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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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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芸丫头!快快快!把这筐刚摘的西红柿给村东头的燕老师送过去!挑那最大最红的啊!哎哟,这雨说来就来,可别把他那书给淋坏了!”楚芸她妈的大嗓门隔着院子就喊开了,伴随着窗外越来越密的雨点声。
楚芸正在屋里对着手机屏幕研究怎么给网店上新货呢,听到这话,手一抖,差点把手机给摔了。心脏没来由地“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
“妈!知道了!这就去!”她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发飘。赶紧放下手机,小跑到院子里。
雨已经下得不小了,噼里啪啦砸在水泥地上,溅起一朵朵小水花。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被雨水打湿后的清新气味。楚芸麻利地从屋檐下推出她那辆有点旧的粉色电动车,把一筐水灵灵、红彤彤的西红柿在后座绑好,又特意拿了件雨衣盖在上面。
她自己也套上一件透明的雨衣,跨上车,油门一拧,小电动车就冲进了雨幕里。
村东头那间老房子,是村里以前的小学,后来学校合并了,就空了下来。去年,来了个年轻人,叫燕策,听说以前是在大城市里做大事的,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腿坏了,坐上了轮椅,人也变得沉默寡言。村里看他有文化,就把这老校舍便宜租给了他。他平时也不怎么出门,就在屋里对着电脑,偶尔帮村里的小孩辅导辅导功课,大家也就都客客气气地叫他一声“燕老师”。
楚芸的车停在老校舍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外。雨好像更大了些,砸在雨衣帽子上,嗡嗡作响。她深吸了一口气,才伸手去拍那扇绿色的、漆皮有些剥落的木门。
“燕老师!燕老师!开开门!我妈让我给你送点西红柿!”她喊了两声,声音被雨声盖掉了一半。
过了一会儿,里面传来轮椅转动的声音,吱呀——吱呀——,由远及近。然后,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了。
燕策坐在轮椅上,出现在门后。他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灰色毛衣,腿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毛毯。脸色有些苍白,但五官长得极其清俊,鼻梁很高,嘴唇抿着,显得有些冷淡。他的眼睛很好看,是那种深邃的桃花眼,但里面总是没什么温度,像蒙着一层化不开的雾。
“楚芸?”他看到她,似乎有些意外,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下这么大雨,还麻烦你跑一趟。”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沙哑,很好听,但总是透着一股疏离。
“不麻烦不麻烦!”楚芸赶紧把盖着西红柿筐的雨衣掀开,露出里面鲜红的果子,“我妈刚摘的,新鲜着呢,非让我赶紧给你送来,说下雨天你不方便出去买菜。”
燕策的目光在那筐西红柿上扫了一眼,又落回到楚芸被雨水打湿的刘海和睫毛上。她的眼睛很亮,像雨洗过的葡萄,带着点怯生生的、又忍不住想靠近的期待。
他沉默了几秒,才微微侧身:“进来坐会儿吧,雨小了再走。”
“啊?不用不用!”楚芸连忙摆手,心跳得厉害,“我……我这就回去了!店里还有点活儿没干完呢!”
她慌里慌张地解下筐子,想要递给他,又发现他坐在轮椅上,似乎不太好接。
“就放门口吧,谢谢。”燕策看出了她的窘迫,淡淡地说。
“哦,好,好的。”楚芸把筐子放在门檐下干燥的地方,动作有点笨拙。放好后,她站起身,雨衣上的水珠滴落下来,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两人之间陷入一阵短暂的沉默,只有哗啦啦的雨声。
“那……燕老师,我走了啊。”楚芸觉得脸颊有点发烫,不敢再多看他,转身就要推车。
“等一下。”燕策忽然叫住她。
楚芸脚步一顿,心脏又提了起来。
只见他操控着轮椅转身,进了屋,很快又出来,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这把伞大一点,你打着回去吧。雨衣不顶事。”
楚芸看着那把伞,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又酸又软。“不……不用了,燕老师,我有雨衣……”
“拿着。”燕策的语气不容拒绝,直接把伞递了过来。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但指尖有些冰凉,在递过伞的时候,极其短暂地碰到了楚芸的手背。
那一点冰凉的触感,却像火星一样,烫得楚芸猛地缩了一下手,差点没接住伞。
“谢……谢谢燕老师。”她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脸颊红得快要烧起来。
“快回去吧。”燕策说完,没有再看她,操控着轮椅后退,然后伸手,缓缓关上了那扇绿色的木门。
吱呀——砰。
隔绝了外面的雨声,也隔绝了门内那个清冷的世界。
楚芸站在原地,握着那把还带着他指尖凉意的雨伞,愣了好一会儿。直到又一阵冷风吹来,夹杂着冰凉的雨丝打在她脸上,她才猛地回过神。
她撑开那把黑色的大伞,果然比她的雨衣强多了。她推着电动车,慢慢往家走。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声音沉闷。她却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绿色木门。
心里那头小鹿,又开始不安分地、胡乱地撞了起来。带着点甜,又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
2
楚芸在镇上开了家小小的网店,专门卖些村里的土特产,山货、野菜、农家自制的地瓜干、腌菜什么的。她脑子活络,人也勤快,小生意做得还算不错。
自从那次送西红柿之后,她往燕策那儿跑的次数,好像不知不觉就多了起来。
“燕老师!我妈腌的酸豆角,给你拿点尝尝!” “燕老师!这是后山采的野蜂蜜,听说对嗓子好!” “燕老师!我网店新进的坚果,给你拿一包!”
每次去找的借口都冠冕堂皇,要么是她妈让送的,要么就是“顺便”、“多了”、“吃不完”。她不敢表现得太明显,怕把他吓跑,更怕看到他那种冷淡的、仿佛看穿一切的眼神。
燕策大多数时候都是淡淡的,客气地接过,客气地道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偶尔会留她坐一会儿,问几句网店的情况,或者村里的事,但话题总是很快冷下来。
楚芸却像上了瘾。哪怕只是在他那间收拾得极其整洁、却总显得空荡冷清的屋子里坐上一小会儿,闻着那淡淡的书卷气和一点中药混合的味道,看着他安静地坐在轮椅上看书或者操作电脑的侧脸,她都觉得心里满满的。
她知道他腿不好,很少出门。她注意到他窗台上那盆绿萝有点蔫了,下次去的时候就“顺手”带了一小袋肥料。她发现他好像喜欢吃她上次带去的地瓜干,就特意又多做了一些送过去。她听说镇上书店来了几本他可能会感兴趣的历史书,就冒着大太阳骑电动车去买了回来,假装是“刚好看到”。
她的那点小心思,似乎没人察觉,又似乎谁都看得出来。
她妈有时候会旁敲侧击:“芸丫头,又去燕老师那儿啊?人家是文化人,跟咱们不一样,你别老去打扰人家。”
隔壁快嘴的王婶见了她,也会打趣:“芸芸,又给燕老师送好吃的去?啥时候请我们吃喜糖啊?”
楚芸每次都脸红耳赤地反驳:“妈!你说啥呢!就是邻里邻居的,关心一下!” “王婶!你别乱说!燕老师他……他就是一个人不方便!”
只有她自己知道,每次看到燕策,心里那又甜又酸的感觉,像泡在汽水里咕嘟咕嘟冒泡的话梅。
这天,楚芸又抱着一罐刚做好的辣椒酱去了老校舍。这次,燕策来开门的时候,脸色比平时更苍白些,额头上甚至带着一层细密的冷汗。他操控轮椅的动作也显得有些吃力。
“燕老师,你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楚芸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也顾不上什么借口了,着急地问。
燕策闭了闭眼,声音有些虚弱:“没事,老毛病,腿有点疼,过一会儿就好了。”
“腿疼?很疼吗?要不要去镇上卫生院看看?或者……我去帮你买点止痛药?”楚芸急得团团转,想进去又不敢,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
“不用。”燕策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明显的抗拒和……难堪?他深吸一口气,似乎努力想平复情绪,但语气依旧有些生硬,“真的不用。药我这里有。你……你把东西放下就回去吧。谢谢了。”
那扇门,又一次在她面前,带着显而易见的驱逐意味,缓缓关上了。
楚芸抱着那罐辣椒酱,呆呆地站在紧闭的门外。刚才他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痛苦和狼狈,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她的心里,细细密密地疼了起来。
她第一次那么清晰地感觉到,他那看似平静冷淡的外表下,藏着多么深的痛苦和自卑。而那扇他紧紧关闭的门,隔开的不仅仅是空间,更是他拒绝任何人靠近的心。
那天,楚芸是低着头,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家的。怀里的辣椒酱变得沉甸甸的,压得她心里透不过气。
3
村里要搞文艺汇演,庆祝丰收。村长挨家挨户动员,要求出节目。不知道谁起的头,说燕老师有文化,楚芸丫头能歌善舞,让他俩合作一个节目最合适。
这话传到楚芸耳朵里,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又是期待又是害怕。
她偷偷跑去问燕策的意见,心跳得像擂鼓。
燕策听完,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语气甚至比平时更冷:“我不会表演,也不合适。你们找别人吧。”
“可是……就是很简单的一个诗朗诵,或者唱个歌也行……”楚芸试图劝说,声音越来越小。
“我说了,不合适。”燕策打断她,目光落在自己盖着毛毯的腿上,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自嘲的弧度,“我这样子,上台去让人看笑话吗?”
“不是的!没有人会笑话你!”楚芸急急地反驳,眼睛都红了,“燕老师你很好,真的!你懂那么多,声音又好听……”
“楚芸。”燕策抬起头,看着她,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和……疲惫?“别再说这些了。我不需要同情,更不需要你因为同情而勉强做这些。我们不是一路人,你明白吗?”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从楚芸头顶浇下,让她瞬间冷到了骨头里。
“我……我没有同情你……”她喃喃地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只是……我只是……”
她“只是”了半天,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那句藏在心底的“我喜欢你”,在此刻显得那么苍白无力,甚至像是一种讽刺。
燕策移开目光,不再看她,操控着轮椅转过身,背对着她:“你回去吧。以后……没什么事,也不用总往我这里跑了。影响不好。”
影响不好。
三个字,像三把刀子,扎得楚芸体无完肤。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屋子的,只记得那天下午的阳光很好,明晃晃地照在身上,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那之后,楚芸真的很少再去老校舍了。她把自己埋进了网店的生意里,没日没夜地打包、发货、客服,试图用忙碌来麻痹自己。
但她还是会忍不住关注他。通过他偶尔在村群里的只言片语,通过去他家辅导功课的小孩的闲聊,通过远远地、偷偷地望一眼那扇绿色的门。
她听说他腿疼的毛病时不时会犯,疼得整夜睡不着觉。她看到他家晚上的灯,总是亮到很晚很晚。她发现他好像更瘦了,脸色也更苍白了。
她的心,也跟着一揪一揪地疼。
快过年的时候,镇上搞年货节,让各村带特产去展销。楚芸的网店被选上了,要去镇上摆三天摊。
好巧不巧,她的摊位,正好安排在镇文化站的旁边。而燕策,因为字写得好,被文化站临时请去帮忙写春联。
于是,楚芸又见到了燕策。
他坐在轮椅上,面前摆着一张长桌,上面铺着红纸和笔墨。他微微低着头,专注地写着春联。侧脸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柔和了一些。周围围着不少等着拿春联的乡亲,不时发出赞叹声。
“燕老师这字写得真俊!” “比印刷的还好哩!”
楚芸远远地看着,心里酸酸胀胀的。她看到他写一会儿,就要停下来,轻轻捶打一下自己的腿,或者调整一下坐姿,眉头微微蹙着,似乎在忍耐着不适。
中间休息的时候,文化站的工作人员给他倒了杯热水。他接过水杯,抬起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正好撞上了楚芸来不及躲闪的视线。
两人都愣了一下。
楚芸的心跳骤然停止了一拍。
燕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极其轻微地对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便迅速移开了视线,低头吹着杯中的热水。
那一下轻轻的点头,却让楚芸的鼻子猛地一酸,差点当场掉下泪来。
中午的时候,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楚芸看着燕策一个人坐在轮椅上,吃着文化站提供的盒饭,背影显得有些孤单。
她咬咬牙,从自己摊位上拿了一盒还热乎的、自家做的桂花米糕,走了过去。
“燕老师,”她把米糕放在他桌上,声音有点抖,“尝尝这个吧,刚蒸好的,比盒饭好吃点。”
燕策抬起头,看着她,眼神复杂。他没有立刻拒绝,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谢谢。多少钱?”
“不要钱!”楚芸立刻说,声音有点急,“我自己做的,不值钱……”
燕策看着她急切的样子,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楚芸心上。
“楚芸,”他看着那盒白白嫩嫩、冒着热气的米糕,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你别这样。”
“我……我哪样了……”楚芸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赶紧用手背擦掉,声音带着哭腔,“我就是……就是想对你好点……不行吗?”
燕策握紧了手里的筷子,指节微微泛白。他低着头,很久都没有说话。
就在楚芸以为他不会再理她,准备转身离开的时候,却听到他极其艰难地、一字一句地说:
“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值得更好的,楚芸。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
他说完,操控着轮椅,转了过去,不再看她。那盒米糕,孤零零地放在桌上,散发着甜甜的热气。
楚芸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她看着他那固执又脆弱的背影,心里疼得快要喘不过气。
她知道,他不是讨厌她。他只是,讨厌他自己。他把他自己,连同那份可能存在的、微弱的好感,一起死死地关在了那扇门里,不肯放出来,也拒绝任何人靠近。
4
春天的时候,村里传来消息,燕策要走了。
听说他在大城市的朋友帮他联系了一个很好的康复机构,也给他找了一份适合他的、在家就能做的工作。机会难得。
楚芸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打包快递,手里的胶带一下子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她愣了好久,才慢慢地蹲下身,把胶带捡起来。心里空落落的,像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地往里灌。
他要走了。终于还是要走了。
她应该为他高兴的。他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偏僻的小村子,去接受更好的治疗,去拥有更广阔的世界。那才是他应该待的地方。
可是,心为什么这么疼呢?
走的前一天晚上,燕策几乎谢绝了所有前来送行的村民。他只让村长帮忙,把一些带不走的书籍和用品分送给了村里需要的人。
楚芸犹豫了很久很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去了老校舍。
这一次,她没有带任何东西。她只是想去……道个别。
绿色的木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温暖的灯光。她站在门口,能听到里面轮椅转动的声音,和轻微的收拾东西的声响。
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轮椅的声音停住了。过了一会儿,门从里面被拉开。
燕策看到是她,似乎并不意外,但眼神依旧闪烁了一下。他看起来比平时更清瘦了些,但精神似乎还好。
“楚芸。”他叫了她的名字,声音依旧低沉。
“燕老师……听说你明天要走了?”楚芸的声音有点哑,她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发现很难。
“嗯。”燕策点了点头,“明天早上的车。”
“哦……那……那挺好的。”楚芸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去大城市……机会多……对你的腿也好……”
“谢谢。”燕策轻声说。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院子里有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楚芸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进来坐坐吧?”燕策忽然说,“外面冷。”
楚芸惊讶地抬起头,看到他微微侧开的轮椅。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屋子比平时更空了,很多东西都已经打包好,放在墙角的纸箱里。只剩下一些必要的家具还在原地,显得更加冷清。
燕策操控着轮椅,去给她倒了杯水。他的动作似乎比平时更慢了一些。
“谢谢。”楚芸接过水杯,握在手心里,温暖的。
她坐在那张旧沙发上,燕策的轮椅就在她对面的不远处。灯光下,她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每一根睫毛,和他眼底那抹挥之不去的、淡淡的忧郁。
“网店……最近怎么样?”燕策似乎想找点话题,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还……还行。”楚芸小声回答,“就是挺忙的。”
“忙点好。”燕策说,“你很有想法,也很能干,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嗯。”楚芸点点头,鼻子又开始发酸。
又是一阵沉默。
这次,是楚芸先开的口。她抬起头,鼓足了这辈子最大的勇气,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微微发颤:“燕老师……你……你以后还会回来吗?”
燕策看着她,看着她那双通红的、盛满了毫不掩饰的难过和不舍的眼睛。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放在轮椅扶手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他避开了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很久,才低声说:“大概……不会了吧。”
虽然早就猜到了答案,但亲耳听到,楚芸的心还是狠狠地抽痛了一下。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她赶紧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
但她压抑的、细微的啜泣声,在寂静的屋子里,还是显得格外清晰。
燕策的身体僵硬了一下。他放在扶手的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他似乎想做什么,但最终,只是从旁边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纸巾,默默地递了过来。
楚芸接过纸巾,胡乱地擦着眼泪,越擦越多。
“对不起……”她哽咽着说,“我……我就是……有点难过……”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燕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楚芸,谢谢你……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你的好,我都记得。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极其艰难:“……忘了我吧。我不值得你这样。你会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一个能陪着你跑,陪着你跳,能给你幸福的人。而不是像我这样……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废人。”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其轻微,却像带着千钧重量,砸得楚芸心碎欲裂。
“你不是!”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他,“你从来都不是!在我心里,你很好!特别好!”
燕策看着她,眼圈似乎也微微泛红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所有汹涌的情绪,都化作了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他什么也没再说。
那晚,楚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只记得最后的印象,是他坐在轮椅上,停留在门口灯光下的剪影,孤单,又决绝。
第二天一早,燕策果然悄悄地走了。没有惊动任何人。
楚芸没有去送。她只是爬上了自家房顶,远远地看着那辆载着他的小车,消失在村口蜿蜒的山路尽头,变成一个再也看不见的小黑点。
阳光很好,天空很蓝。村里的广播里放着欢快的歌曲。
楚芸的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止也止不住。
她失去了他。甚至,从来就没有真正拥有过。
那段还没开始,就已经仓促结束的暗恋,像一颗熟透的梅子,外表看着还好,内里却早已酸涩得一塌糊涂。
后来的后来,楚芸的网店越做越大,成了这一带小有名气的电商。她依旧住在村里,守着父母,过着忙碌而充实的生活。
她偶尔会从别人那里,听到一点关于燕策的零星消息。听说他的腿经过治疗,好了一些,虽然还是离不开轮椅,但至少不那么疼了。听说他的工作做得很好,很有出息。听说他……一直是一个人。
每当听到这些,楚芸的心里,还是会泛起那种熟悉的、细细密密的酸疼。
那年春节,她收到一个匿名包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本崭新的、包装精美的关于电商运营的书。还有一小盒包装雅致的桂花糖。
没有署名,没有留言。
但楚芸一下子就认出了那盒子上的logo,是来自那个他所在的大城市。
她拿起一颗桂花糖,放进嘴里。很甜,带着浓郁的桂花香。但吃着吃着,眼泪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
有些味道,注定是甜中带涩的。就像青春里,那场无疾而终的暗恋。就像那个坐在轮椅上,清冷又孤独的背影。永远地,留在了记忆深处,泛着淡淡的、永恒的酸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