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青》张轻羽

5、第五章

　　下午的自习课上，迟微正在往错题本上抄数学题目，每一页都写的密密麻麻，一个错题她会反复写好几遍，像是要牢牢钉在脑海里，提醒自己下次遇到类似的题目不要再丢分。

　　其实她数学不算特别差，过去在云溪，每回考试，她的分数都没有下过一百。

　　只是，她的人生试错成本太低，想要通往那座顶尖学府，她必须努力努力再努力。

　　她凝着眉，写得全神贯注，以至于都没注意到班长走到她座位旁边喊了她好几声。

　　班长见状用手推了推她，笔尖在本子上划出一道波折，迟微拧了拧细眉，抬眸。

　　班长指了指窗外，语气不好也不坏：“班主任找你。”

　　迟微跟着班主任一路走进办公室。

　　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不在，班主任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拧开保温瓶喝了口热茶。

　　他嘴里嚼着茶叶，一抬头看见迟微浑身紧绷地站在一旁，指了指角落里的凳子，露出一个和蔼可亲地笑：“搬椅子坐到老师旁边来，你别紧张，老师找你过来不是要训你。”

　　不怪迟微反应过度，毕竟上次来办公室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她动作僵硬地将凳子搬到办公桌旁坐下，背脊挺得笔直，抿着唇，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紧紧地握在一起。

　　班主任：“这次你考得很好，我问了实验中学的教导主任，他们这次的年级第一比你低了整整二十分。”

　　实验中学是市里最好的重点高中，基本上全市的尖子生都在那，不少家长挤破脑袋都要把孩子送进去。

　　每年高考的市状元甚至是省状元也都出自那。

　　而明贤作为一所私立高中，无论是从师资力量还是学习氛围都和实验中学比不了，每一年能考上重本的学生也不过寥寥。

　　为了提升高考录取率，明贤今年弄了个优秀生源引进计划，引进的学生不光学杂费全免，如果家庭条件比较困难，还可以向学校申请贫困补助，每个月都能领到一千五百的生活费。

　　十几岁的年纪正是最要强的时候，没人拉下脸去申请，仿佛领了那笔钱，就会落下让人瞧不起的把柄。

　　一共引进了三十名学生，这些学生大部分来自市里比较偏僻一点的县城，三十个人里，最后只有迟微一个人申请领了那笔补助。

　　比起那些异样的眼光，迟微更害怕的是贫穷。

　　尊严是什么东西？

　　她的自尊早在过去云溪的那些岁月里被蹉跎没了。

　　“刨去寒假，距离高考满打满算还有五个月，这个分数你只要继续保持下去，可以说国内的985211任你选。”

　　班主任捧着保温杯，双腿交叠，往后靠在椅子上，摆出一副谈心的姿态：“跟老师说说，有心仪的学校吗？”

　　迟微定了定神，不假思索地回答：“清华。”
　　这个回答似乎在班主任的预料之中，他并没有表现得多惊讶。

　　“有野心是好的，不过每年的分数线都有变动，你这个分数优势不算特别大。”

　　这个迟微知道，她在网上查了历年来清华的分数线，673是这些年在她们省里录取的最低分了。

　　她要的不是渺茫的可能性，而是百分之百的把握。

　　她要把命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知道这个分数还不牢靠，但我现在好像走到了一个死胡同，老师我应该怎么办？”

　　班主任拿起迟微的成绩单看了看，“你的文综和语文接近满分，分数全都失在了数学上。”

　　“你们女生确实在数学上学的比较吃力，”班主任饶了饶头，想了会，接着说，“你看，要不报个补习班吧？”

　　“有个数竞培训班的老师，你应该听说过，姓李，咱们市好多保送清北的学生都是他教的。前段时间竞赛结束，他就自己弄了个小的补习班，专门给高三生补习数学，实验很多学生都在他那补习。”

　　“你要是有意向，我可以给他打电话。”

　　迟微的大拇指不停摩擦着掌心的皮肤，有些犹豫地开口：“我愿意，但是……”

　　班主任立马就懂了：“你不用担心费用的问题，他是单人开设的补习班，没有机构在里面抽成，我跟他说一声让他卖我个人情，给你打打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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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节课很快过去，远处铃声响起。

　　迟微站起身，冲班主任颔首：“老师，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教室了。”

　　班主任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在迟微转身的那一刻喊住了她：“上次你说的八班那个女生，要是她还来班里找你麻烦，你就告诉老师，老师会和她们班主任交涉的。”

　　迟微脚步停住，门把手上冰凉的触感传到掌心，耳边骤然响起许多纷杂的声音。

　　上一次，也是在这个办公室，只是班主任那时候的态度远没有现在这么温和。

　　其实没什么好意外的。

　　就连最亲近的父母在孩子面前也是趋利避害的。

　　迟微死死握着门把手，缓了很久，才遏制住自己要将一切和盘托出的念头。

　　就算说出来了也没用。

　　和她们班主任去交涉，然后呢？

　　让她和她们在办公室里对峙，听她们狡辩，看她因拿不出证据而无力挣扎的样子吗？

　　最后双方各执一词，在教导主任的开化下握手言和，然后转身又接着被她们堵在厕所里欺负。

　　如果继续告老师，就让她再听一遍“和同学相处不好，要找找自身的原因”诸如此类的教诲，亦或者找来家长，妄图把这件事移架到双方父母身上，最终她得到个有可能被苏梅夫妇送回到云溪的结果。

　　门把手转动，迟微站在门边，乌云散去，太阳从黑压压的云层里探出头来，洒下一层暖黄色的光，她的身影隐在光亮里，一半明一半暗。

　　她缓缓开口：“老师，只是一些误会，我和她们已经解释清楚了，以后她们也不会再来找我了。”

　　说完，她也没等班主任回应，抬脚带上了门。

　　下节课是体育课，回到班里的时候，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了。

　　迟微垂眸往教室里走，看到坐在自己座位上的周雨瞳时，愣了一下：“你怎么还没下去？”

　　周雨瞳捧着脸，眉眼弯弯：“等你啊。”

　　迟微挽了挽唇，心里积压的那层乌云好像消散了些。

　　两个人挽着胳膊走出教室，周雨瞳问她：“老班喊你去办公室干啥，一去去那么久？”

　　迟微语气淡淡：“就是一些学习上面的事。”

　　周雨瞳看了她一眼，问起中午的事：“我听班里的人说中午你在食堂和彭月她们起了冲突，没事吧？”

　　“没事。”

　　“她们说是祁盛出面帮了你，现在班里的女生都在背后议论你和他，微微你什么时候和他认识了啊？”

　　迟微抿了抿唇。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和祁盛不仅不认识，在此之前连照面都没打过。

　　她也无法和周雨瞳解释那个曲折又离奇的想法，甚至在实行的那一刻，她都是惴惴不安，因为那个想法本身就太过悬浮，像一个穷途末路之人抱有的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混混沌沌地去了九班，听到他们中午会去食堂，于是故意出现在那。

　　她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脑海里乱糟糟的，闪过无数个念头，她甚至都想过主动过去和祁盛摊牌自己的身份。

　　然而还没等她理清思绪，彭月那伙人就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不想继续被动地等候着被霸凌，于是淋了彭月一身汤……

　　可跟预想中不一样的是，他连让她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给，就径直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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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这个计划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亦或是会让她的境地变得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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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如果不那样去试一试，她的处境只会永远那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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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认识？”

　　体育课上，队伍解散后，人群作鸟兽散。

　　周雨瞳挽着迟微往小卖部走，边走边继续先前那个话题：“那他为什么帮你啊，该不会……”

　　周雨瞳靠过来，盯着迟微看：“他看上你了吧！”

　　迟微长着一张标准的初恋脸，五官精致但没有攻击性，轮廓柔和，皮肤白皙细腻，一双杏眼，眼型圆润，眼尾微微下垂，看人时总带着几分清纯与娇憨。

　　说来也奇怪，这种并非明艳张扬的长相，却偏偏得那些坏男生喜爱。

　　迟微转来不过三个月，已经数不清被多少非本班的男生堵在教室，楼梯间，搭讪，调戏，塞情书，塞零食。

　　而彭月的男朋友就是其中之一。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跟彭月说的，明明是他时不时跑来骚扰迟微，可结果却变成了她勾.引他。

　　彭月来班上找她的时候，她甚至都不知道她男朋友叫什么，可就是这么拙劣的谎言，彭月却深信不疑。

　　然后不遗余力地，日复一日的到班上来找她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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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微微你可千万不要搭理他！”

　　思绪逐渐回笼。

　　被周雨瞳这么直直盯着，迟微有些不自在地微微侧了侧目：“为什么？”

　　“你不知道他，他特别花心，换女朋友就跟换衣服似的，完全没有空窗期，前女友和现女友一言不合就打起来那是常有的事。”

　　“一旦和这种人扯上关系，那就不可避免会卷进那些是是非非，之前就有个女生为了他自杀！你说这种人可不可怕，可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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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走进小卖部，周雨瞳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
　　迟微在货架上搜寻了一番，最后拿了一瓶最便宜的盒装红苹果，然后问周雨瞳：“我喝这个，你喝什么？”

　　周雨瞳顿住：“……乳酸菌吧。”

　　迟微拿了一瓶乳酸菌递给她，这时有同班的女生拿着羽毛球拍过来问周雨瞳：“你打不打羽毛球，我们这有个落单的。”

　　下午的时候出了太阳，温度虽然不高，但阳光照在身上还是能感受到一丝暖意。

　　周雨瞳迟疑地看了迟微一眼，迟微抬眸冲她会心一笑：“你去玩吧，我先回教室自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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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小卖部，迟微径直往教学楼走去。

　　她刚走进教学楼，楼梯下的暗格里就猛然闪出几个身影。

　　“可算逮到你了，小婊砸。”

　　身影一步一步逼近，下一秒，四五个女生将她团团围住。

　　彭月死死盯着她，那眼神像是要在她身上凿出一个洞来：“食堂的账，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算一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