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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寿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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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婵被安置在帅帐旁一个更便于“照顾”却也监视更严的营帐内,楚洹几乎不再让她返回自己的小帐。
寿辰前夜,楚洹再次审视着“惊凰”计划的每一个环节。
阿婵则安静地坐在角落的毡垫上,面前摊着一本兵书,眼神却放空,仿佛神游天外。她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地面上划动,勾勒着无人能懂的线条。
“报——!”
一名斥候风尘仆仆闯入,带来临淄最后的情报:“将军,齐王寿辰流程微调!酉时登台后,新增一项‘百鸟朝凤’仪式,由瞿后主持,于台下东南祭坛进行,耗时约半柱香。届时齐王、瞿后及部分重臣会暂离栖凤台主体!”
帐内气氛瞬间一凝。
东南祭坛?那正是阿婵“预言”中地基隐患最重、也是楚军计划重点爆破的区域!时间点更是卡在计划发动前的关键时刻!
是巧合?还是……对方已然察觉?
楚洹目光锐利如刀,猛地射向角落的阿婵。
阿婵似乎被斥候的闯入惊扰,茫然抬头,对上楚洹审视的目光,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东南……祭坛?”她仿佛无意识地重复着这个词,眉头微微蹙起,手指在地面上的划动变得急促了些,“……鸟……假的鸟……铁做的……声音很尖……”
她忽然抱住头,露出痛苦的神色:“……吵……头好痛……绿色的烟……味道怪……”
铁鸟?尖声?绿色怪烟?
楚洹心脏猛地一沉!
这绝非吉兆!瞿后绝非庸碌之辈,这突如其来的仪式,加上阿婵这指向明确的“预感”,极大可能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反陷阱!
“计划暂停。”楚洹当机立断,声音冷冽,“令‘玄龟’立刻核实东南祭坛周边情况,重点探查是否有异常装置、可疑物品!所有行动组待命,没有我的命令,绝不可妄动!”
命令迅速传出。帐内陷入一种压抑的、等待审判般的寂静。
所有幕僚将领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瞟向那个蜷缩在角落、似乎因“头痛”而轻微颤抖的女子。
她又一次,在关键时刻给出了警示。
这一次,不是靠梦境呓语,而是对新增情报近乎本能的、诡异的负面反应。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瞬都无比煎熬。
终于,最新的密报以最快速度传回——利用潜伏在工部的暗桩紧急核实,东南祭坛下方,确实被提前埋设了数排巨大的铁制空心“鸾鸟”,内部机括复杂,疑似内藏强酸或毒烟,触发机关极可能就在祭坛周围!且祭坛外围巡逻的侍卫明显增多,步伐规律暗合某种阵法,像是随时准备合围!
好一个瞿后!果然布下了杀局!
若非阿婵预警,楚军精锐死士一旦按原计划潜入爆破或制造混乱,极可能一头撞进这铁鸟毒阵,全军覆没!
“好险!”一名将领冷汗涔涔。
楚洹面色阴沉如水,看向阿婵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感激?庆幸?更多的却是更深的忌惮与掌控欲。
此女之能,简直可怖!
“将军,现在怎么办?‘惊凰’计划……”幕僚长史忧心忡忡。
计划核心被对方预判并反制,临时调整难度极大。
楚洹目光扫过舆图,脑中飞速计算。强攻已不可行,潜伏破坏的风险激增。难道要放弃这千载难逢的机会?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阿婵忽然又轻轻“咦”了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只见她不知何时抬起了头,目光依旧有些涣散,却怔怔地望着帅帐中央燃烧的火盆。跳跃的火光映在她清澈又迷离的眸子里,仿佛在演绎着什么。
“……火……自己烧起来了……”她喃喃自语,声音很轻,“……没有风……也在烧……从里面……往外……”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模仿着火苗窜动的轨迹:“……像花……金色的花……开了……”
帐内众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火自己烧?从里面?金色的花?
楚洹却猛地捕捉到了什么!他急速回想阿婵之前的所有“预言”和己方掌握的情报。
栖凤台内部大量使用木质结构!为了寿辰庆典,其内部必然悬挂了无数绸缎、灯笼、纸花等易燃物!
瞿后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东南祭坛的防御,那栖凤台本体内部的守备呢?是否会出现可乘之机?
“从里面……往外烧……”楚洹眼中精光爆闪,“我们不必从外面强攻!若能让人从内部纵火,火起于核心,则瞬间可成燎原之势!台体木质结构繁多,一旦内部燃起,外部救援难入,崩塌更快!”
“可如何潜入内部?寿辰当日,盘查必然极严!”幕僚质疑。
“不是潜入,”楚洹思路越来越清晰,“是利用已经在里面的人!”
他猛地指向舆图上临淄城内几处不起眼的标记:“我们早年布下的‘沉睡’暗桩,有几枚棋子,身份是低等杂役、乐师学徒,甚至宫内负责搬运酒水膳食的小太监!他们无法接触核心,也无法携带武器,但——”
楚洹目光灼灼地看向阿婵:“——若是让他们携带极易燃、却看似寻常的物品呢?比如……特制的火折子,或者……”
阿婵仿佛被他的目光烫到,低下头,小声嗫嚅:“……香粉……娘娘们用的……亮亮的……一碰……就热……”
香粉?一碰就热?
自燃!
楚洹瞬间想起之前截获的贺礼中,确有几种阜临特产的、掺有特殊金属细粉的华贵妆粉!
“立刻查证!是否有妆粉遇摩擦可生火?”楚洹下令。
很快,随军工匠被匆匆召来,证实某些特殊矿物粉确实有此特性,但极不稳定,难以控制。
“无需控制!”楚洹断然道,“要的就是它的不稳定!令‘玄龟’,立刻准备此类粉末,分量不必多,关键是要能藏于日常器物中,如脂粉盒、香囊、甚至琴瑟之内!交由城内暗桩,命其于寿辰夜,伺机将粉末倾撒于台内帷幔、木质屏风、地毯等易燃处!无需明火,只需等待一个轻微的碰撞、或是灯笼坠落——自然即可‘意外’起火!”
计划的核心从外部爆破,转变为内部自发燃烧!这完美契合了阿婵“火从里面烧”、“自己烧起来”的提示!
“那……风向和逃生?”一名将领想起之前阿婵关于风向和废弃水道的提示。
“计划变更,我方人员不直接参与纵火,只负责播撒火种。起火后,利用混乱,按原定废弃水道路线撤离。重点制造混乱的手段,改为之前制定的‘金蝶’与‘金矢’方案,目标调整为因内部火起而惊慌失措、涌向特定出口的权贵!”
楚洹看向阿婵,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阿婵,你看,此计可行否?”
阿婵抬起头,眼神依旧懵懂,仿佛听不懂他的问题,只是下意识地重复:“……金色的花……开了……好多人在跑……哭……黑色的水……安静……”
她再次肯定了废弃水道的安全性!
“好!”楚洹一拍案几,“就按此执行!立刻将指令传达下去!”
最后的指令随着信鸽和快马,奔向临淄。
寿辰当日,临淄张灯结彩,一派盛世狂欢。栖凤台高耸入云,锦绣辉煌。
酉时,齐王齐咸携瞿后登台,万民跪拜,山呼海啸。齐咸志得意满,目光不时瞥向台下某处,眼神狂热而偏执——那里埋藏着他“永恒”的秘密。
瞿后面带雍容微笑,举止得体,唯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冷冽的警惕——东南祭坛的布置是她精心设计的陷阱,只等不安分的鱼儿撞网。
“百鸟朝凤”仪式如期举行,齐王与瞿后移驾东南祭坛。
一切都按瞿后的剧本上演。
然而,就在仪式进行到一半,祭坛周围侍卫精神高度集中于外围防御时——
栖凤台高层,一处悬挂着华丽绸缎的偏殿内,一名“不小心”跌倒的小太监,袖中滑落的香囊散开,细微的粉末无声无息地飘洒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
几乎同时,另一处乐师休息间,一个摆放琴瑟的架子被“无意”撞倒,某架琴的暗格破裂,类似的粉末溅出,沾满了旁边的布幔。
没有明火,没有异常。
仪式结束,齐王、瞿后重返高台,盛宴继续。
戌时,烟花盛会开始,巨大的声响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动静。
第一朵烟花在夜空炸响的瞬间,栖凤台核心区域,一处因灯笼过热而坠落的烛火,碰巧落在了那洒满特殊粉末的地毯上!
“轰——!”
一簇异乎寻常明亮、几乎呈金色的火苗猛地窜起,瞬间吞噬了地毯和旁边的绸缎!火势蔓延之快,远超常人想象!
“走水了!!”尖叫声骤然响起,压过了烟花的轰鸣!
几乎同时,台内多处地点相继莫名窜起火苗,火势从核心区域向外迅猛扩散!木质结构、易燃装饰成了最好的燃料!
混乱瞬间爆发!
台下的楚军暗桩目睹火起,立刻按计划行动。
数笼涂着金粉的鸽子被放飞,爪下抓着包裹了油浸易燃物的小块,它们受惊飞向四周那些“亮晶晶的帐篷”和权贵府邸方向。
隐藏在暗处的楚国神射手,点燃了箭簇上绑缚的特制燃烧物,一道道金色的流光射向预定的易燃目标!
“保护大王!保护王后!”
“救火啊!”
“箭!有火箭!”
“天上!天上掉火下来了!”
临淄城彻底陷入混乱!栖凤台内部火光冲天,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台外多处重要地点同时火起,人群惊恐践踏,守卫顾此失彼!
瞿后脸色煞白,在侍卫簇拥下疾退。她千算万算,算到了外部袭击,甚至算到了地基爆破,却万万没料到火会从台子最核心的地方自己烧起来!而且蔓延得如此诡异迅速!那些金色的火苗……绝非寻常!
齐咸则彻底慌了神,他惊恐地看着燃烧的高台,不是害怕死亡,而是恐惧他埋藏在台基下的“秘密”被大火焚毁!他竟挣扎着想冲向火场,被侍卫死死拉住。
“台子……我的……”他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楚洹安排在城内的细作和死士,混在人群中,趁机散布谣言:
“台基下有冤魂!是妖女阿婵回来复仇了!”
“天罚!这是天罚齐王昏庸!”
“瞿后失德,引来天火!”
谣言如同这火势,在恐慌的人群中迅速扩散,进一步瓦解着齐国的秩序。
然而,瞿后终究非比寻常。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她迅速强自镇定下来。
她注意到火势虽猛,但楚军的攻击似乎仅限于纵火制造混乱,并未组织起有效的、针对王室的斩首进攻。而且,大火燃烧的方向和蔓延的路径,似乎……隐隐有人为引导的痕迹?
她猛地想起什么,厉声下令:“不要盲目救火!所有人听令!封锁通往城西废弃水道的所有路口!严禁任何人靠近!遇到可疑人格杀勿论!”
她反应极快,瞬间判断出若是有人策划,必会预留逃生通道,而城西那条废弃水道,是最可能的选择!
命令被忠实地执行。一队队精锐侍卫强行压下恐慌,冲向城西水道入口布防,果然与几名正试图按计划从此处撤离的楚国高级暗桩遭遇!一场激战爆发!
与此同时,瞿后目光冰冷地扫视混乱的现场,再次下令:“擂鼓!传令四门守军,不必救火,全力封闭城门,许进不许出!严查所有身上沾有金色粉末、或携带鸽笼、强弓者!”
她精准地抓住了楚军行动的几个关键特征!
城门开始缓缓关闭,楚军城外策应的骑兵失去了迅速突入的机会。几名“金蝶”和“金矢”的操作者来不及撤退,陷入围捕。
局势瞬间逆转!
楚洹通过城内最后传出的零星情报,得知了瞿后的反应,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他终究还是小看了这位齐国瞿氏!她的应变能力和对细节的捕捉,远超预期!
“惊凰”计划成功了一半——栖凤台彻底焚毁,齐国王室威信扫地,齐国陷入巨大混乱,国力大损。
但也仅止于此。
未能趁乱击杀齐咸或瞿后,楚军潜伏力量暴露大半,未能达成最初的战略目标。
双方隔空斗法,棋逢对手,最终落得个两败俱伤,惨烈平局。
寿辰之夜的大火,烧了整整一夜。
消息传回楚军大营时,已是次日黄昏。
楚洹站在帐外,望着临淄方向天空那似乎仍未散尽的烟尘,面沉如水。
阿婵被亲卫“请”到他身边。
“你看到了吗?”楚洹没有回头,声音沙哑,“这就是你‘预见’的结局。火,确实烧起来了。但猎物,却逃出了牢笼。”
阿婵沉默着。
她通过楚洹的反应和零星情报,已然拼凑出了大概。瞿后的反击,在她的预料之中,却又比她想象的更迅速、更果断。
齐咸没死,齐国皇室没死。
这让她心中涌起强烈的不甘,但同时也有一丝冰冷的释然——就这样让他们死了,未免太便宜他们了。她要的,是让他们一步步失去所有,在绝望中挣扎。
“……鸟飞了……”阿婵轻轻开口,声音飘忽,“……但巢已经毁了……冬天……快要来了……”
楚洹猛地回头,目光如电般射向她:“冬天?你还预见了什么?”
阿婵却像是被他的目光吓到,后退一步,低下头,不再言语。
楚洹盯着她,良久,忽然冷笑一声:“没关系。巢毁了,总有重筑的一天。但飞走的鸟,未必能熬过这个冬天。”
他向前一步,逼近阿婵,强大的压迫感几乎让她窒息。
突然,一个士兵狼狈地冲了进来。
“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