恭声道：“禀父皇，儿臣自从赈灾返京后，于东华宫内静思多日，自知有负重托，故一直在寻思，该如何解决沧烈江畔百姓之粮荒。”
　　皇帝一听，似乎燕然心中已经有底，忙问：“那你可寻思出什么法子？快快说来！”
　　燕然点点头，道：“是，父皇。据儿臣统计，如今我大燕国受灾后缺粮之百姓，约有二十万众。要保这些百姓不受饥荒所苦，至少需酬粮三十万石，才能安然渡过危机、直至来年秋收。可我大燕国现在各地粮食紧缺，不单民间富商豪绅无力酬措，便是我大燕国库下折拨银，也难以在国内酬足这许多粮食。所以为今之计，只有向他国酬粮一途！”
　　“向他国酬粮？”皇帝微皱眉，道：“据联所知，此次沧烈江泛滥也殃及流风国，他自顾尚且不暇，又怎肯借粮、卖粮于我大燕国？”
　　燕然微笑，道：“父皇，儿臣说的他国并非流风，而是漠桑。”
　　漠桑，大燕国之附属！
　　皇帝听了连连摇头，道：“漠桑处于山岭高地，此次虽未遭受水患，但向来民生不富，怎可能酬得足这三十万石粮食？”
　　燕然躬身一揖，清清楚楚道：“父皇，天佑我大燕，此次漠桑确已为我国酬粮三十万石！”
　　他话音一落，满殿文武亲贵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三十万石粮食绝不是小数目，漠桑竟能在短时间内酬足？还肯主动送来大燕国？
　　皇帝一听，却是又惊又喜，道：“你说的当真？赈灾粮食已有着落？”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喜讯！便如三十万石粮食凭空从天上掉落一般，让皇帝意外至极。
　　“儿臣不敢欺瞒父皇，三十万石粮食已经酬措完毕，只待运来我大燕。此次漠桑的送粮使者，也已先行到我大燕境内，只待父皇召见、发下通关碟文，好运粮过境。”燕然神色依然恭恭敬敬，绝无半分得意。
　　“好，好！漠桑运粮使何在？速速谴他进见！”皇帝惊喜之下，已完全忘了此刻并非是在金銮殿内，而是凉王燕缜的庆功宴。
　　但，又有谁敢多言一句。
　　殿中不知有多少双盯视燕然的眼睛，泛出了冷意。也不知有多少双眼，正神思不定的飘忽打转。
　　只因，太多人已将身家性命押在了燕缜身上，而对燕然这个太子冷落倍至。可若今日燕然能顺利解决缺粮之危，皇帝必定会对他另眼相待。其功绩，只怕比燕缜的领兵平乱，更加显著！
　　不一会儿，在满殿官员亲贵的神思各异下，一个身着玄黑色漠桑服饰的中年官员随宫人走入。只见他身形略胖、相貌普通，若放在人堆里，实在不起眼。
　　但一直静静坐在鹅黄帘幕之后的殷缡色，此时见这官员走入，却吃了一惊。
　　官员身上玄黑色刺绣金银线图案的衣裳，她并非是第一次见到。记得东华宫燕然醉卧那一晚，澹台无夜穿的也是这样衣服，只是刺绣图案不同！也就是说，当时这漠桑官员早已到了太子宫中？那为什么……燕然直到今日，才将漠桑国献粮之事说出？
　　不，不对！那日燕然也曾到过御花园的！
　　自已当时还曾奇怪，为何燕然尚在禁足期内，就敢离开了东华宫、进入御花园？想必那天，燕然正要将此事禀报皇上的吧？只是……只是正逢柔色在林中以美□□君……
　　所以，燕然便将此事压了下来？
　　也所以，燕然等到了最恰当的时机，才当众说出？
　　可是，这个最恰当的时机，是因为柔色凑巧提醒了皇上，还是柔色与他暗暗通了消息、有心创造？
　　还有，拖了这么几天，可怜沧烈江边的饥饿百性，也不知多死了几人？
　　殷缡色隔帘瞧着面色平静、安坐席后的太子燕然，忽的感觉他陌生至极。今日的燕然，还是她认得的、从前那个温雅宁淡的燕然么？
　　燕然的心计……原来也很深呵！
　　殷缡色脑中思绪纷乱，那漠桑官员走了十数步，已到殿中，对着皇帝恭恭敬敬拜了下去。
　　“下臣元为溯，叩见我上国陛下。”因漠桑已臣服于大燕国，故元为溯尊称大燕为上国。
　　“请起。”皇帝因心中欢喜，对这次的漠桑来使明显客气了很多，微笑道：“元大人，听我朝太子说，你漠桑已为我国筹粮三十万石，可属实？”
　　“谢陛下。”元为溯再拜了一拜，才站起身道：“回陛下，自我漠桑君主听闻上国境内遭受水患、上国百姓遭受饥荒后，国主心急如焚，故倾尽全民之力，筹集粮食三十万石，只盼能解上国君主之忧。”这漠桑国大臣元为溯貌不惊人，可口才却极好，实在是个称职的使者，一番话说得极为动人。
　　果然，皇帝一听更是欢喜，笑道：“好，好！难得你漠桑国主对我大燕如此忠心。联今日便发下通关文书来，着你即日运粮入境！”
　　“是，陛下。只是下臣尚有一事相求，还请陛下恩准。”说到这里，元为溯忽的又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且以额头触地，神态诚挚。
　　“哦？什么事，你且说来。”皇帝见状，更是和颜悦色。
　　“回禀陛下，我漠桑国主现已年过五十，垂垂老矣。更兼身体虚弱、长卧病塌，眼看……眼看便要不久于人世！”说到这里，元为溯声音略哽咽，拿衣袖拭了拭眼角，继续道：“但我国主尚有一儿在上国为质，将近十年未得见面。国主日夕思念，辗转反侧不能入眠。只愿有生之年，能再与亲儿相聚。下臣在此，斗胆请求陛下开恩，许我漠桑皇子返国，以慰国主思念之心！”
　　“这个……”皇帝听了微微一愣，似乎半点也没想到，漠桑送那三十万石粮食来，还开了这么个条件。
　　当初漠桑国兵力薄弱，无法与大燕对敌，才臣服为附属国。许诺年年进贡、并送来皇子为人质。若现在一逢天灾就将质子还给了漠桑，那大燕国的国威……
　　见皇帝神色犹豫，元为溯忙又叩首道：“陛下！请陛下千万不要误会。我漠桑国主对上国陛下唯有尊崇、绝无半点不敬！请求质子返国，只是下臣个人的意思，绝非我国主送那三十万石粮食的条件！还请陛下明鉴！”
　　“哦，只是你个人的意思？”皇帝一听，自然不会相信。
　　元为溯说得好听，但在场的哪个人会当真。他这样说辞，不过是想让事情顺利一些、让大燕国的面子好看一些罢了。漠桑国肯送上三十万石粮食，为的不过是赎回质子！
　　“陛下，我漠桑皇子六岁前来上国为质，距今已十年。这十年间，国主无时不在牵挂。臣也身为父母，有感于国主思念子女之心，所以今日才斗胆，请陛下开恩！”元为溯趴俯在地，连连叩首，神情虔诚又卑微。
　　正在皇帝犹豫不决之时，席下忽然站起一人，大声道：“皇上，此事万万不可！我大燕虽然缺粮，但也不能将漠桑质子遣回！事关我国家颜面，还请皇上三思！”
　　说话的，是月贵妃之父，右相周临放。
　　“周大人此言差矣！漠桑献粮三十万石来我国，是表臣服之心！皇上若肯遣返质子，也不过是彰显皇上的仁德宽厚！周大人口口声声提我大燕国颜面，难道任我燕国百姓因饥饿而死、不予赈济救助，待到最后再出兵平乱，便有颜面了么！”出言驳斥的，是左相殷坍。
　　此次燕缜领兵平乱，完全是周临放一党联名上折后全力促成，殷坍曾在朝堂上大力反对，却被周临放一党驳斥失败。现在有了机会，自然要反驳回来。
　　而原本朝堂之上，殷坍势力薄弱，早不能与周临放等抗衡，但今日已不同。
　　今日，这漠桑运粮使是由太子燕然引入。若他能出言附和，也就是助了太子一臂之力。不单燕然或许可由此而巩固太子之位，他在朝中的势力，或许也可借以回升！
　　于是，殿中的文武百官，慢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一派以右相周临放为首，坚持反对遣返漠桑质子。
　　另一派以左相殷坍为首，认为遣返漠桑质子并无大碍。
　　皇帝看着殿内百官唇枪舌战、争论无休，不由略微心烦，喝道：“够了！都给联住嘴！”
　　立刻，殿内安静下来。
　　皇帝左思右想，终有些拿不定主意，转头看到燕然静静坐在一旁，并未参与争论。想起这运粮使者正是由他引荐，便道：“太子，依你看应当如何？”
　　燕然听得皇帝询问，站起身道：“父皇，儿臣带元大人前来，只急于酬粮解救百姓。关于遣返漠桑质子，事先却并不知情。依儿臣看……父皇不如先将那漠桑质子宣上殿来，看一看再说？”
　　他这样回答，着实有分寸。
　　皇帝不能决断的事，他怎能决断？但宣质子上殿来看一看，却是没有大碍的。
　　而质子的模样，则决定了皇帝与众臣是否放心将其遣返回国！
　　“嗯，那就宣他上殿吧。”皇帝一听，也觉有理。
　　这时，殷缡色在帘后已越听越惊。
　　燕然会不知道漠桑国送粮的条件？会不知道元为溯想要赎回澹台无夜？
　　不！绝不可能！
　　那晚在东华宫中，澹台无夜可是难得的身无伤痕、衣饰整齐，明显已受到了燕然的礼待！
　　况且……那晚澹台无夜对她所说的话，也着实狂妄！分明是知道了自已将要返国！
　　那么，澹台无夜会以怎样的面貌来见皇帝呢？
　　一个太出色、太厉害的质子，是绝不会让皇帝放心谴返的！
　　双手握紧，殷缡色几乎是屏息静气、瞧住殿门口。心底翻腾不休，竟是极盼望澹台无夜能够顺利回国。
　　毕竟，她已出手救了他两次；
　　毕竟，她万分不愿那样倔强的一个少年，被燕缜任意羞辱折磨；
　　毕竟……她对澹台无夜，似有一种特别的关注。
　　不一会儿，澹台无夜慢慢走了进来。
　　与从前不同，今日澹台无夜的长发以一根长簪束了起来，面目清爽了很多。但，他的神情与气韵，却与从前大不相同。
　　面容绝好，表情却呆板麻木。身形瘦削，举止间却有些僵硬。
　　这样的澹台无夜，似乎是具容貌出奇美丽的木偶，所有的倔强和坚韧都消失不见，唯余苍白。
　　“漠桑质子澹台无夜，拜见上国陛下。”连声音也是平坦无起伏，澹台无夜慢慢跪地行礼。
　　“唔，起来吧。”皇帝打量他几眼，便不感兴趣的转开了目光。
　　一个木头人模样的质子，有什么好看的。
　　而坐于旁席，由众星捧月到无人注意的燕缜，见状却冷冷笑了起来。那笑意复杂致极，也不知是讥讽、是仇恨，还是血腥。
　　澹台无夜真正的模样，自然他是最清楚的！
　　“九殿下……臣元为溯拜见九殿下……”涕泪一时横流，元为溯上前拜倒在澹台无夜脚下，感慨万千。
　　殷缡色在帘后见了，极是佩服元为溯的演戏天才。
　　明明已在太子宫中见过面了，还能将惊喜交集的神情表现得如此逼真，可真不简单呢！
　　“元为溯？”澹台无夜低头，面无表情。
　　“是，臣是来迎九殿下回漠桑的！国主日夜思念九殿下，以至积郁成疾……”哽咽难言，元为溯说到这里，又转向皇帝连连叩拜，道：“陛下，请陛下开恩啊！我国主与九殿下已骨肉分别整整十年，若九殿下再不返国，恐怕今生再无相见之期了！”
　　皇帝见状，摇摇头，道：“好了好了，联准你所求就是了。”
　　这漠桑质子的模样，实在是让他提不起半点精神。
　　想必就是返回到漠桑，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谢陛下！陛下如此大恩，我漠桑国民永世不忘！”元为溯一听，欢喜得简直要晕过去，趴在地上连连拜谢，又道：“陛下，臣领好通关文书后，明日就带质子返国，以求尽快将粮食送来上国！”
　　三十万石救灾粮食，赎回漠桑质子。
　　一桩心照不宣的大交易，终于顺利达成。
　　皇帝态度已明，这下以周临放为首的官员再也不敢出声反对。
　　皇帝都准了，他们再反对，不是自找苦吃么？
　　殿上众官员有喜有乐、有愁有忧。
　　自始至终，表情平静不变的，唯有立下大功的太子燕然，以及返国在即的质子澹台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