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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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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周五,下午上完两节课学校便放假了。
周雨瞳终究只是这场校园霸凌的局外人,无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和班上大多数同学一样,沉浸在了放假的喜悦之中。
周雨瞳收拾好书包,蹦跳着来到迟微座位旁,兴致勃勃地问:“微微,你饿不饿?我听说学校后街新来了家卖鸡排的,排队的人特别多,我们去试试呗?”
“我不去了,周五晚上来摊位上吃宵夜的人比较多,我得早点回去帮忙串串子。”
一放假明贤的学校全往后街那涌,迟微怕又在那碰到彭月等人。
周雨瞳知道迟微家里开了个烧烤摊,平时放假约她出来玩她也不出来说是在家帮忙。
周雨瞳见状,也不好再勉强,转而去问了其他人。
不过周雨瞳也并非完全没心没肺,她陪着迟微一起走出了校门,直到看着她安全地上了公交车,才松了口气,转身和另外两个女生有说有笑地拐进了学校后街。
这辆公交车并不直达迟微居住的地方。在驶到第七站时,迟微下了车。
站台上也有一些和她一样等车的学生,穿着各色校服,脸上洋溢着笑容,兴奋地讨论着假期的安排。
昨夜下过一场雨,站台边缘积了不少浑浊的水洼,迟微垂着头,水面倒映出她灰败的脸。
那张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双目黯淡无光,没有一点属于这个年纪该有的热情与活力。
是谁说的清楚无限好?
为什么别人的青春是迎着朝阳奔跑的蓬勃朝气,而她的生活只有无尽的绝望和一潭死水。
她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也不知道她还能强撑多久。
这场无休止的凌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
迟微住的地方是一片城中村,这个城市最边缘最贫穷的地方,她穿着身上那套昂贵精致的私立高中校服,行走在破旧坑洼的街道,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穿过一条长长的巷子,左拐五百米,一栋栋居民楼出现在眼前。
迟微走进其中一栋外墙斑驳,贴着各种小广告的居民楼里,走到四楼某户装着老旧防盗门的门口,迟微掏出钥匙,插/进锁孔。
一进门便看到,云鼎祥和苏梅在做晚上出摊的准备工作。
苏梅面前摆着几个硕大的塑料盆,里面是解冻好的鸡翅、猪肉、牛肉和各种蔬菜。
她正熟练地拿着竹签,一根根地将食材串起来,听见门响,她抬头看了一眼,只说了句:“回来了啊?”随即又低下头,忙手上的活。
迟微扫了一眼那些食材,分量明显比平时多。她放下书包,洗完手,走过来蹲下。
苏梅见状,连忙用胳膊肘轻轻挡了她一下:“这有我和你爸就行了,你回房间看书去吧。”
迟微的手压根没真正伸出去,不过是做出一个姿态。得到想要的回复后,她几乎没什么犹豫的站起身,拿起书包回了房间。
她并不想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种无意义的小事上,对她而言,与其花两个小时打杂,不如多解两道数学题来得重要。
只是偶尔,她需要收起那份锐气,表现得“善解人意”一些,也仅仅是表现出。
当迟微做完练习册上最后一道数学题时,苏梅和云鼎祥已经忙完了,苏梅在外面喊:“吃饭了。”
迟微搁下笔,应了一声,然后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小小的折叠桌上,摆着三荤一素。
平时只有苏梅和云鼎祥两人时,晚餐常常是一碗清水煮白菜或者剩菜就将过去了。只有迟微放假回来,苏梅的饭菜才会做得稍微丰盛一点。
她不知道该如何和迟微拉进距离,毕竟十八年的岁月像一道横沟横亘在那里,她只能尽力去弥补那份隔阂。
“你这孩子太瘦了,喝点鸡汤补补吧。”
苏梅给迟微盛了碗鸡汤,迟微双手接过,下意识说了句谢谢。
“和你妈说什么谢啊,都接到我们身边快半年了,这客套的坏习惯怎么还没改。”
云鼎祥苦笑,无奈地摇头:“你这还是跟我们不亲嘛。”
迟微捧着碗,一时无言。
苏梅说:“哎,行了,老说这些干嘛。”
她想起前几天是期中考,便转移了话题:“考试成绩出来了吗?”
迟微语气平静无波:“673,年级第一。”
未了她补充一句:“去年清华在我们省的最低录取分就是673。”
云鼎祥和苏梅同时愣住了,拿着筷子的手停在了半空。
他们文化程度不高,对分数并没有太清晰的概念,但对“清华”这两个字如雷贯耳。迟微的一句话,让他们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个分数背后所代表的份量和希望。
苏梅:“没想到我和你爸做了一辈子的文盲,居然生了个学霸,好,真好,我和你爸这日子也总算有盼头了。”
他们一开始还担心迟微在明贤会融入不进去,毕竟城里和镇上不一样,现在看来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读书用功是好事,但也别忘了要劳逸结合,多和同学们接触,搞好关系。”
“是啊,人都是群居动物,要合群,你看我隔壁摊位的那个老李,他儿子也是刚转到新学校,不适应,和同学们关系没处好,”苏梅话锋一转,“小微啊,你在学校,应该没有人欺负你吧?”
不是问的有没有人欺负你,而是应该没有人欺负你吧。
这之间的微妙差别,迟微几乎是立刻听了出来。
“那他现在怎么样了?”
“什么?”
“李叔叔知道后,没有去学校找对方家长吗?”
那个男生,迟微之前在摊位上见过,斯斯文文的,长得很白净,家里人为了让他得到更好的教育,把他从老家接到了市里一所高中借读。
云鼎祥:“找什么找,都是小孩子之间的小摩擦,这么点事就跑到学校去闹,未免显得做家长的气量太小。”
迟微抿唇,“他现在还在那个学校读书吗?”
“老李已经给他办理了退学,让他继续回老家读书了。哎小孩子还是承受能力太差了,以后出社会还有比这更残酷的事呢。”
苏梅和云鼎祥似乎也很认同这位李叔的做法。
迟微却在这一刻,彻底死了心。
苏梅察觉到了点什么,小心翼翼问:“小微啊,你是不是也……”
话还未说完,便被迟微打断:“没有,没有人欺负我。”
……
也许是因为晚饭那段对话,迟微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抱着头,蜷缩在体育馆的角落里。头顶是彭月那伙人扭曲的脸庞,她们刺耳的笑声如魔音穿耳。
“快,把她上了。”
“给她破破处,看她还装什么清高!”
无数双手向她伸来,扯她的头发,抓她的手,撕她的衣服。
她拼命挣扎,呼救,可是没有用,周围的老师学生们只是麻木的看着这一切。
没有人来救她。
然后画面一转,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内。
“老师,我们看迟微同学躺在那,以为她发烧了,想帮她脱衣服降降温。”
“不是这样的,她们教唆男同学犯罪!”
……
“我家儿才十几岁,他懂什么,怎么可能有侵犯女同学的想法。”
“迟微同学,这可不是小事,你说他们想侵犯你,你有证据吗?”
“小微,我和你爸商量了一下,还是打算把你送回你表姨那,我们平时也忙,又要赚钱,时不时还要去医院照看你弟弟,既然你和这里的同学处不好,那就回你原本熟悉的环境里去吧。”
……
迟微猛的从睡梦中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气,背上一片冰凉。
过了很久,心跳的节奏才逐渐平稳下来。
窗外,月光如水。
她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
可她却再也睡不着。
她慢慢曲起双腿,蜷在床的一角,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灵魂。
太阳穴隐隐作痛,回想起梦里的画面,她仍是心有余悸,手脚冰凉。
很奇怪,明明内心的情绪已经达到一个临界点,可她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也许,是因为她早已习惯了压抑。
在云溪的那些岁月里,挨打和谩骂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
那时的她,不能反抗,不能哭,甚至不能发出一丁点声音。每一次,她都只是紧紧咬着嘴唇,将所有的呻/吟和呜咽堵在喉咙里。
因为只有表现得足够安静,足够麻木,这场身体上的折磨才会更快地结束。反抗和眼泪只会助长施暴者的气焰,延长痛苦的时间。
久而久之,压抑哭泣,忍受痛苦,仿佛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本能。
可那时的忍受,至少换来了片刻的安宁。
但这里不是云溪。那个梦彻彻底底将她刺醒。
如果她继续沉默,换来的不会是息事宁人,只会是她们的变本加厉,直至将她彻底摧毁,连同她苦苦抓住的那点微光也一并掐灭。
没有人会帮她。
直到昨天在饭桌上听到云鼎祥夫妇说的那番话,她才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没有人救得了她。
上帝只救自救者。
……
时间在窗外光线的移动中缓慢流逝,直到日头高悬,迟微依旧没有踏出房门一步。
云鼎祥夫妇一早就去了医院,直到临近中午才回来。
听到客厅里传来的声音,迟微敛下情绪,从床上下来,换下身上大了一码的睡衣,然后坐到书桌前,握着笔开始做题。
勉强做了两个选择题,房间门还是没有被推开。
就在她微微松了口气时,下一秒,客厅里传来一阵争执声。
这套出租房的隔音并不好,即便他们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迟微还是能听的一清二楚。
云鼎祥:“你别管了,我自己儿子的医药费还不需要别人去付。”
苏梅:“姓祁的那一家就是想赎罪,这是他们家欠我们的!”
云鼎祥:“妇人之仁,这钱我们要是不还回去,就是让人把脚踩在脸上,你没看见当初他老子那个样吗?好像小苏就是千方百计想榜上他们家!”
苏梅:“你有骨气,有尊严,这能当饭吃吗?”
祁盛。
又是这个名字。
尽管她从未在云鼎祥和苏梅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但她知道,这个家所遭受的一切都和他脱不了关系。
迟微甩甩头,强迫自己的思绪聚集在题目上。
草稿纸上,她断断续续写下的解题步骤杂乱无章,数字和符号扭曲地纠缠在一起,怎么也算不出正确的答案。
客厅里,云鼎祥和苏梅还在断断续续争吵着。
迟微的思路彻底中断。
“姓祁的那一家就是想赎罪,这是他欠我们的!”
……
“我发现你自从那事后,不仅变得爱多管闲事了,连对女生的态度都温柔了不少。”
……
不知怎的,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些画面和声音。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一个不成型的想法挤进她的脑海中。
她握着笔鬼使神差的在纸上一笔一划的写下两个字。
——祁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