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青》张轻羽

1、第一章

　　十一月，秋意已深，狂风作乱，卷起一地的枯黄落叶，发出簌簌的哀鸣声。

　　迟微如同一具提线木偶，靠着垃圾池旁那面粗糙的灰色水泥墙。她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疼痛，每一次呼吸，所带来的牵扯痛，都在提醒着她刚才经历的屈辱。

　　她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冷风袭来，刺骨的凉意瞬间穿透肌肤，直抵心脏。

　　远远望去，她就像一具与那面石灰墙融为一体的尸体，双目空洞，一动不动。

　　有那么一刻，她真的想要闭上眼睛，就此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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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臭/婊/子，你这么爱勾搭男人，怎么不去卖？”一道尖锐的女声划破寂寥的天空。

　　不远处，几个女生正气势汹汹的围着一个女生。

　　被围在中间的女生，很明显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主，她扬起下巴，不甘示弱地回击：“自己管不住男人，怪谁？”

　　“你说什么？！”

　　“我说，你男朋友移情别恋，你怎么不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就你这张脸，整了还这么丑，活该你男朋友不要你！”

　　这话彻底点燃霸凌女的怒火，那女生气得脸色铁青，猛地扬起手，眼看就要狠狠落下——

　　“喂。”

　　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

　　几个女生皆是一愣，齐齐回头。

　　一旁的石阶上，几个男生姿态嚣张的靠坐在那，指尖的猩红在昏沉天光里明明灭灭。

　　刚刚开口的那个男生坐在中间，他屈着一条长腿，校裤被他挽到膝盖处，露出一段结实蓬勃的小腿肌肉。

　　手臂搭在膝盖上，指间夹着烟，烟雾袅袅上升，模糊了他脸上的神情，却更添了几分散漫与不羁。

　　“你们很吵。”他撩起眼皮，视线淡淡地扫过去。

　　几个女生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开口的人。

　　祁盛。

　　为首的霸凌女强撑着气场，声音拔高：“怎么，祁盛，我们女生的闲事你也要管？”

　　听到祁盛这个名字，角落里的迟微耳朵动了动。

　　祁盛咬着烟，眯了眯眼，目光越过那几个女生，最终将视线定格在霸凌女身上。

　　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某种压迫感：“你在跟谁说话？”

　　他旁边的彭扬，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寸，笑嘻嘻地接话，语气却透着警告：“妹子，说话注意点，我们祁哥哥的耐心可没那么好哦。”
　　在这个学校，没人不认识祁盛，同样的也没人不怕他。他的名字，本身就蕴含着某种威慑力。

　　霸凌女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她身后的同伴也有些慌了，拽了拽她，小声说：“算了算了，我们走吧……”

　　霸凌女狠狠瞪了那个挑衅的女生一眼，心有不甘地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然后带着人，匆匆离去。

　　这伙人刚走，那个被解围的女生，目光落到祁盛身上时，眼睛瞬间就亮了。

　　她一扫刚刚被堵时的难堪，迅速整理了一下头发，脸上扬起一个自认为最动人的笑容，快步走到祁盛面前，声音放柔了几个度：“谢啦。”

　　祁盛像是没听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手臂撑着地面从台阶上一跃而下，仿佛她只是一团空气。

　　女生愣了一下，小跑着追到他面前，挡住去路，凹着造型：“哎，加个联系方式呗？就当交个朋友。”

　　祁盛停下脚步，终于垂眸看了她一眼，声音懒洋洋的：“你是不是想太多了。”

　　女生脸上笑容僵住：“……什么？”

　　“刚才帮你，”祁盛叼着烟，挑了挑眉，“不是为了泡你。”

　　“那……那是为什么？”

　　“为了正义。”

　　女生懵在原地，但仍旧不死心，似乎并不相信这套说辞。

　　“你逗我玩呢？”

　　祁盛狠吸一口烟，侧脸面部线条冷硬，一字一句道：“昨天老子出门碾死条狗，就当我给自己积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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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终女生在彭扬几人毫不掩饰的哄笑声中，羞愤地跺了跺脚，转身跑开了。

　　彭扬凑过来，瞥见他用手揉搓着烟头，周身戾气渐深，一般这样代表他的耐心到了极限，但还是在强压着：“我发现你自从那事后，不仅爱多管闲事了，连带着对女生的态度都变得温柔了啊？还积德，有你这么咒自己的吗？”

　　祁盛没说话，掀起眼皮子看过来。

　　彭扬立刻举起双手，做了个夸张的闭嘴手势。

　　一直到那群人的声音彻底揉进风里，再也听不见分毫，迟微掌心撑地，才艰难地站起来。

　　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每一处关节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头疼得像是要炸开，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眼前阵阵发黑，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稳。

　　远处，放学铃声响起。

　　迟微抹了把脸，身上早已湿透，单薄的校服紧紧贴着皮肤，沉甸甸，冰冷冷，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

　　她拖着这具残败的身躯，逆着人流，一步一步，朝着教学楼走去。

　　一路上，她不可避免地吸引了许多目光。
　　——探究的，打量的，好奇的，像无数细小的针，扎在她岌岌可危的自尊上。

　　自从被彭月那伙人盯上之后，她身上的校服就没有干爽过。

　　水龙头下的冷水，喝剩的饮料，甚至是拖把桶里的污水……她们总能找到各种方式让她“湿身”。

　　对于这些，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日复一日承受着她们无休止的凌虐。

　　而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每天来学校之前，在书包里备上两套干净的衣物，好让她在学校不至于那么狼狈。

　　走进教室时，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了，有人看到她进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又迅速移开目光，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迟微垂着眸，走到自己的座位，麻木地从书包里拿出一套干净的校服。

　　她刚从座位上站起来，周雨瞳就跑到她面前，一脸担忧地问：“你去哪了？我找了你好久都没找到，你……”

　　周雨瞳的目光落到迟微湿漉漉的外套上，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她们又找你麻烦了？”

　　迟微垂着头，脸上一片死寂。

　　半晌，她才轻轻开口：“能借一下你家的浴室吗，我……想洗个澡。”

　　周雨瞳看着她那双空洞得让人心慌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当，当然可以。”

　　周雨瞳家就住在学校旁边的家属楼里，这栋楼里住了不少像她这样的高三走读生。

　　都是家里考虑到晚自习下课晚，来回路上不安全，便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

　　最近周雨瞳的父母忙着处理老家的事情，已经好些天不在这里了。

　　这样也好，少了一个人看到她这么狼狈的样子。

　　温热的水流冲刷过身体，她用力地搓洗着皮肤，仿佛想将刚才在垃圾池边沾染上的所有气味，连同那份屈辱，都一并洗掉。

　　等她换好干净衣服出来后，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泡面味。

　　“你刚洗完澡，身上肯定会出汗，再一出去吹风，很容易感冒的。我爸妈回老家了，家里也没什么吃的，只剩方便面了，你要不嫌弃，凑合吃吃吧，等下午放学我们再出去吃好吃的。”

　　周雨瞳把泡好的两桶方便面放到茶几上，问她：“你吃红烧的还是酸菜的？”

　　不知道为什么，被彭月她们拽着头发摁进水池里的时候她没哭，被班主任劝诫“她们为什么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你要反思下是不是自己性格有问题和同学处理不好关系时”她没有哭，被无数双冷漠围观的眼睛一遍遍眼神羞辱时她没有哭。

　　迟微以为自己已经足够麻木，足够无坚不摧。

　　可在这一刻，心底的情绪却不可抑制的泛滥成灾。

　　她别过头，深呼吸，拼命往回吞咽着情绪，“红烧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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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雨瞳支着脑袋，面前的面早就放凉，可她却一点胃口都没有。

　　迟微注意到，抬起头，问她：“怎么了？”

　　“哎，”周雨瞳叹了口气，一脸自责，“我觉得自己很没用，眼睁睁看着你被欺负，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迟微：“你不用自责，你已经很好了，比起那些冷漠的旁观者，已经好太多太多了。”

　　之前彭月到班里来找迟微的麻烦，是周雨瞳把教导主任喊来，替她解的围。

　　就凭这点，她已经超越了大部分人。

　　“微微，要不你还是告诉你爸妈吧，老师不管，父母肯定不会放任不管的。咱们也不认识人，也没人罩着，一直这么下去，她们只会越来越过分。”

　　迟微抿着唇，握着塑料叉子的手一顿，指尖无意识收紧。

　　良久，她才语气飘忽地道：“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