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味》季子宋

16、第 16 章

　　醉后不知天在水

　　尚小酒第一次见到朱乾坤，是在大学迎新晚会上。

　　那晚她喝多了，抱个麦克风不撒手，硬是要唱完《爱情买卖》的全套歌词。室友拉都拉不下来，最后是学生会主席朱乾坤上台，温声劝了几句，不知说了什么，居然让醉醺醺的尚小酒乖乖交出了话筒，还亦步亦趋跟着他下了台。

　　第二天酒醒，尚小酒恨不得钻地缝里去。室友周周笑着告诉她：“你是没看见，朱学长扶你下来的时候，你整个人都快挂人家身上了，还嚷嚷着要请他吃烤串！”

　　尚小酒捂着脸哀嚎：“完了完了，我的形象全毁了！”
　　“得了吧，你哪有形象可言。”周周戳她脑门，“不过说真的，朱学长人真好，一点架子没有。要知道他可是咱校风云人物，多少女生眼巴巴望着呢。”

　　尚小酒当然知道朱乾坤。经济学院的才子，学生会主席，家境好长得帅，是校园里公认的男神。而她呢？文学系普通女生，除了能喝点酒，没什么特别之处。

　　本以为那晚之后，朱乾坤肯定不会记得她这号人物。没想到第三天，她真的在食堂门口撞见了他。

　　“烤串姑娘？”朱乾坤笑着叫她，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

　　尚小酒顿时脸红到耳根：“学、学长好...那天晚上对不起啊...”

　　“没事，挺可爱的。”朱乾坤很自然地和她并肩走，“真请我吃烤串吗？”

　　于是乎，尚小酒真的请朱乾坤吃了校门口的烤串。两人坐在塑料小凳上，就着啤酒撸串，聊得意外投缘。朱乾坤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高冷，尚小酒也没那么疯癫，至少清醒的时候不是。

　　从那以后，他们莫名熟络起来。朱乾坤会去图书馆找复习的尚小酒，带杯她爱喝的珍珠奶茶；尚小酒会去看朱乾坤打篮球，尽管她根本看不懂规则，只知道盯着他跑动时飞扬的发梢发呆。

　　周周戳破她的心思：“小酒，你是不是喜欢上朱学长了？”
　　尚小酒嘴硬：“哪有！就是普通朋友。”
　　“得了吧，普通朋友你天天盯着手机等消息？普通朋友你听说他和外语系花一起做项目就酸溜溜的？”

　　被说中心事，尚小酒不吭声了。是啊，她喜欢朱乾坤，从那个醉酒的晚上就开始了。但她不敢说，怕一说出口，连朋友都没得做。

　　转折发生在一个雨夜。尚小酒从兼职的咖啡馆下班，发现没带伞，正发愁怎么回宿舍，就看到朱乾坤撑伞站在门口。

　　“顺路经过，想起你在这儿打工。”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尚小酒知道，从经济学院到这儿根本不顺路。

　　雨下得很大，一把伞遮不住两个人。朱乾坤很自然地把伞倾向她那边，自己的半边肩膀都淋湿了。尚小酒过意不去，往他那边靠了靠，两人的手臂不时碰在一起，激起细微的电流。

　　走到宿舍楼下，尚小酒正要道别，朱乾坤突然叫住她：“小酒，有句话想跟你说很久了。”

　　雨声淅沥，他的眼神异常认真：“我喜欢你，从你抱着麦克风唱《爱情买卖》的时候就喜欢了。做我女朋友好吗？”

　　尚小酒愣住了，随即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朱乾坤顿时慌了：“不愿意也没关系，别哭啊...”

　　“我愿意！”尚小酒又哭又笑，“我就是太高兴了...”

　　于是他们在一起了。校园恋情单纯又美好，一起上课自习，一起食堂吃饭，周末看电影压马路。朱乾坤很宠尚小酒，知道她爱喝酒，就收集各种好喝的果酒；知道她胃不好，又总是盯着她按时吃饭。

　　尚小酒也全心全意对朱乾坤好，帮他整理笔记，织围巾，省吃俭用买他随口提过的游戏手柄。

　　但甜蜜的日子没过多久，问题就出现了。朱乾坤的家境比尚小酒想象中还要好，父亲是知名企业家，母亲是钢琴家。而尚小酒来自普通工薪家庭，父母都是中学老师。

　　差距在一次次细节中显露出来。朱乾坤习惯出入高档场所，随手送的礼物都价值不菲；尚小酒却总为一杯奶茶钱跟他AA制较劲。朱乾坤的朋友圈非富即贵，聚会时聊的话题尚小酒插不上嘴。

　　最让她难受的是朱乾坤的母亲。那位优雅的女士来看儿子时，请尚小酒吃了顿饭。席间语气温和，问的问题却让尚小酒如坐针毡：“尚小姐父母是做什么的？”“将来有什么打算？”“听说你酒量很好？”

　　饭后，朱乾坤明显情绪低落。尚小酒追问再三，他才说：“我妈觉得我们不太合适。她说...说你家境普通，还爱喝酒，不是理想的伴侣。”

　　尚小酒的心沉到谷底，却强装笑脸：“那你觉得呢？”
　　“我当然不在乎这些！”朱乾坤握住她的手，“是我谈恋爱，不是我妈妈。”

　　话虽如此，裂痕已经产生。尚小酒开始刻意回避朱乾坤的朋友圈，拒绝他昂贵的礼物，甚至戒了酒。她努力想缩小两人的差距，却只觉得越来越累。

　　大三那年，朱乾坤决定出国交换。他兴高采烈地告诉尚小酒：“一起去吧！费用我来出，你只要专心学习就好。”

　　尚小酒却拒绝了：“不行，我不能用你的钱。”
　　“为什么？我的就是你的啊！”
　　“那不是我的！”尚小酒突然激动起来，“朱乾坤，我们不一样！你生来就有的东西，我要努力很久才可能得到！我不想欠你这么多！”

　　那是他们第一次激烈争吵。最后朱乾坤妥协了：“好，那你等我一年，交换结束我就回来。”

　　朱乾坤出国后，两人开始了异地恋。起初每天视频通话，分享生活点滴。但时差和距离让沟通变得困难，常常说不上几句就要挂断。

　　渐渐地，朱乾坤的消息变少了，有时几天才回一条微信。尚小酒安慰自己他只是太忙，直到她在朋友圈看到朱乾坤和另一个女生的合影——那是他在国外的同学，也是华人企业家的女儿。照片上两人靠得很近，笑得灿烂。

　　尚小酒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她打电话质问，朱乾坤却觉得她无理取闹：“就是普通同学，一起做项目而已。尚小酒，你能不能别这么敏感？”

　　信任一旦出现裂缝，就很难修补。尚小酒开始失眠，一遍遍刷朱乾坤的社交账号，寻找他变心的蛛丝马迹。而朱乾坤也觉得尚小酒不再理解他，变得多疑易怒。

　　一次越洋电话中，争吵再次爆发。
　　“你明明就和那个女生走得很近！别人都告诉我了！”
　　“尚小酒，你是不是从来就没信任过我？既然这样，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电话被挂断后，尚小酒哭了整晚。第二天，她发出分手短信：“我们差距太大了，还是算了吧。”

　　朱乾坤没有回复。一周后，尚小酒从共同朋友那里得知，朱乾坤居然提前回国了，正在宿舍楼下等她。

　　她冲下楼，看到风尘仆仆的朱乾坤，眼圈顿时红了。
　　“为什么分手？”他紧紧抓住她的肩膀，“就因为我跟别人合影？尚小酒，你能不能成熟点？”

　　尚小酒甩开他的手：“不只是因为照片！是我们根本不合适！你是天之骄子，我是普通女孩，你妈妈说得对，我配不上你！”

　　“我说配得上就配得上！”
　　“可我觉得配不上！”尚小酒几乎是吼出来的，“我累了，朱乾坤！整天提心吊胆，怕你嫌弃我，怕你离开我...这样的恋爱太辛苦了！”

　　朱乾坤愣住了，眼神从愤怒转为受伤：“所以，你从来就没相信过我？不相信我能坚持这段感情？”

　　尚小酒沉默不语，眼泪止不住地流。

　　最终，朱乾坤苦涩地笑了：“好，既然这是你想要的...如你所愿，我们分手。”

　　他转身离开的背影决绝而孤独。尚小酒想叫住他，却发不出声音。她知道，他们之间有着太多误会和差距，就像隔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银河。

　　分手后，尚小酒消沉了很久。毕业后，她留在大学所在的城市，进了一家出版社做编辑。日子平淡如水，她不再喝酒，也不再谈恋爱。

　　偶尔从同学那里听到朱乾坤的消息：他回国后接手家族企业，做得风生水起；他和那个企业家的女儿走得近，可能要联姻；他母亲很满意...

　　每听一次，尚小酒的心就痛一次。她后悔当年的冲动，却也知道破镜难圆。

　　三年后的一个深夜，尚小酒加班回家，在小区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朱乾坤靠在车边，似乎等了很久。

　　“好久不见。”他微笑着，眼里有疲惫的痕迹。
　　“好、好久不见。”尚小酒心跳加速，“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想问总能问到。”朱乾坤打量着她，“你瘦了。”

　　两人站在初秋的夜风里，一时无言。最后朱乾坤说：“我要结婚了，下个月。”

　　尚小酒的心猛地一疼，强装镇定：“恭喜啊...是那个企业家的女儿？”
　　朱乾坤点头：“家族安排的，挺合适。”
　　“那...祝你们幸福。”
　　“小酒，”朱乾坤突然叫她的名字，声音有些哑，“当年如果我再坚持一下，我们会不会不一样？”

　　尚小酒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但她只是摇摇头：“没有如果。我们之间差距太大，注定走不到最后。”

　　朱乾坤苦笑：“是啊，注定...”他上前轻轻拥抱她，“保重。”
　　“你也是。”

　　看着朱乾坤的车消失在夜色中，尚小酒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痛哭失声。她后悔了，可是太迟了。

　　朱乾坤婚礼那天，尚小酒一个人去了他们常去的那家小酒馆，喝得大醉。老板娘已经认识她，劝道：“小姑娘，少喝点，伤身啊！”

　　尚小酒笑着摇头：“没事，今天...是个好日子...”

　　她摸出手机，给朱乾坤发了条短信：“新婚快乐。”然后删掉了他的号码。

　　手机很快响起，是朱乾坤打来的。尚小酒没有接，任由铃声在喧闹的酒馆里回荡。

　　她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朱乾坤站在婚礼现场阳台，看着那条短信，久久没有回神。新娘走过来：“乾坤，该敬酒了。”
　　朱乾坤收起手机，勉强笑了笑：“好。”

　　他们都不知道，这将是彼此最后的联系。

　　朱乾坤婚后接手更多家族业务，越来越忙。尚小酒辞去工作，开了家小书店，日子平淡却充实。两人就像两条相交后的直线，朝着不同方向越走越远。

　　直到五年后的一个雨天。

　　尚小酒去邻市参加书展，返程时大雨滂沱，高速公路发生了连环车祸。她的车被夹在中间，严重变形。

　　被困在废墟中时，尚小酒的意识渐渐模糊。她想起大学时代，想起那个雨夜，想起朱乾坤撑伞走向她的样子...

　　救援人员赶到时，尚小酒已经奄奄一息。她从沾血的口袋里摸出手机，艰难地拨通了那个铭记于心的号码。

　　“喂？”接电话的是个女声，应该是朱乾坤的妻子。
　　“麻烦...让朱乾坤接电话...”尚小酒气若游丝。

　　朱乾坤接过电话，语气疑惑：“哪位？”
　　“乾坤...”尚小酒轻声唤他，如同多年前那样，“是我...小酒...”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紧张起来：“小酒？你怎么了？声音不对劲！”
　　“我...可能要走了...”尚小酒每说一个字都很费力，“有句话...一直想告诉你...当年分手...不是不爱你...是太爱了...怕配不上你...”

　　“别胡说！你在哪？我马上过去！”
　　“来不及了...”尚小酒的声音越来越弱，“乾坤...要幸福啊...”

　　电话那头传来忙音。朱乾坤心跳几乎停止，回拨过去却无人接听。他立刻查看来电显示，定位到大致区域，然后疯狂联系那边的朋友和救援队。

　　一小时后，消息传来：高速公路重大车祸，多人伤亡，其中一名女性伤者送医途中不治身亡，身份初步确认为尚小酒。

　　朱乾坤愣在原地，手机从手中滑落，屏幕碎裂。妻子担忧地看着他：“乾坤，你没事吧？”
　　他仿佛没听见，只是喃喃自语：“小酒...怎么会...”

　　第二天，朱乾坤不顾一切赶往那座城市。在殡仪馆里，他见到了尚小酒最后一面。她安静地躺着，如同睡着了一般，嘴角甚至带着一丝微笑。

　　朱乾坤跪在棺椁前，痛哭失声。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一直爱着尚小酒，从未停止。婚姻只是履行责任，他的心早就留在了那个唱《爱情买卖》的醉醺醺的姑娘那里。

　　整理遗物时，朱乾坤发现了尚小酒的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着：
　　“今天听说他要结婚了。祝你幸福，我的乾坤。这辈子错过你，是我最大的遗憾。如果有来生，希望我们生在普通人家，相遇在平常日子，没有差距，没有误会，只有相爱。”

　　朱乾坤合上日记，泪如雨下。

　　在尚小酒的书店里，朱乾坤还发现了一个盒子，里面装满了他这些年无意中落下的东西：一支钢笔、一个领带夹、甚至还有他多年前送她的那个已经褪色的麦克风挂饰。

　　每一样东西都细心包裹，附着一张纸条，记录着它们的故事和那个日期。朱乾坤这才明白，尚小酒从未忘记过他，就像他从未真正忘记过她。

　　尚小酒的葬礼很简单，按照她生前意愿，只有几个亲近的朋友参加。朱乾坤以老朋友的身份出席，站在最后面，全程沉默。

　　葬礼结束后，周周交给朱乾坤一封信：“小酒之前写的，说如果她出什么意外，就交给你。”

　　信很短：
　　“乾坤：
　　如果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在了。别难过，人生无常，我早有心理准备。
　　很抱歉当年的不成熟和固执，让我们错过彼此。这些年来，我从未停止爱你，只是学会了放在心里。
　　希望你过得幸福，这是我最真诚的愿望。
　　如果有来生，换我来追你吧。
　　永远的小酒”

　　朱乾坤将信贴在胸口，久久不能平静。

　　回到城市后，朱乾坤变了很多。他将更多精力投入慈善事业，资助教育项目，帮助寒门学子。妻子察觉到他心事重重，最终选择和平离婚。

　　一年后，朱乾坤在尚小酒书店原址附近开了家小酒馆，取名“小酒”。酒馆里有个特殊展柜，陈列着那个盒子和日记本，记录着一段错过的爱情。

　　每个雨夜，朱乾坤都会坐在酒馆窗边，倒两杯酒，一杯给自己，一杯留给永远不会来的尚小酒。

　　“敬你，小酒。”他对着虚空举杯，仿佛看到那个扎着马尾的姑娘正笑着向他走来。

　　有些爱情，注定错过；有些人，一旦失去，就是永远。但那些美好的回忆，会如同酒香，历久弥香，留在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直至生命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