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说定了 ...
-
平安夜,海城落雪,尤嘉一个人裹着毛毯窝在沙发里,望着窗外纷扬的雪花在路灯的光晕中起舞。
玄关处传来声音,尤嘉看了眼时钟,较平常晚了许久,她起身走到门口,见他面带倦容。
“怎么了?”尤嘉迎上前去。
付禹罕见地没有在她面前提起兴致,只沉默地脱下大衣,领带也被扯得松散,额前碎发凌乱地垂着,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
尤嘉想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心悄悄提起,无数个糟糕的念头在脑海中翻涌——公司出了状况?投资失败?还是身体不适?
她尽可能在心里做着最坏的打算,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你破产了?生病了?被打了?”
付禹依然没作声,只上前一步,抱住她,将头搁在她肩上。
尤嘉倏然心一沉。
难道…是比上述事更坏的?
“爸怎么了?还是外公外婆?”
经历过尹丽婕的意外事端,她对亲人安危格外敏感,本能往这上面想。
“没有…他们都很好…”付禹的声音闷在她的发间,带着疲惫的沙哑,“别瞎想。”
“那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尤嘉松了口气,轻拍他的后背,“就算你破产了,失去一切了,也还有我,我们可以在街头无所事事,去超市吃试吃小面包,去花店捡两枝被挑剩的枯萎玫瑰。”
“总之,不会更坏的,我们在一起就不会更坏。”因为不明缘由,尤嘉只竭力安慰他。
“看起来我老婆给我安排的挺好,我都对破产生活有点心动了。”付禹闻言这才露出个笑意,看向一脸紧张神色的尤嘉。
他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的脸颊,正色道:“但你值得最漂亮的鲜花,才不是被人挑剩下的。”
尤嘉听他这样说,暗想应该没什么大事,悬着的心更落下几分,遂牵他到窗前看雪。
“你看,下雪了。”
“嗯。”付禹从背后拥住她,解释着刚刚不算好的状态,“其实就是今天有点累了,我没事。”
“没关系,累了就休息。”尤嘉向后靠进他怀里,“你想去什么地方吗,看完这场雪我们就随时可以动身。”
“真的吗?”付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笑意,“那我不客气了。”
尤嘉被他打横抱起,不由惊呼一声,随即陷入缠绵的吻中,一路延续到卧室。
……
月光透过纱帘,在彼此交缠的呼吸间流淌。尤嘉轻抚着付禹汗湿的额发,忍不住低笑:“…你确定你很累吗?”
“这不是有你给充电吗,宝贝。”付禹再度笑得暗昧不明,下一秒却将话题拐弯,“明天早晨去玩雪吧,尤嘉小朋友。”
“您这频道切换还挺快…”
然而并非所有雪都会兆丰年,次日清早,当尤嘉裹得像只圆鼓鼓的小熊,兴高采烈地下楼跟付禹一起堆雪人时,便见隔壁单元门口摆着花圈。
走近才知道,是经常投喂流浪猫的李奶奶,在夜里过世了。
无病无灾,在睡梦中离世,按理说是喜丧。
可这样突如其来的告别,对任何人都是措手不及的。
尤嘉经历过同尹女士完全意料外的诀别,熟悉的空洞感再度袭来,心里当即好像空掉一块。
人有生老病死,如同草木荣枯,再寻常不过。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世上从不存在永恒。
这样的道理所有人都熟知,但跟身体力行接受,事到临头才发现是两回事。
他们走进老人家中吊唁,对着相片上的老人鞠了躬,默默在心里哀悼了三分钟。
一百八十秒内足够回忆翻涌,尤嘉思及有时候遛blues会遇到李奶奶,老人家总笑得慈爱。
她总坐在单元门前的长椅上,膝盖上摊着一本泛黄的相册。
“这是我们家妞妞,”她会对街坊邻居指着照片上圆滚滚的橘猫,笑得像在炫耀孙辈的老人,“可惜前年走啦,十五岁,是老寿星了。”
自诩糊涂的她记得小区每只小狗的名字,还准点投喂着小区里的流浪猫,在墙角放置防雨的食盆,冬天还会给它们搭简易的窝棚。
“我之前看到李奶奶就想,如果我妈妈活到她的年纪,大概也会那样,在小花圃种满花,每天散散步,摸摸小猫。”离开老人家中,尤嘉偎在付禹怀里,感慨道。
付禹将她搂得更紧,“如果有另一个维度,她们会见面的,李奶奶会跟你妈妈说,她的女儿变成了更好的小姑娘。”
远处,几只小猫蹲在雪地里,望着那扇再也不会走出一个慈眉善目老太太的单元门,仿佛也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告别。
付禹弯腰捧起一抔白雪,尤嘉看着雪在他掌心慢慢融化,听他开口道:“雪化了,但会滋润土地。生命也是这样,看似消失了,其实化作了另一种形态,继续存在着。”
雪人最后还是堆起来了。
是她和付禹,本来还有一只狗狗,但被blues跳上去“毁”掉了。
金毛犬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要在雪地里立两个奇怪的“人”,兴奋地扑上去,雪人的胡萝卜鼻子滚落在地,被blues当成了新玩具。
日历无声息拐到新一年。
就这么到了一月中旬,付禹生日。
前一天,家中已经悄然间布置好机位。
尤嘉不无几分担心:“这样真的可以吗?”
“我们要的就是真实。生活的诗意,从来不在完美的构图中,而在不经意的瞬间。”导演微笑道。
于是,镜头从翌日清早开始,便悄然开机。
“今天想怎么过?”尤嘉睁开眼,窝在付禹怀里状似不经意地问。
“就这么过。”付禹在她额间落下再自然不过的吻,“和你在一起的每天都是节日。”
这天过得也的确再寻常不过。
上午付禹在书房开视频会议,尤嘉则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
偶尔抬头,能透过虚掩的门看见他认真的侧脸。有时他们的目光会在空中相遇,相视一笑,又各自继续手头的事。
角落的镜头忠实的记录一切,诸如晨光在透过百叶窗流理台上投下斑驳的光,抑或blues的尾巴有节奏地轻敲地板。
午餐是简单的番茄鸡蛋面,付禹掌勺,尤嘉打下手。煎蛋的滋滋声、切番茄的笃笃声、煮水壶的鸣叫声……日常的声响,构成了生活里最真实的配乐。
午餐结束后,尤嘉奉上她给付禹准备的礼物。是本手工装订的相册,里面是她偷偷收集的点点滴滴:他熟睡的侧脸、做饭时专注的眉眼、和blues追逐的瞬间...
“你怎么拍到这些的?”付禹一页页翻看,眼底有光在流动。
“秘密。”尤嘉笑得狡黠。
时值黄昏,他们遛弯时偶遇一位牵着大团彩色气球售卖的阿婆。夕阳给她的银发镀上金边,那些气球在寒风中轻轻摇曳,像一串漂浮的彩虹。
尤嘉玩笑着说等她老了也要来公园门口卖气球。
付禹闻言微微一怔,随即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他仿佛真的看见了那一幕,一大团气球在她头顶聚成一片流动的色彩,孩子们的欢笑声围绕着她,而她则会笑眯眯地把气球线递给一个个眼睛发亮的小小人儿。
她会两鬓斑白,但还是他的小姑娘。
“好啊。”付禹开口,应和着这个突如其来的构想,“那我就在你旁边的长椅上下棋,或者看书。等你收摊,我们一起回家。”
说完,他上前,在阿婆那儿买下整整一大束氢气球。
二人牵着气球走了一小段路,便让路过的小孩羡慕得不行。
“来。”付禹忽而把气球线塞进尤嘉手里,“给你的电影加点色彩。”
他们一起,把那团彩色放飞。
“如果以后我真的卖气球,那你可得看紧点。”尤嘉笑着靠在他肩上,继续编织着这个遥远的画面,“万一那时候我老眼昏花,算错了钱,咱们可就亏本了。或者一阵大风过来,我没抓住,所有气球都飞走了……那可真是‘破产’了。”
“飞走了就飞走了。”付禹揽住她的肩膀,话里带着笑意,“只要我们嘉嘉飞不走就好。”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织在一起,仿佛提前预演了白发苍苍时的相互依偎。
尤嘉想,原来关于未来的所有想象,原来哪怕是衰老这样一件看似带着些许暮气的事,也可以被勾勒得如此生动而充满期待。
“那就说定了。”她轻声说,像许下一个郑重的诺言。
“当然。”付禹将他的手握的更紧。
尤嘉抬头看去,五彩斑斓的气球在夕阳中飘荡,像童年梦想具象成真。它们越飞越高,最终化作天际的几个彩点。
“对了…你怎么知道电影的事…”尤嘉想起什么,讶异问道。
“从第一天就知道了。”付禹笑得温柔,“导演是我的大学选修课老师,她早就‘叛变’了。”
他们牵手归家,路上付禹忽而开口道:“你知道吗?李奶奶昨天去世前,给流浪动物保护协会捐了一笔钱,足够那些小猫度过这个冬天了。”
尤嘉望着气球消失的方向,若有所思:“生命会消失,但爱不会。”
又一场雪簌簌落下,覆盖了昨日的足迹,也孕育着明日的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