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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旧风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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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雯到访的事随着付望山和外公外婆一行人抵达而被抛诸脑后,尤嘉沉浸在被亲情包裹的暖意里,跟家人一起好好过了年。
随着屋子里热闹起来,blues兴奋地在每位客人腿边打转,太阳则谨慎地躲在沙发底下,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充满审视意味的眼睛,悄无声息地观察着这些侵占它领地的“陌生人”。
年夜饭是在家里准备的,付禹作为年夜饭的主力,从傍晚开始就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尤嘉在客厅和外婆一起包饺子,付望山则在跟外公一起在楚河汉界间厮杀。
窗外是噼啪作响的爆竹,电视里喧嚣着一年一度的春节联欢晚会,虽然并无人真正专注观看,但那熟悉的背景音如同恰到好处的背景乐,将团圆的热闹气氛烘托得淋漓尽致。
“嘉嘉,记得你妈妈最喜欢包饺子时随机包进去两个带红枣的。”外婆突然说,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尤嘉点点头,心里泛起一丝酸涩的暖意。母亲离开越久,这些细碎的回忆反而越清晰。
年夜饭后,一家人围坐在客厅守岁。付望山拿出准备好的红包,尽管尤嘉和付禹都已是成家立业的大人,但在长辈眼中他们始终是小孩。
就连blues和太阳都各得了一个——里面是宠物店代金券。
春节假期转眼结束,送走家人,尤嘉在整理客厅时,才再度瞥见书架的角落里周雯留下的那本基金会宣传册。
她拿在手中翻看时,付禹走近,温热的胸膛贴着她的后背,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头,也看向那本册子,“需要我帮忙查查周雯这个基金会的底细吗?”
“先不用。”尤嘉摇摇头,“我想自己去了解看看。”
翌日,尤嘉找到周雯留下的名片上基金会的地址。周雯为她泡了茶,开始详细介绍基金会的运作。
之后尤嘉慢慢翻看着周雯给她的近年来基金会接收善款款项,以及款项详细支出明细,确是国内各个偏远地区的中小学。
“目前我们资助了二百三十三名学生,主要是偏远地区的中学生。”周雯翻开一本相册,指着一张张青春的面孔,“你母亲如果看到这些孩子能继续读书,一定会很欣慰。”
尤嘉翻阅着资助档案,每一份都详细记录着受资助学生的家庭情况和学习成绩。
就在她准备合上最后一本档案时,一个熟悉的地名跳入眼帘——西江县红旗小学。
那是…尤大勇曾任教过的学校。
尤嘉听尹丽婕说过,她年轻时候,被派到基层工作过半年,就是在那半年里,在西江县认识了年轻的尤大勇。
那时他在小学教书,对尹丽婕钟情后凭借一点浪漫手段同她交往起来,半年后还跟她回了云城见了家长。
再之后,便是尤嘉知道的,婚后与之截然相反两副面孔的尤大勇了。
熟悉的地名让尤嘉心下一动,但也没多在意,只当是巧合,毕竟西江县近年来发展也的确落后,留守儿童占比不在少数。
她的手指在纸页上停顿了一瞬,周雯自然地接过话头:“这个学生是我们最近新增的,家里特别困难,父亲早逝,母亲改嫁...”
尤嘉不动声色地听着,离开基金会后,她回家搜索了“红旗小学”,在一则关爱留守儿童行动的报道里注意到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个十岁左右的男孩,站在破旧小院里。尤嘉注意到,那扇门边挂着一个手工制作的风铃,巧合的是,那跟她童年时尤大勇曾经做给她的,一模一样。
那是尤嘉童年记忆里来自父亲为数不多的礼物,被小小的她宝贝了许多年。
它承载着父亲对自己曾经有过的、哪怕短暂的真挚。
但在一次尤大勇酒后大闹中,风铃被摔得粉碎。尤嘉哭了整整一夜,而尤大勇次日酒醒后,全然不记得自己的所作所为。
也是从那天开始,尤嘉心里对她这个所谓父亲那点父爱的渴望,也就此消磨得无踪无影。
而此刻,看到照片上跟自己童年记忆里风铃如出一辙的这种无端奇异的巧合让尤嘉心下一沉。
她想,她有必要去一趟西江县,去这个孩子家里看一看。
因为她无法忍受挂着母亲姓名的基金会,可能与尤大勇有着任何不为人知的牵扯,无法忍受母亲身后之名被任何不纯粹的善意,甚至是肮脏的污点所玷污。
*
一路上,由火车转汽车,窗外的景色逐渐从平原变为起伏的丘陵,再到连绵的群山。
唯一一辆大巴蜿蜒在盘山路,尤嘉望着车窗外起伏的山峦,面对此行的未知,心里隐隐生出些不安。
她无法想象好不容易从自己生活抽离的尤大勇在跟这个基金会有什么联系,会扯出更多风波。
车子最终停在红旗村村口。
辗转打听村民,终于到了那个名叫马明远的孩子家。
一棵枝干虬结的老槐树后,是一栋略显破旧的红砖平房,那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院门虚掩着,那个熟悉的风铃在微风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同照片上的别无二致,竹子削成的小管,用细绳串起,中间缀着几片打磨光滑的小木片。
尤嘉正要敲门,一个背着书包的小男孩从屋里跑出来,险些撞到她。
“对不起!”男孩连忙道歉,抬起头来看向尤嘉,好奇问道,“你找谁?”
尤嘉回过神来,迅速调整表情:“请问...这是马明远家吗?”
“我就是。”男孩说着,朝屋里喊道,“奶奶,有人找!”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从屋里走出来,用警惕的目光打量着尤嘉:“你是?”
“我是尹丽婕助学基金会的工作人员,来做个回访,了解一下明远近期的学习和生活情况。”尤嘉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面上的笑容显得亲切可信。
不成想,听她说完,老人的脸色突然变得一言难尽:“基金会?姑娘,你是不是找错人家了?我们明远没有接受任何基金会的资助啊。”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瞬间击中了尤嘉。没有接受资助?那基金会的档案是怎么回事?
“可能……可能是我记错了吧,不好意思。”她勉强笑了笑,装作不经意地指向门口,“我看你们家这门口挂的风铃很别致,手真巧,是哪里买的吗?还是自己做的?”
“这个啊?”老人家顺着她的目光瞥了眼那个在风中摇曳的风铃,“是明远他爸做的,后爸。这孩子亲爸走得早,命苦,多亏了后来遇到了大勇,对孩子倒是挺上心的……”
“大勇?”尤嘉听到这两个字,心跳仿佛在刹那间戛然而止,整个世界的声音都迅速远去。
恰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她同样熟悉的、那种刻意表现出来的温和与耐心,从身后不远处传来:“妈,明远的作业写完了吗?”
她猛地回头,便见尤大勇手里拿着个作业本站在不远处。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被抽空,两个人都愣住了。
面前的中年男人已经不再同去年夏天时那般潦倒,尽管穿着一件半旧的深蓝色外套,裤脚沾着泥点,但不再面孔不再因宿醉而浮肿,身形也由佝偻到挺拔,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是当地一个普通的庄稼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尤大勇脸上的那点平和瞬间碎裂,被极致的震惊与难以置信的恐慌所取代。他手中的作业本“啪”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嘉嘉...”他从喉咙深处挤出这两个字,“你怎么会在这里?”
此行的不安预感成了真,基金会、风铃、这个陌生的村庄,还有尤大勇在这个家庭中扮演的角色……所有这些线索编织成共同一张她尚未看清的网,而她已经一脚踏了进来。
尤嘉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无论真相是什么,她都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接下来的场景混乱而模糊。
尤大勇慌乱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作业本,用当地方言对老妇人匆匆解释了几句,就拉着她的手臂快步离开了马家。
他的力道很大,手指像铁钳一样紧紧扣住她的上臂,几乎是拖着她往前走。
“你干什么?放开我!”尤嘉挣扎着,但尤大勇的力气出乎意料地大。
“别在这里闹,”他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恳求,“我们换个地方谈。”
尤嘉最终停止了挣扎,跟着他来到村庄边缘一处显然已经久无人居的废弃土坯房前。
尤大勇松开她,不安地搓着手,眼神始终不敢与她对视:“嘉嘉,我...我真的没想到你会找到这里。”
“是吗?”尤嘉冷冷地看着他,“从我那儿要不到钱,就改用年轻时候的老套路了?像当年对我妈一样,用你那套伪装出来的温柔体贴,骗取信任,然后呢?等他们依赖上你,再露出真面目?”
尤嘉话里没留半点情面,这让尤大勇的脸色更加苍白:“嘉嘉,我知道你恨我,但事情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