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味》季子宋

13、第 13 章

　　旅途尽头

　　成晨拖着行李箱站在机场出口，热浪扑面而来。这是她第一次来到这座南方沿海城市，湿润的空气里带着咸腥的海风味道。

　　“成晨是吧？我是你这趟旅行的导游，江兵。”

　　闻声抬头，一个穿着蓝色短袖衬衫的男人站在她面前，皮肤黝黑，笑容爽朗。他举着个小牌子，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她的名字。

　　“你好。”成晨勉强笑了笑。这次旅行是她分手后的散心之旅，心情还没完全恢复。

　　江兵利落地接过她的行李箱，“车就在那边，其他人都已经到了，就等你了。”

　　成晨跟着他走向一辆中型巴士，上面已经坐了十来个人。江兵帮她把行李放进车厢，动作熟练而干脆。

　　“抱歉让大家久等了。”成晨上车后小声说道。

　　“没事没事，飞机延误不怪你。”一位大妈热情地拍拍身边的空座，“来这儿坐吧，姑娘。”

　　车开动了，江兵拿起话筒，开始介绍起来：“欢迎大家来到滨海城，我是你们的导游江兵，未来的五天里，我会带大家领略这座城市的美丽风光。我们现在正前往第一个景点——银滩。”

　　成晨靠在窗边，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掠过的椰子树。前男友李铭最喜欢海了，曾经说好要一起来这里旅游，最后还是分道扬镳。

　　“......成小姐？”

　　成晨回过神来，发现江兵正在叫她。

　　“啊？什么？”

　　江兵笑了笑，“我是问，你有没有什么忌口的？一会儿午餐好安排。”

　　“哦，没有，都可以。”成晨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午餐是在一家海鲜餐厅，成晨没什么胃口，只夹了几筷子青菜。江兵作为导游，忙前忙后地给大家添饭加菜，确保每个人都吃好了，自己才匆匆扒了几口。

　　下午去银滩，阳光正好，海水湛蓝。大家兴奋地拍照玩耍，成晨却独自坐在沙滩上，看着海浪一遍遍扑上岸又退去。

　　“不喜欢海吗？”

　　成晨抬头，江兵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身边。

　　“不是，只是有点累。”

　　江兵在她旁边坐下，“做导游这么多年，我一眼就能看出谁是来开心的，谁是来散心的。你属于后者。”

　　成晨没接话，抓起一把沙子，看着它们从指缝中流走。

　　“心情不好的时候，看看大海其实挺好的。”江兵说，“大海多宽广啊，能容纳所有情绪。高兴的，不高兴的，它都一并接收，然后给你带来平静。”

　　成晨终于笑了笑：“你这导游词说得挺溜啊。”

　　“真心话。”江兵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沙，“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成晨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他走了。江兵带她来到一片礁石区，那里有个不太显眼的小洞穴。

　　“这里面能看到不一样的风景。”江兵先钻了进去，然后伸手拉成晨。

　　洞穴不大，但透过一个天然形成的石窗，正好能看到夕阳西下的景象，海面被染成金红色，美得令人窒息。

　　“真漂亮。”成晨忍不住感叹。

　　“这是我当导游第二年偶然发现的，只带特别的人来看。”江兵笑着说。

　　成晨转头看他：“每个团都有‘特别的人’吗？”

　　江兵大笑：“吃醋了？不是，真的很少带人来。看你一副需要美景治愈的样子，才带来的。”

　　那天晚上，成晨在酒店的床上翻来覆去，脑海里不是分手的痛苦，而是那片金红色的海面和江兵爽朗的笑容。

　　接下来的几天，江兵一如既往地专业负责，但对成晨似乎多了一份特别的关注。他会悄悄告诉她哪个景点人少适合静静欣赏，推荐她尝一些当地人才知道的小吃。成晨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甚至会主动参与团队活动了。

　　旅行的第四天，团队去爬白云山。山路陡峭，成晨体力不支，渐渐落在了后面。

　　“还好吗？”江兵从前面折返，找到正扶着树干喘气的成晨。

　　“还行，就是有点累。”

　　江兵从背包里掏出水递给她：“不急，慢慢来。我陪你。”

　　成晨喝水时，注意到江兵的额角有道疤痕，之前被帽子遮着没看见。“你那伤疤是怎么来的？”

　　江兵下意识摸了摸额角：“这个啊，去年带团时出的意外。大雨天山路滑，有个游客差点摔下去，我拉他的时候不小心撞石头上了。”

　　“严重吗？”

　　“缝了七针。”江兵轻描淡写地说，“不过值得，那位游客没事。”

　　成晨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觉得他不仅仅是个笑容可掬的导游，更是个有责任感有故事的人。

　　终于爬到山顶，大部队已经休息一会儿了。成晨和江兵最后上来，大家都开玩笑说他们“偷偷约会去了”。成晨脸红着解释，江兵却只是笑而不语。

　　山顶风景极好，可以俯瞰整个城市和远处的海岸线。成晨站在观景台边缘，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感受着山风的拥抱。忽然一阵强风吹来，她身体晃了一下，差点失去平衡。

　　一只有力的手臂及时揽住了她的腰。“小心点！”江兵的声音带着少有的紧张。

　　成晨心跳加速，不知道是因为惊吓还是因为江兵的靠近。他们保持着这个姿势几秒钟，江兵才松开手，但站得离她更近了，似乎在随时防备她再次遇到危险。

　　下山的路上，成晨的脚踝不小心扭伤了。江兵二话不说，蹲下身：“来吧，我背你。”

　　“不用了，我能走——”

　　“别逞强，山路还长着呢。”江兵坚持道，“这是我的职责，确保每个游客安全。”

　　成晨只好让他背着。江兵的背很宽厚，步伐稳健。成晨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和防晒霜的味道，不难闻，反而让人觉得踏实。

　　“你好轻啊，平时得多吃点。”江兵说。

　　成晨笑了：“你这是职业病吧，对每个游客都这么关心？”

　　江兵沉默了一会儿，说：“不是。”

　　那天晚上，团队在海边烧烤。成晨因为脚伤，坐在一旁看大家热闹。江兵忙前忙后地给大家烤东西，不时朝成晨这边看几眼。

　　后来他端着一盘烤得恰到好处的海鲜走过来，坐在成晨旁边。“专门给你烤的，没放辣椒，知道你吃不了辣。”

　　成晨惊讶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辣？”

　　“注意到的。”江兵淡淡地说，“这几天吃饭，你从来不放辣酱。”

　　成晨心里暖暖的，有人如此细心地关注自己，这还是第一次。

　　烧烤结束后，大家各自回房休息。成晨因为脚踝肿痛，决定去酒店附近的药店买点药膏。刚出酒店门口，就看见江兵站在那儿，似乎等了有一会儿了。

　　“要去哪儿？我陪你。”

　　“就去药店买点药，不用麻烦你了。”

　　“不麻烦。”江兵递给她一个小袋子，“其实我已经买好了，不知道合不合适。”

　　成晨打开袋子，里面不仅有跌打损伤药膏，还有防蚊液和晕车药。“你怎么知道我需要这些？”

　　江兵摸摸后颈：“经验之谈。山区蚊子多，明天我们还要坐一段盘山路，有备无患。”

　　回房间的路上，两人沉默地走着。到了成晨房门口，她转身说：“谢谢你，这几天一直照顾我。”

　　“这是我的工作。”江兵看着她的眼睛，又补充道，“也不全是工作。”

　　成晨的心跳漏了一拍：“那还有什么？”

　　江兵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笑了笑：“好好休息，明天见。”

　　旅行的最后一天，团队乘船前往一个美丽的小岛。成晨站在甲板上，看着蔚蓝的海水。江兵走过来，靠在栏杆上。

　　“这几天开心吗？”他问。

　　成晨点头：“比想象中开心多了。谢谢你。”

　　“其实，我下个月就不做导游了。”江兵突然说。

　　成晨惊讶地转头：“为什么？”

　　“我考上了研究生，教育学。想以后当老师。”

　　“恭喜你啊！”成晨由衷地说，心里却莫名有一丝失落。

　　江兵看着她：“能留个联系方式吗？不是作为导游和游客，而是作为......朋友。”

　　成晨点头，两人交换了手机号码。船靠岸时，江兵悄悄握了握成晨的手，很快又放开了。

　　岛上风光旖旎，大家玩得很尽兴。下午自由活动时，江兵带着成晨来到一处僻静的海湾。水清沙白，几乎没有人烟。

　　“这也是你的秘密基地？”成晨笑问。

　　“算是吧。”江兵说，“带你来这里，是想和你说些话。”

　　两人坐在沙滩上，海浪声轻柔。

　　“成晨，我知道这可能不太合适，但我必须告诉你，我喜欢你。”江兵直视前方，耳根却红了，“不是导游对游客的喜欢，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成晨愣住了，心跳如鼓。这几天她对江兵也产生了好感，但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表白。

　　“我知道你刚结束一段感情，也不确定未来会怎样。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不期待你立刻回应什么。”

　　成晨低下头：“我......我需要时间。”

　　“我明白。”江兵微笑，“我们可以先做朋友，慢慢了解。”

　　从岛上返回的船上，成晨和江兵并肩站在船尾，看着逐渐远去的岛屿和船尾泛起的白色浪花。夕阳西下，天边泛起橘红色的霞光。

　　“真美啊。”成晨轻声说。

　　“是啊，真美。”江兵看着她，意有所指。

　　突然，船上传来惊呼声。一个小女孩为了捡掉落的帽子，不小心越过栏杆，落入海中。

　　几乎同时，江兵甩掉鞋子，毫不犹豫地跳入海里救人。成晨惊恐地看着他在海浪中向小女孩游去。他很快抓住了小女孩，开始往回游。但就在这时，一股暗流袭来，两人被卷得偏离了方向。

　　船上抛下了救生圈，但距离他们有点远。江兵努力地向救生圈游去，同时紧紧抱着小女孩。成晨屏住呼吸，祈祷他们平安。

　　眼看就要够到救生圈了，又一个浪头打来。江兵用力把小女孩推向救生圈，船上的人及时拉住了她。但江兵自己却被反作用力推得更远，头部不小心撞到了船体。

　　成晨尖叫着看着江兵沉入水中，又挣扎着浮上来，但他的动作明显变得吃力。

　　“快！救他啊！”成晨对着船员大喊。

　　救生艇被放下，向江兵的方向驶去。成晨紧握栏杆，指甲掐进了掌心。救生艇接近了，船员伸出手——就在那一刻，一个浪头打来，江兵再次沉入水中。

　　时间仿佛静止了。救生艇在原地打转，船员潜入水中寻找。成晨的心跳几乎停止。

　　几分钟后，船员浮出水面，摇了摇头。

　　成晨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搜救工作持续了三天，最终以失败告终。江兵的遗体没有被找到。警方认定他已经遇难。

　　成晨没有按原计划回家，她留在滨海城，参与了整个搜救过程。每当看到海上搜救队的灯光，她都会想起与江兵在一起的短暂时光。

　　最后一天，成晨独自来到那个秘密海湾。海水依然湛蓝，沙滩依然洁白，只是那个带她来这里的人已经不在了。

　　她坐在沙滩上，泪水终于决堤。为什么命运如此残酷？刚刚遇到一个让自己心动的人，就这样永远地失去了他。

　　成晨从包里拿出一个小贝壳，那是江兵前一天送给她的。他说这贝壳叫“幸运贝”，能带给持有人好运。

　　“你骗人，”成晨对着大海哽咽道，“它根本没有带来好运。”

　　海风轻拂，仿佛在回应她的哭泣。

　　成晨最终离开了滨海城，但带走了江兵留在她这里的几件小东西：那个“幸运贝”，他忘记拿回的防晒霜，还有一张他们团队的合影，照片上江兵笑得阳光灿烂。

　　一年后，成晨再次来到滨海城。她找到了江兵的父母，两位善良的老人已经逐渐从悲痛中走出来。他们告诉成晨，江兵从小就喜欢帮助别人，做导游是他最喜欢的工作，因为他能带给人们快乐。

　　成晨也告诉了他们江兵救人的壮举，以及他计划读研究生的事——这些老人之前并不知道。

　　离开江兵父母家，成晨又一次来到那个海湾。海水依旧，人事已非。她站在齐膝深的海水中，让海浪轻轻拍打自己的双腿。

　　“我来看你了，江兵。”她轻声说，“我现在过得还不错，开始新的工作了，也交了些新朋友。但我没有忘记你，永远不会。”

　　成晨从包里拿出一束花，轻轻放在水面上。花朵随着海浪漂远，最终消失在海天相接的地方。

　　夕阳西下，成晨转身离开。走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大海，仿佛看到江兵站在远处，朝她挥手告别，脸上依然是那爽朗的笑容。

　　海浪拍岸，周而复始，带走了许多，也留下了许多。成晨知道，有些人，有些爱，就像海中的珍珠，短暂却璀璨，永远珍藏在记忆深处。

　　而她，会带着这份记忆，继续自己的人生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