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顺位》幻**夭

3、七天以后我想见到你

　　星星刚刚爬上天空的屋顶，稀稀拉拉的几颗，像在慰藉没有月亮的夜晚。
　　只开一盏台灯，在书桌前翻开日记本的最后一页，写下今天的日期……手停在那里，被束缚了一般无法动弹。离我对蔚说那句“我再也不会烦扰你了”，正好一年了。原来我如此清楚地记得，关于蔚的一切。
　　合上日记本起身，到“断弦”CAFé喝一杯咖啡。我想今晚我也许不用睡觉了。今晚将用来追忆，追忆以往和朋友一起的时光。带上三本日记本，推响了“断弦”门口的那快要睡着的铃。
　　曼特宁的苦味在空气里弥漫，连四周的气氛都变得苦涩起来。
　　三本日记，有一本半是初三的时候写的。粗粗一看，都写满了飒，那个人让我体验到正常人的心跳速度，也让我明白了初恋的苦涩。
　　还有一本，是高一的时候写的，凌乱地记载了那年我紊乱的生活。飒的遗弃，堇的背叛，那个失去了所有可信任的人的世界里，连那个一直一直在我身边支持我的，那个我以为那个绝对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离开我的朋友――蔚也背离了我。在高一的暑假，他对我说，『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吧，我的肩膀担不起你。』于是我对着冰冷冷的听筒，把持着自己最后的尊严，清晰地吐出那句『我再也不会烦扰你了』。结果真的就这么失去了联络。我放弃了所有可能和蔚联络的方式。他和安紫一起消失在我的世界。但我知道安紫和她心爱的蔚过得很好，她的新书里充满了喜悦的气氛。我从来没有说过或者想过，是安紫把蔚从我身边带走的，要走一定是蔚自己要走的。在和依依的恋情结束以后，安紫才是他想要担当的女人。
　　剩下的半本日记，是整整一个高二的。哲宇和堇。因缘际会地知道了哲宇俊朗外表后面的悲伤，和对所爱的女生的执著与包容，我们成为惺惺相惜的朋友，同时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平淡如水的相处方式。我已经害怕了，害怕别人对我太好，因为他们对我越好，离开的时候我也会越痛。而堇，依旧笑着对着我，转过身又露出鄙夷的神色。我知道，她亲近我只是为了哲宇。她想要像那时抢走飒的时候一样地，看见我流泪的样子。
　　我已经不哭了，从蔚离开以后。因为没有倾听的人，所以倾诉也变得多余。但是日子依旧过，地球少了谁都一样在转动。
　　喝下最后一口已经冷却的咖啡，我麻木地体会不到苦是什么滋味。
　　目光突然地落在蔚的名字上，在满篇满篇都写满了飒的名字的日记里，其实每天都有那么一句关于蔚的。
　　『蔚和依依幸福地笑着，我希望有天我和飒也可以那样。』
　　『问他和依依为什么分手，他总是苦笑着不答。最后将他的一个新朋友，叫作安紫的女作家介绍给我，大概比我们大两三岁。』
　　依依和安紫，一个走了一个来，在我生命里呆得最久的就是蔚了。
　　『蔚用眼神在责备我，奇怪我为什么会看得懂？也奇怪他明明清楚我对飒的感情为什么又……』
　　『我劝蔚对安紫好一点，因为安紫真的很爱他，虽然我也是依依的好朋友。蔚却把我骂了一顿，其实他的眼睛里有很受伤的信息。』
　　『我向他坦白其实我没有暂时性失忆也没有忘记飒的时候，不敢看他的眼睛。因为我知道蔚的眼睛里有什么是我害怕知道的东西。』
　　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那些眼神，可是，在咖啡的气味还没有散尽的此刻，蔚的眼神随着那些文字一起，冲破了封印的牢笼，清晰地在眼前浮动。
　　不同于飒的闪烁不定，也不同于哲宇的清澈透明，蔚的眼神，总是很深刻地看着我。
　　眼泪落了下来，落在空空的咖啡杯里。残留在杯壁上的咖啡，顺着泪水一路滑落。
　　原来我忽略了很多很多。难怪依依和安紫在的时候总是说我反应迟钝，我也往往是最后一个知道真相的人。但现在的我能够明白蔚眼中的伤痕是因为我，也说明我长大了。
　　开始先翻了好几页，只寻找和蔚有关的消息。渐渐地，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剩哭的力气。无声地落泪。我可以体会到蔚的伤口有多痛，那都是我造成的。作为罪魁祸首的我非但没有一句对不起，还在不停地责怪他，耿耿于怀他的离开。
　　心口涌上了无数的酸涩和苦楚，那里正沸腾着一杯叫做愧疚的咖啡。
　　忘记我是如何离开“断弦”的了，只觉得回家的一路上好冷森。我紧紧抱着日记本，让胸口一点一点温暖它。那……谁来温暖我呢？脸颊在夜风中冰冷地快要冻结起来。
　　连路灯都没有缘由地灭了。模糊了视线的我居然在黑暗中捕捉到了站在一旁的白色人影，恍恍忽忽地像快要消失了一样。我停下了脚步，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四周只有星星在眨眼看，只有风在细声呜咽。
　　他终于轻轻往前走了一步，离我还是很远很远。
　　“怎么会这么巧？”我轻轻地问他。
　　蔚离开以后我假想过无数次的重逢。如果他先和我打招呼，我要冷冷地回答：「你认错人了吧？」如果他和安紫走在一起，我要笑着问安紫：「这是你的男朋友吗？怎么不介绍一下？」如果……可是我从来没有假设过现在的心情遇见他会是什么样的。
　　一年真的很长很长，长到我已经放弃了假设相遇。因为我们不会相遇。就算这个城市真的很大，也无法将两个人像消失一样藏起来。
　　但是他就好像从来不曾消失过一样，好像昨天才刚刚见过面一样，温和地说：“是呀，我是专诚来看你的。”
　　始终没有人了解我在想什么，但蔚总是能给我最贴心的回答。这一点，我想永远都不会变。苦笑了一下，“我是说，正好一年了。”
　　“原来你都记得，我还以为你都不记得了。你可是连自己的生日也会忘记的人啊！”少见的，蔚说了很多，那个平日里最喜欢沉默也最擅长沉默的蔚。“还记得初三那年你的生日是飒帮你过的，你非常高兴地半夜打电话过来要我分享你的快乐……飒参加省级比赛，我还带你坐长途汽车过去加油……分手以后你还没有忘记飒的生日，还特地跑来问我要不要给他买礼物……”
　　“够了……”蔚继续地说着，似乎在罗列着我一条条的罪行。“够了……”为什么他把那么细小的事情都记得那么清楚，清晰地就像人死之前在眼前回放的记忆一样。“够了！够了！”我大声地喊起来，因哭泣而沙哑的嗓音划破了空旷的夜色，星星被吓得闭上了眼，风被吓得停止了哭。
　　蔚终于停了下来，却只是站在那边，不再像当初一样为我递上一张纸巾。
　　怀中的日记“啪”地带着三年的记忆落进了无边的黑暗里去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紧紧地抱着蔚，不断地重复着那三个字，我不知道我要说几次才可以填平他的伤口，才可以抹消我的罪恶感。
　　蔚静静地站着，任由我抱他，泪水似乎落在他的身上，又似乎落在地上。从来不曾拥抱过的我，也从来不曾了解过，拥抱是如此寂寞而冰冷。没有温暖，没有依靠，就像同一团冷冰冰的空气在相拥。
　　我知道我是多么依赖蔚，以致我成了思念的寄主，它吸收着养分疯狂地生长，而我日益消瘦却不会死亡，所以思念也不会死去。
　　最后，蔚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我了解他那瘦弱的肩膀承受不住我的重担，是的，我同一年前一样，只是他多余的负担。他的肩膀，已经承受了安紫，正如我当时希望的那样。

　　第二天醒来，妈妈告诉我，昨晚我昏倒在家门口。
　　我闻了闻自己的手心，没有蔚的气味。我怀疑昨夜是否真的遇见了他，又或者那只是一场梦。用双手覆盖住双眼，没关系，就让别人看见自己哭吧！
　　上学的路上遇到了哲宇，看起来一夜没有睡的样子。自从一个星期前得到他的朋友病逝的消息，他就一直消瘦下去。就算是自己女朋友深爱的男生，哲宇也从来没有埋怨过自己的朋友。一年前，哲宇的女朋友和哲宇的朋友一起离开了这座城市，为的是治疗男生身上不可能有转机的病。哲宇让他们走了，只是不忍心去送行。
　　哲宇真的真的很爱他的女朋友，我想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像哲宇那样爱她，正如，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像蔚一样地……爱着我。
　　哲宇轻轻地开口，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昨天晚上，我陪她等到天亮，也没有等到他。”
　　“他？”
　　“她相信，死去的人会在七天后回来看望他最放不下的人。”
　　这是在安紫的小说里出现过的一句话，原来还有人这么相信着啊！“那么，也许他了无牵挂了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哲宇看了我一眼说。那么一瞬间，一夜没睡的眼睛露出的眼神像极了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