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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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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天边只余一抹残存的暗红。
祁盛靠在厕所的通风口,手上夹着不知道是点燃的第几根烟,双眸被烟雾熏得通红。
彭扬的话在他耳边挥散不去。
心头的躁动与混乱不断挤压,冲撞着他的神经,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在他血液里奔涌,不停撕扯着他的理智,头疼得快要炸裂。
一根烟燃尽,他摸出烟盒,倒了半天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烟盒在他手中捏变了形,最后砸进了垃圾桶内。
远处,放学铃声划破了校园的宁静,没一会,整栋教学楼陷入了一阵骚.动。
祁盛转身走到洗手池,拧开水龙头。
他双手撑在池边,俯身,将整张脸埋进刺骨的冷水里,寒意刺激着皮肤,短暂地驱散了脑中的混沌。
出了厕所,他往楼下走,到了二楼,经过一班门口时,脚步顿住。
教室里空无一人。
抬眸扫了一眼门上的课表,一班这节课是节体育课。
祁盛漠然移开视线,继续往前走。
刚走过拐角,迎面撞上几个女生,嘴里议论纷纷。
她们似乎没注意到他,擦肩而过的瞬间,零碎的话语飘进耳中。
“哎,你们看见没?彭月那伙人又把那个转学生堵住了。”一个女生语气里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
“看见了看见了,直接拽着头发往垃圾池那边拖呢,啧,真惨。”另一个附和着,声音里却听不出一丝的同情。
……
垃圾池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腐臭味。
迟微被几个女生连拖带拽的拉到了这,现在是放学时分,偶尔有值日的学生提着垃圾桶过来,都装作没看见似的,倒完垃圾就目不斜视地离开。
面前彭月脸上的表情比以往都要狰狞。
也对,从来都是她们欺负别人,现在被人淋了一身汤,怎么可能因为食堂那个小插曲轻易放过她。
她只是没想到她们的报复会来得这么快。
她以为她们多少有些忌惮祁盛的,至少也应该等到弄清楚她和祁盛到底有没有关系。
迟微攥紧手心,打算先发制人:“你们想干什么?”
几个人逐渐将她包围,脸上露出恶毒的笑。
彭月:“都被我收拾了那么多回,还明知故问呢?”
彭月朝几个女生使了个眼色,一瞬间,迟微的胳膊被两个女生扯住,她越挣扎,手上的力道就越大。
像是要完全断绝她任何一丝逃跑的可能性。
“你以为你还能有在食堂的运气,少做梦了,今天你就算喊破喉咙了也不会有人来救你。”
迟微仰起脸,与她对视,第一次做出了反抗。
“是么,你们敢。”
彭月压根不吃她这一套,拍了拍她的脸,语气讽刺:“你唬谁呢,你以为祁盛帮你是看上你了?那傻.逼自从那件事后就变得阴晴不定,换成别人,他也一样会多管闲事。”
迟微怔住。
原来,这件事在明贤并不是什么鲜少有人窥见的机密。
这一刻,她的那些计谋,小心思,在赤.裸.裸的现实面前,全化为了徒劳。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
耳边是彭月等人刺耳的笑声。
迟微像个木偶一般任她们推搡,辱骂。
头发被扯住,传来撕扯般的痛,眼前是彭月扭曲的脸和她扬起的手。
她终于放弃抵抗,认命般地闭上眼。
“住手。”
比耳光更先到来的是一道闲散的男声。
彭月等人的动作停止,她们还没反应过来时,祁盛已经走到了她们面前。
他叼着根烟,扫了一眼,抬了抬下巴:“松开。”
彭月这会已经反应过来,视线在祁盛和迟微两人之间徘徊,似乎在评判两人的关系。
彭月琢磨不出,但也不想在跟班面前丢面子,强撑着气场回道:“我要是不松呢?”
祁盛眯了眯眼,似乎没想到她敢这么和自己说话,脸色逐渐沉了下来。
“你试试,我不打女的,但我有的是办法整你。”
语气里是明晃晃的威胁。
祁盛的长相是偏凌厉的那种,五官硬朗,又是寸头,更添了几分凶相。
他笑的时候还好,不笑的时候总显现出一股戾气。
彭月说白了不过是个纸老虎,欺软怕硬,仗势欺人,对上祁盛这种真刺头,她根本不敢硬碰硬。
其他几个人见状已经起了撤退的心,彭月咬咬牙,暗暗骂了一句一群怂.逼。
“我就说你平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怎么就敢在食堂泼我,原来是榜上祁盛了啊。行,你们给我等着,我们走。”
彭月不甘心,又放了一通狠话,这才和几个跟班离开。
……
又是和在食堂一样,祁盛看都没看她一眼,转身就要走。
迟微捏了捏手心,似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然后伸出手臂轻轻拉住了他校服的衣角。
突如其来的阻力让祁盛停下,他回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谢谢你。”
少女仰头睁着一双杏眼,无助地看着他,拉着他衣角的手还在微微发着颤,像是无声地传递着她此刻内心的害怕。
这副样子和刚刚被彭月她们堵时,那副倔强麻木的神情割裂开。
祁盛轻嗤,还有两副面孔呢。
祁盛依旧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倦懒模样,唇角噙了抹玩味的笑:“你就只会说谢谢?”
迟微眨了眨眼:“我请你吃东西吧。”
祁盛抬眸,眼皮压下一道深深的折痕:“老子缺你这点钱?”
迟微愣了一下,脑子里还在组织着语言,面前的人忽而毫无征兆地向她靠近。
一股强烈的男性气息瞬间萦绕在她周围。
迟微的心跳陡然加速,她被逼得往后倒退了两步。
耳边祁盛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吊儿郎当的语气。
“你没打听过吗?”祁盛慢悠悠地道,“老子只上.床,不约会。”
迟微整个人怔愣在原地。
少女像是被他的话吓到,睫毛轻轻颤动,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写满了惶恐与无措。
一副楚楚可怜被人欺负了的模样。
祁盛顿时没了先前想要逗.弄她的兴致,内心深处那种强烈的矛盾感席卷而来。
他越发烦躁,开始口不择言:“你这是唱哪一出呢,你拽住我不就为了这个,就这胆量,还学人出来钓凯子?”
迟微心脏一紧。
是她低估祁盛了。
这种身边女生环绕的人,怎么会看不出这些小伎俩。
祁盛转身就走。
却再一次被牵制住。
祁盛回眸,表情十分不耐:“你他妈有完……”
剩下的字卡在喉咙里,没出来。
因为他看见,她在哭。
声音破碎不堪,眼泪像是不要钱似的往下.流,一串又一串,无止境一般。
祁盛只感觉头皮一阵发麻,那股不受控制的感觉又来了。他最受不了女生在他面前哭,尤其是用这样一张脸。
好似要将过去那些罪恶赤.裸.裸摊在他面前,让他无法继续自欺欺人。
……
在祁盛失控的前一秒,彭扬赶了过来。
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两人之间紧绷的氛围,再看祁盛一脸暴躁,瞬间就反应过来。
他这是发病的前兆。
彭扬看了看祁盛,又看了一眼梨花带雨的少女,询问道:“阿盛,怎么回事?”
祁盛没理他,冷着脸甩开衣服上的桎梏,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彭扬收回视线,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转眸看着眼眶通红的少女,手往口袋里摸了一通,没纸。
他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只扔下一句:“阿盛他的情绪有时候不太受控制,要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随后就去追祁盛。
迟微站在原地吹了会风。
眼泪已经止住,只剩两条干涸的痕迹挂在白皙的脸颊。
她习惯了隐藏情绪,也善于利用情绪。
可惜祁盛完全不吃她这一套。
她慢慢蹲下来,将脸埋进臂弯,只感觉天旋地转。
她好像又陷进了那个深渊。
迟微浑浑噩噩的上完晚上的晚自习,然后浑浑噩噩的回到家。
她回到家时已经十点多了,苏梅穿着睡衣从房间里走出来:“回来了啊,我给你留了夜宵在电饭锅里。”
迟微垂睫“嗯”了一声,走进厨房。
今天苏梅和云鼎祥没有出摊,到底上了年纪,再加上生活上接连遭受的打击,身体不比以往。
之前他们忙着出摊,自己晚餐都吃得随便,哪还有空给迟微留夜宵。
然而,迟微却没什么胃口。
苏梅问:“是不是不饿?”
迟微拢了拢手心的筷子,摇摇头:“刚拿出来有点烫。”
苏梅是节约惯了的性子,平时一分钱巴不得掰成两半花,好不容易弄一顿夜宵,迟微不想她心生怨怼。
迟微在这边吃,苏梅和云鼎祥就在一旁的沙发上对账。
计算器摁得噼里啪啦响。
“这自从旁边也开了家烧烤摊,收益直接砍半,老云,我看我们要不换个地方吧?”
“这一时半会换哪?”
“小微学校后面不是有条小吃街吗,人流量大,我看那挺好。”
“那里摆摊的那么多,竞争更激烈。”
“那你说怎么办,小朗马上要转到康复中心了,又是一笔大开销。”
迟微握着筷子的手一顿。
前段时间苏梅和云鼎祥去医院,迟微也跟着去了。
云朗在医院住了一年,还处于昏迷状态,医生建议转到康复中心,对植物人的苏醒更专业更有针对性。
康复中心的收费是医院的好几倍,至于苏醒的几率对比投入的费用,是不成正比的。
云鼎祥夫妇自从儿子出事后,紧衣缩食,几乎投入了全部的金钱和精力。
如今家里多了一个迟微,面对转院后的巨大开销,俩夫妻并没有立刻采纳医生的建议。
之后迟微也没再听过他们谈论这件事,她以为……
可听苏梅的意思,他们是已经决定把云朗转到康复中心去了。
俩夫妻还在商讨着,迟微抬头冷不防冲他们道:“我想报补习班。”
苏梅和云鼎祥一愣,一齐望向她。
迟微:“班主任说我的成绩如果想稳上清华,数学成绩需要加强,他有个认识的教数竞的老师在办补习班,每个星期天上半天课,补习费一个月只需要一千五。”
“教数竞的老师……这么便宜?”
迟微知道他们在担忧什么,“他自己出来开的个人补习班,没有机构抽成,班主任和他认识让他给我打了折。”
“哦,哦,这样啊,”苏梅说,“但是小微啊,考清华没有那么容易的,你这一次考得好,不代表高考的时候也能考出理想的分数,有很多因素影响的。再说了我和你爸也重来没要求过你考个多么厉害的大学,只希望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有多不容易,”迟微抬眸,目光毫无温度,“比植物人苏醒的概率还低吗?”
苏梅被她刺得愣了半晌,大约是没想到平时温润的迟微竟然有这么锐利的一面。
再开口,苏梅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你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和你爸偏心是吗?”
偏心与否,迟微并不想去争论。
她对这家人本来就没有感情,没有期望自然也谈不上失望。
苏梅和云鼎祥会拒绝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当年为了生二胎,把迟微送到明知道不靠谱的表妹一家去,在他们心里,孰轻孰重,早就一目了然。
只是,在得到他们回答的那一瞬间,迟微心里还是有些涩然。
“我知道你们现在经济压力大,”迟微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垂下眼帘,努力抚平内心泛起的些微涟漪,“没有关系,我不用你们的钱,不是还有每个月学校发的补助金吗,就用那个钱吧。”
迟微说完,客厅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之前,为了图省事,苏梅让迟微填的她的银行卡,说是帮她存起来以后上大学用。
迟微睫毛轻颤,手臂上开始起鸡皮疙瘩。
她似有所感地抬眸,却对上苏梅和云鼎祥神情复杂的脸。
“小微啊,现在赚钱不容易,你弟弟住院又是不小的开销,你虽然学费没让我们花钱,可是多一个张嘴就多一个人吃饭,那钱总共就几千块,都不够填补你吃穿用度花的钱。”
迟微的肩膀彻底垮了下来。
她知道苏梅和云鼎祥把她接回来不是因为愧疚,只是人到中年,一儿一女接连遭受意外,他们需要迟微来作为他们后半辈子的保险。
她想比起在云溪暗无天日,过了今天忧明天的日子,她和他们生活至少不会有做不完的农活和挨不完的打,她能够有一个相对安宁的生活环境来完成学业。
可现在他们却告诉她,即使是将她当成工具,他们也不想在她身上花费一丝一毫的金钱。
她的未来不重要,不管是在云溪还是在这,都逃不过被榨干最后一滴血的命运。
……
“为了省学费,你们在实验和明贤里选了明贤;明知道晚上放学我一个女孩子回家不安全,可你们还是让我读的走读,就为了省学校的住宿费;就算知道云苏的衣服不合我的尺码,可为了省钱,省钱给你儿子交医药费,你们让我穿着一个过世的人的衣服整整半年!”
迟微死死攥着手心,指尖嵌进掌中,眼尾泛红,一字一句控诉:“现在你们还想用我的未来给一个死人让道,凭什么,难道就因为我是女孩吗?!”
“死人,死人,你怎么可以这么咒你弟弟,你怎么可以咒你弟弟去死……”
那两个字像是戳中了苏梅脆弱的心理防线,她捂着胸口,大口大口的呼吸。
云鼎祥扶着快要倒下的苏梅,转头面色铁青地看向迟微。
迟微压根不给他开口指责的机会,掷了手中的筷子,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