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青》张轻羽

3、第三章

　　周一的大课间，英语课代表抱着一摞刚收上来的练习册，正愁眉苦脸地挨个找人陪同一起去英语老师办公室。

　　办公室的位置有些特殊，紧挨着九班。

　　九班在这个学校里是个特殊的存在，里面多是些家里非富即贵的公子哥和大小姐，行事张扬跋扈，是老师们都头疼的存在。

　　迟微所在的一班是重点班，学生个个以学业为重，生怕和九班的人扯上关系，哪怕是路过都恨不能绕道走，视如蛇蝎。

　　果然，英语课代表问了一圈，也没人愿意同行。

　　这时，迟微走了过来，声音平静地说：“我帮你交吧。”

　　课代表愣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但眼见手上的烫手山芋有人接手，她也没多想，赶紧把那一大摞练习册往迟微怀里一推，“那就交给你了。”

　　……

　　去九班要穿过连廊，走到另一栋教学楼，而彭月所在的八班，就在九班隔壁。

　　一路上，迟微的心脏跳得有些快，她不断地深呼吸。

　　幸运的是，直到她走到九班门口，也没有碰到彭月那伙人。

　　九班的教室里，闹哄哄的一片。

　　有围在一起打牌的，有抽烟的，也有玩手机的，还夹杂着各种脏话。

　　迟微站在门口，仿佛站在了两个世界的交界处。

　　一片乌烟瘴气。

　　明明身上穿着同样的校服，可迟微却感觉自己像是误入了某个混乱的不良场所。

　　这里的学生身上没有半点学生的气质，和她所在的一班的氛围简直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迟微是这个学期才转来明贤的，她对祁盛这个人是模糊的。

　　他们从未正面打过照面，每一次，她都是隔着涌动的人群，远远地瞥见过他的侧影或背影。

　　所以，即使“祁盛”这个名字她在别人的议论、恐惧或是崇拜中听过很多次，可他的五官在她的脑海中仍是模糊的映像。

　　可奇怪的是，此刻，在这片混乱喧嚣的人群中，她还是一眼就辨认出了他。

　　九班教室后方，祁盛和几个男生围坐在一起玩牌。

　　他整个人陷在椅子里，跟没骨头似的，一条长腿随意地踩在桌子下方的横杠上，裤子像是不怕冷似地挽到小腿处，露出一段劲瘦的皮肤。

　　他歪着头，嘴里叼着烟，烟雾缭绕中，他半眯着眼，漫不经心地捻着手里的牌。

　　桌子上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亮起，响了很久。

　　另外几人都下意识地瞥了几眼，可祁盛就像没听见一样，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任由那铃声唱到尽头，自动停止。

　　其中一个男生笑着调侃：“阿盛，再不接，爽姐待会儿该直接杀到学校来了，又得怀疑是咱们明贤哪个小狐狸精把你魂儿给勾跑了。”

　　祁盛没应，咬着烟，似乎一瞬间就对牌局失了兴致。

　　“不玩了。”声音带着哑，没什么情绪。

　　坐在他旁边的彭扬凑过来，看着那再次不屈不挠响起来的手机，咂咂嘴：“真不接？”

　　祁盛侧过头，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不然你来接？”

　　彭扬：“靠！我才不做你们情侣play的一环呢，这火力我可承受不住。”

　　他话音刚落，祁盛的手机铃声终于消停了。

　　可紧接着彭扬的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同一个名字。

　　彭扬眼睛一瞥，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我特么怎么就这么乌鸦嘴呢！

　　他看了祁盛一眼，后者慢条斯理地重新点了一支烟，依旧是一副淡漠表情。

　　彭扬只好在其他两个好事者的目光下，硬着头皮按下接听键。

　　还没等他“喂”出声，电话那头就传来一连串尖锐的女声质问。

　　彭扬赶紧把手机拿远了些，陪着笑，道：“哎哟我的爽姐，你这一大早打电话过来就是兴师问罪的呢？哪来的狐狸精哟，这明贤全是你的线人，谁敢不要命勾你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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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午放学，同学们三两结对走出教室。

　　没了周雨瞳作伴，迟微又变回了孤单一个人。

　　明明最开始不是这样的，她学习好，性格也不矫情，班里的同学都挺爱和她交朋友的。

　　每次下课，她的座位上都会围不少人。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从她被四五个女生堵在厕所，头被摁在水池里；从彭月她们跑到教室，当着全班人的面，一遍遍辱骂她白莲花，说她勾引别人男朋友开始。

　　那些曾经对她面带笑容的同学，不知何时看向她时的眼神失去光彩，取而代之的是难言，轻蔑，亦或是高高在上的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的怜悯。

　　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却要被无端扣上一顶帽子。

　　而这一切都拜彭月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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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搁下笔，草稿纸上是重复了无数遍的句子。

　　“忍常人不能忍，受常人不能受。”

　　但现在，她不打算继续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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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合上书本，深深吐出一口气，然后从座位上站起来。

　　今天的温度又低了些，厚重的云层压在天际。寒风刺骨，偶尔夹杂着几片雪花飘荡下来，更添了几分寒意。

　　迟微垂头，将半张脸埋入已经洗得松垮的毛衣领中，抬脚走入这片昏暗天光里。

　　明贤高中的食堂伙食向来不错，价格也实惠，因此大部分学生并不排斥在这里解决午餐，每到饭点，各个窗口前都排着不短的队伍。

　　迟微上次在食堂吃饭，还是刚开学那会儿。太久没来，连刷卡时心里都悬着一根绳。

　　“嘀”的一声轻响，刷卡机屏幕上显示扣款成功。

　　她刚松了口气，端着餐盘从队伍里出来，一转身，一道熟悉的尖锐女声便在她头顶响起。

　　“哟，这不是白莲花吗？”

　　是彭月。

　　迟微端着餐盘的手无意识地收紧，刚松下去的那口气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但紧接着，她意识到自己不需要这么反应过度。

　　明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要她走出教室门，都有可能碰上这伙人。

　　这个她不是一早就算到了吗？

　　食堂里人声鼎沸，迟微垂下眼眸，刻意忽略她们的存在，端着餐盘，径直往一旁的餐桌走去。

　　然而，她的无视显然激怒了对方。

　　餐盘刚被她放到桌上，彭月几人就不依不饶地缠了上来，迅速围住了那张小桌子。

　　彭月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脸上挂着讥诮的冷笑：“几天没收拾你，你他妈长本事了啊？还敢无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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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扬和祁盛走进食堂的时候，彭扬在心里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他怎么就没说个别的地方搪塞呢？

　　这地方人多，油烟味还重，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

　　有人眼尖看见他们，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哟，阿盛，还真来了啊？”

　　上午那通电话的最后，袁雨爽闹着要祁盛中午去职高找她，说是找，其实就是让祁盛过去哄她。

　　起因嘛，无非是上周五祁盛在垃圾池边替个女生解围，不知怎么传到了袁雨爽耳朵里，醋坛子被打翻了。

　　彭扬心里门儿清，以祁盛那天王老子来了也不低头的性子，让他去哄女生？简直是天方夜谭。

　　以往他谈的那些女朋友，哪个不是谈着谈着就要摆些姿态，祁盛没那耐心，都是直接甩。

　　另一个也听到上午那通电话的男生说：“你懂个屁！阿盛要是不来食堂露个面，改明儿让人告诉爽姐他骗她，爽姐又得闹到明贤来了。”

　　“既然阿盛这么怕爽姐生气，怎么不干脆过去哄哄她。”

　　“你个哈卵，这叫王不见王，就阿盛那脾气，真去了职高，两人保准吵起来，还不如冷处理几天。女生嘛，气来得快也消得快。”

　　“靠，”那人惊叹，“这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阿盛吗？什么时候开始怕女朋友了？”

　　祁盛一副刚睡醒的样子，头发有点乱，脸上表情算不上好。

　　本来就烦，这会听这些人叽叽歪歪个没完，心头那股燥意越来越浓。

　　他咬着烟，侧过头，眼神又冷又躁：“跟个娘们似的，屁话这么多？”

　　那几个人被他眼神一扫，瞬间噤声。

　　“阿盛别生气，哥几个开玩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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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微慢慢收回视线，肩膀被人猛地一推：“我他妈跟你说话呢，你聋了？”

　　迟微被推得踉跄了一下，手下意识扶住餐桌，指尖触到冰凉的桌面，忍不住倒抽了口气。

　　彭月一同的几个女生连忙上来拉住她：“这里人多眼杂，不要让人抓到把柄，待会出了食堂我们再找地方收拾她。”

　　彭月冷哼一声，面上虽还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但很明显心里已经认同同伴的提议。
　　“你给我等着。”

　　迟微抿紧唇，如果就这么放任她们离去，她不能保证下一次被她们欺负时，还会不会像今天一样碰上祁盛。

　　天时地利人和。

　　不会再有了。

　　这样的概率本就趋近于零。

　　电光火石间，无数个念头在她脑海闪过。

　　往前一步，或许是深渊，或许是海阔天空，但往后一步，一定是无尽的灰暗。

　　几乎是瞬间，迟微便做出了她的选择。

　　“无视你，就叫长本事了吗？”

　　迟微抬起眸。

　　平静地看向彭月。

　　平静地开口。

　　然后平静地拿起餐盘上的汤碗，抬起手臂，汤汁顺着彭月的发顶淋过她那张面目狰狞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