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镇柠檬茶》季子宋

9、第 9 章

　　1

　　“快快快！补一下妆！头发这边有点乱了！眼神！眼神要亮起来！记住你是刚拿下星河奖最佳女主角的田薰！对！就是这样！完美！好！下车！”经纪人梅姐语速快得像机关枪，一边利落地替田薰整理着其实已经一丝不乱的裙摆，一边最后检查了一下她的妆容，确认无误后，猛地拉开了黑色保姆车的车门。

　　瞬间，如同海啸般的声浪和几乎能闪瞎人眼的镁光灯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吞噬。

　　“田薰！田薰！看这边！” “薰宝！恭喜获奖！妈妈爱你！” “啊啊啊！田薰！你好美！” “薰姐！这边！挥个手吧！”

　　田薰的脸上瞬间切换上无可挑剔的、明媚又带着些许矜持的笑容，她微微侧着头，优雅地向着两旁激动的人群和密密麻麻的镜头挥手示意。她穿着一身水蓝色的星空裙，在闪光灯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仿佛将整个银河都穿在了身上。每一步都走得摇曳生姿，却又在保镖和助理的严密护卫下，显得恰到好处的疏离。

　　“谢谢大家，谢谢。”她的声音透过喧嚣，显得清脆又温柔，但只有紧贴着她的助理才知道，她的嘴角其实已经因为保持微笑而有些发僵。

　　就在她即将踏上品牌活动红毯的那一刻，另一波更加巨大、更加狂热的声浪如同炸弹般在红毯另一端炸开，瞬间分走了一半以上的镜头和注意力。

　　“范凌！是范凌！” “凌哥！凌哥！看这里！” “老公！啊啊啊！范凌！” “范凌！你好帅！”

　　范凌从另一辆全黑的座驾上下来，一身剪裁精良的暗纹黑色西装，墨镜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他并没有像田薰那样频繁地互动，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甚至没有摘下墨镜，但那强大的、仿佛自带聚光灯的气场，瞬间就成为了全场的焦点。他的步伐很大，带着一种天生的压迫感，在保镖的簇拥下，如同巡视领地的君王般走向红毯。

　　“啧，真是阴魂不散，哪儿都有他。”田薰听到身边的梅姐极低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嘟囔了一句，脸上的笑容却依旧维持着职业化的热情，只是挽着田薰手臂的手微微收紧了一下。

　　田薰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更加灿烂了几分，她微微调整了一下方向，确保自己最佳的侧脸角度对准了尚未被完全吸引走的镜头。两位顶流，在红毯的中段，不可避免地、却又极其刻意地保持着数米的距离，即将擦肩而过。

　　所有的镜头都疯狂了，拼命捕捉着这王不见王（后不见后）的同框瞬间。记者们声嘶力竭地喊着问题，试图引起他们哪怕一丝一毫的互动。

　　“范凌！看这边！和田薰打个招呼吧！” “田薰！这次和范凌一起提名，有什么感想吗？” “两位有没有合作的可能呢？”

　　然而，两人如同运行在各自轨道上的行星，目光没有丝毫的交汇，仿佛对方只是红毯上一尊无关紧要的装饰品。田薰保持着优雅的微笑，范凌维持着冷峻的沉默。

　　就在错身而过的那一刹那，或许是由于摄影记者过于激动地向前拥挤，一个巨大的相机镜头突然从防护带外猛地探了进来，眼看就要撞到田薰的手臂！

　　田薰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脚下十厘米的高跟鞋和沉重的裙摆限制了她的动作。她的瞳孔微缩，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真实的慌乱。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快如闪电般地伸了过来，不是推向那镜头，而是极其精准地、用带着手套的手背，隔空挡了一下那镜头探过来的方向，为田薰争取到了半秒后退的空间。同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极其短暂地侧移了半步，不露声色地用肩膀隔开了更加拥挤的人潮。

　　田薰的助理和保镖立刻反应过来，迅速上前护稳了她。

　　那只手的主人在完成这个动作后，甚至没有转头看一眼，仿佛只是随意地调整了一下站姿，便继续面无表情地向前走去，仿佛刚才那迅捷而隐蔽的解围从未发生过。是他的保镖？还是……？

　　田薰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抬眼看向那个即将走远的黑色背影。是范凌。他刚才……？

　　“没事吧薰薰？吓死我了！有没有碰到你？这些记者真是越来越没分寸了！”梅姐惊魂未定地检查着田薰，语气带着后怕和恼怒，她完全没注意到刚才那细微的瞬间，只以为是自家保镖反应快。

　　“……没事。”田薰收回目光，迅速重新管理好表情，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失态从未发生，“我们走吧。”

　　她重新扬起完美的笑容，走向红毯尽头的签名墙，心脏却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着。那个黑色的、冷漠的侧影，和那只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的、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而红毯另一头，范凌已经走到了签名墙前，接过礼仪小姐递来的笔，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墨镜遮掩下，没人能看到他微微蹙起的眉头和刚刚几不可察加快了一丝的心跳。他的经纪人赵强凑近他，低声道：“刚才怎么了？田薰那边好像出了点小状况？”

　　范凌放下笔，语气淡漠：“没什么。人多太挤而已。”

　　2

　　一周后，某时尚杂志年度慈善晚宴内场。

　　这是一个名流云集、星光熠熠的场合。衣香鬓影，觥筹交错，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得体而疏离的笑容，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水、酒精和某种无形的、名为“资源”与“地位”的硝烟味。

　　田薰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香槟，周旋于几位资深导演和品牌方之间。她穿着一条优雅的银色流苏长裙，言笑晏晏，应对自如，恰到好处地恭维着对方，又不着痕迹地推介着自己即将开拍的新电影。梅姐像一只警惕的猎鹰，时刻陪伴在侧，眼神锐利地扫描着全场，捕捉着任何可能的机会，同时防范着任何潜在的威胁。

　　“王导，您过奖了，能和您合作才是我的荣幸，一直特别期待能上您的戏，学习学习……” “李总，您家的新品我有关注，设计真的太惊艳了……”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全场，然后，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吧台边，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范凌。他并没有像大多数人一样四处寒暄，只是一个人斜倚在吧台边，手里晃着一杯威士忌，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换了一身深蓝色的丝绒西装，少了些红毯上的锐利，多了几分慵懒的贵气，但那种隔绝千里的冷漠感却丝毫未减。偶尔有人上前搭话，他也只是淡淡地回应几句，并不多热络。

　　他的经纪人赵强则像一条滑溜的鱼，活跃在会场中心，与各路大佬谈笑风生，显然将拓展人脉的任务大包大揽了下来。

　　田薰收回目光，继续和眼前的制片人聊天，心里却莫名地有些走神。她想起前几天红毯上那个短暂的瞬间，那只手套……真的是他吗？他为什么要那么做？只是出于绅士风度？还是……

　　她很快否定了自己的胡思乱想。怎么可能。他们俩的团队是出了名的死对头，粉丝之间更是势同水火，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能撕上三天三夜热搜。他和她，注定只能是竞争对手，是王不见王的平行线。

　　然而，命运似乎总喜欢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主办方或许是为了制造话题，或许是纯属巧合，在安排座位时，竟然将田薰和范凌的名字牌，安排在了一张圆桌上！虽然是隔了好几个位置，但确确实实是同一张桌子！

　　梅姐和赵强几乎是在同时发现了这个“灾难性”的安排。两人的脸色瞬间都变得无比难看。

　　“搞什么鬼！怎么会跟他在一桌？”梅姐把田薰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语气焦躁，“不行，得去找负责人换位置！这要是被拍到同框，指不定那些媒体和黑粉怎么编派呢！”

　　另一边，赵强也在对范凌说着同样的话：“肯定是哪个不长眼的实习生排的座位！凌哥你别担心，我这就去沟通，绝对不能跟田薰那边坐一起，太晦气了！平白给她蹭热度的机会！”

　　田薰看着梅姐如临大敌的样子，又瞥了一眼远处依旧面无表情、仿佛对座位安排毫不在意的范凌，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叛逆的情绪。她拉了拉梅姐的胳膊：“算了，梅姐，现在去换位置，反而显得我们小家子气，好像多在意似的。不就吃顿饭吗，中间隔着好几个人呢，没事的。”

　　梅姐瞪大眼睛：“怎么能算了？薰薰你是不知道人心的险恶！到时候镜头肯定死死盯着你们俩，你笑一下他们说你还对他余情未了，你不笑他们说你们关系破裂，横竖都是他们写！”

　　“哪有那么夸张……”田薰无奈地笑了笑，“放心吧梅姐，我能处理好。”

　　另一边，赵强似乎沟通未果，脸色铁青地回来，对范凌摇了摇头。范凌只是无所谓地挑了挑眉，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随便。”

　　于是，这场面就变得极其诡异。同一张桌子上，田薰和范凌分别坐在斜对角线的两端，中间隔着一座“人山”——几位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和品牌高层。两人全程零交流，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次碰撞。田薰全程侧着身子，和自己另一边的一位音乐人相谈甚欢（至少表面上是），范凌则大多数时间沉默地吃着东西，或者低头看手机，仿佛周遭的热闹都与他无关。

　　然而，那些无处不在的镜头，却总是能精准地捕捉到他们同时抬手、同时低头、甚至同时拿起水杯的瞬间，尽管这些瞬间毫无意义，却足以让现场的媒体兴奋不已。

　　晚宴进行到一半，开始有艺人上台表演。灯光暗了下来，只剩下舞台上的流光溢彩。

　　田薰微微松了口气，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和脸部肌肉。她下意识地揉了揉因为一直保持侧身姿势而有些酸痛的脖颈，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斜对面。

　　昏暗的光线下，范凌似乎也放松了挺直的脊背，靠在椅背上。舞台变幻的光线偶尔掠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明明灭灭。他并没有看手机，只是静静地看着舞台方向，眼神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那一刻，他身上那种惯有的冷漠和疏离似乎淡化了一些，竟透出几分罕见的……孤寂感？

　　田薰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迅速移开目光，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试图压下心头那丝异样的情绪。

　　就在这时，舞台上一位歌手下台互动，沿着通道走来，引起了小小的骚动。人群涌动间，一位侍应生端着满满一托盘酒水，为了躲避一位激动的嘉宾，脚下猛地一个趔趄，托盘剧烈倾斜，好几杯香槟和红酒眼看就要朝着田薰的方向泼洒过来！

　　“啊！”田薰低呼一声，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能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等待着被淋成落汤鸡的狼狈时刻。

　　预想中的冰凉液体并没有泼到她身上。

　　只听一阵压抑的小小的惊呼和玻璃杯清脆的碰撞碎裂声在她身旁响起。

　　她愕然地睁开眼，只见范凌不知何时竟然站了起来，而且就站在她座位旁边不到一步远的地方！他的那只戴着腕表的右手手臂和那深蓝色的丝绒西装袖子上，被泼溅上了一片深红色的、极其显眼的酒渍，甚至还有玻璃碎片沾在上面。而他刚才坐的那把椅子，因为起身太急，被撞得向后移开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那位闯祸的侍应生吓得脸都白了，连声道歉。

　　范凌的脸色冷得吓人，他看也没看田薰一眼，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狼藉一片的袖口，眉头紧锁。他的经纪人赵强立刻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一边拿出纸巾替他擦拭（虽然毫无用处），一边对着侍应生低声呵斥：“你怎么搞的！长没长眼睛！”

　　“对、对不起！范先生！真的对不起！”侍应生都快哭出来了。

　　梅姐也赶紧护住田薰，连声问：“薰薰你没事吧？吓死我了！有没有溅到你？”

　　田薰惊魂未定地摇摇头，目光却无法从范凌那一片狼藉的手臂上移开。所以刚才……是他突然起身挡在了她前面？替她挡住了那本该泼向她的酒水？

　　她的心跳再次失控。

　　范凌甩开了赵强的手，语气冰冷：“没事。”他的目光终于极其短暂地、快速地扫过田薰，确认她毫发无伤后，便立刻移开，对赵强说：“我去处理一下。”然后便大步流星地朝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留下一桌人和周围窃窃私语的嘉宾。

　　赵强恶狠狠地瞪了那侍应生一眼，又眼神复杂地瞥了田薰和梅姐一下，赶紧追了上去。

　　田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匆匆离去的背影，心情复杂到了极点。一次是巧合，两次……还是巧合吗？

　　梅姐在一旁心有余悸：“哎呀真是倒霉！幸好没泼到你身上，不然这裙子可就毁了！不过范凌也是倒霉催的，正好坐在那边……啧，他那件西装看样子是废了，高定呢……”

　　田薰没有说话，她低头看着自己干净无比的裙摆，又抬头望向范凌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目光。

　　3

　　那晚慈善夜之后，田薰的心绪就再难平静。范凌那双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孤寂的眼睛，和他手臂上那片刺目的红酒渍，像循环播放的电影片段，在她脑海里反复上演。

　　她试图告诉自己，那只是巧合，只是他恰好在那个位置，只是他下意识的反应，换做是任何人他可能都会那样做——尽管这个说法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谁都知道范凌不是那种乐于助人的热心肠。

　　她甚至鬼使神差地让小助理去偷偷打听了一下范凌那件丝绒西装的品牌和价位。助理带回的消息是，那确实是某顶级品牌的超季款，价值不菲，而且因为被红酒严重染色，基本无法挽救，据说范凌那边已经联系品牌方赔偿了。

　　听到这个消息，田薰心里那股莫名的愧疚感和那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交织在一起，让她更加烦躁。

　　梅姐察觉到了她的心不在焉，旁敲侧击地问：“薰薰，你最近怎么了？老是走神。是不是还在想慈善夜的事儿？别想了，就是个意外，跟你又没关系，是范凌自己倒霉。咱们没被波及到就是万幸了。”

　　“嗯，我知道。”田薰敷衍地应着，手指无意识地划着手机屏幕。

　　屏幕上，正好推送了一条关于范凌的新闻。是他代言的某个高端汽车品牌发布了新的广告大片。点开视频，画面中的他穿着剪裁利落的西装，驾驶着跑车穿梭在都市霓虹中，眼神锐利，气场强大，充满了掌控一切的自信和魅力，与那晚吧台边略显孤寂的身影判若两人。

　　田薰看着屏幕里的他，心跳又不争气地加速了。

　　就在这时，一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如同炸弹般投入了娱乐圈这片深水——年度最受期待、投资巨大、由金牌班底打造的顶级IP巨制《深渊之下》，在经过漫长的选角阶段后，终于官宣了主演阵容！

　　而男女主角的人选，赫然正是：范凌，和田薰！

　　消息一出，全网哗然！瞬间引爆所有社交平台！

　　【卧槽？？？？我眼花了吗？范凌和田薰？？？？】 【次元壁破裂！活久见系列！这两个人居然要合作了？！】 【啊啊啊啊啊双顶流合作！这阵容也太顶了吧！导演太会选了！】 【救命！我都能想到片场会有多冷了……两位冰山对撞？】 【楼上的，是冰山火山对撞吧？感觉随时会打起来（吃瓜）】 【两家粉丝会不会撕得天昏地暗啊……已经开始害怕了……】 【赌五毛，这戏拍完他俩老死不相往来哈哈哈！】

　　田薰是在公司的会议室里，从梅姐口中得知这个消息的。梅姐的脸色黑得像锅底，手里捏着那份来自剧方的正式通知函，手指都在发抖。

　　“疯了！简直是疯了！赵强那个老狐狸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能让片方点头用他！”梅姐气得在会议室里来回踱步，“跟他合作！这不是给你找不痛快吗！到时候戏里戏外都得被拿来比较！宣传期怎么弄？难道还要跟你和他一起跑路演？上综艺？想想我都头皮发麻！”

　　田薰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份通知，心情复杂得难以形容。震惊、错愕、难以置信……但在这所有的情绪底下，竟然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期待？

　　她要和范凌一起拍戏了？长达几个月的周期？演对手戏？

　　“梅姐，”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片方既然做了这个决定，肯定有他们的考量。这是个大制作，机会难得。”

　　“机会？这简直是灾难！”梅姐猛地停下脚步，“不行！我得再去跟片方沟通一下！哪怕换男二呢！绝对不能是范凌！”

　　“梅姐！”田薰提高了声音，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坚持，“合同都已经定了，现在反悔，得罪片方不说，传出去对我们也没好处。既然改变不了，那就接受吧。专业一点。”

　　梅姐惊讶地看着她，仿佛不认识她一样：“薰薰，你……你没事吧？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跟他扯上关系吗？”

　　田薰避开梅姐探究的目光，低下头假装看剧本：“我只是就事论事。工作是工作。”

　　另一边，范凌的工作室里，气氛同样凝重。

　　赵强叉着腰，对着电话那头咆哮（显然是打给片方）：“……王总，您这不是开玩笑吗？田薰？她那演技撑得起这么大制作的女主吗？到时候票房毒药谁负责？……什么？资方指定的？哪个资方这么没眼光？！……喂？喂？！”

　　对方显然挂了电话。赵强气得差点把手机摔了。

　　“妈的！肯定是梅红那个老女人背后搞的鬼！不知道攀上了哪根高枝！”他喘着粗气，对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范凌说，“凌哥，这戏咱们能不能推了？违约金我來谈！”

　　范凌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深邃，看不出情绪。他沉默了几秒，才淡淡开口：“推了？为什么推？”

　　赵强一愣：“为什么？跟田薰合作啊！这得多麻烦？到时候戏里戏外都得被捆绑消费，她那团队出了名的会来事，指不定怎么蹭你热度踩你上位呢！”

　　“剧本我看过了，不错。”范凌拿起桌上的剧本，随意地翻动着，“导演和制作团队也是顶级的。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放弃这么好的机会，不值得。”

　　“可是……”

　　“没有可是。”范凌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接了就好好拍。其他的，你自己处理好。”他指的是如何应对双方团队必然存在的摩擦和粉丝之间即将爆发的战争。

　　赵强看着范凌平静无波的脸，一时竟摸不准他到底是真的不在乎，还是……别的什么。他只能憋屈地应下：“……行吧。我知道了。我肯定会盯紧点，绝不让他们占到半点便宜！”

　　于是，在双方团队极不情愿、粉丝们撕得天昏地暗、全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氛围中，《深渊之下》还是如期开机了。

　　开机仪式上，田薰和范凌作为男女主角，并肩站在最中间的位置。这是自慈善夜后，两人第一次在公开场合同框出现。记者们的镜头几乎要怼到他们脸上，拼命想捕捉到一丝尴尬或不和的证据。

　　然而，两人都表现得无比专业。田薰穿着剧组的统一T恤，笑容温婉得体。范凌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也配合地完成了所有流程。他们按照流程一起上了香，一起揭幕，甚至配合地让媒体拍了不少“和谐”的合影。

　　只是，整个过程中，他们依旧没有任何视线交流，站在一起时中间也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墙壁。

　　仪式结束后，两人便在各自团队的护卫下，迅速离开，前往不同的化妆间做准备。

　　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4

　　《深渊之下》的拍摄过程，远比所有人预想的还要艰难和……微妙。

　　剧本里，男女主角有着大量复杂的感情戏和激烈的冲突对手戏。这对于现实中关系冰冷、团队互撕的两人来说，无疑是一项巨大的挑战。

　　第一场重要的对手戏，是在一个废弃的工厂里。男女主角久别重逢，情绪爆发，有激烈的争吵和挣扎。

　　“Action！”

　　田薰迅速进入状态，眼中含着泪，情绪激动地对着范凌嘶吼着台词：“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范凌饰演的角色则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眼神痛苦而压抑：“恨我？那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

　　按照剧本，田薰应该奋力挣扎，然后甩开他的手。

　　然而，当范凌的手真正抓住她手腕的那一刻，田薰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的手掌很大，力道控制得极好，既符合剧情需要的强势，又不会弄疼她。那温热的、带着薄茧的触感，透过皮肤，清晰地传递过来，让她有一瞬间的恍惚和出戏。

　　“卡！”导演不满地喊了声，“田薰，情绪不对！你的挣扎呢？你的恨呢？你刚才那是什么表情？愣着干嘛？”

　　“对不起导演！”田薰猛地回过神，脸颊有些发烫，连忙道歉，“我们再来一次。”

　　范凌松开了手，面无表情地退回到原位，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第二次，田薰努力集中精神，总算勉强通过了。但导演似乎还是不太满意，觉得火花不够。

　　这样的情况在接下来的拍摄中时有发生。有时是田薰因为范凌一个过于投入的眼神而心跳加速忘了词，有时是范凌因为田薰一场极具感染力的哭戏而出现了片刻的怔松，导致接戏慢了一拍。

　　NG的次数越来越多。

　　两位经纪人梅姐和赵强的脸也越来越黑，他们守在监视器后面，像两尊门神，每次导演一喊“卡”，他们的眼神就能在空中厮杀好几个回合，都觉得是对方家的艺人拖累了进度。

　　“怎么回事啊今天？状态这么差？”梅姐趁着补妆的间隙，把田薰拉到一边，低声抱怨，“是不是范凌那边故意压戏？给你使绊子？”

　　“没有，梅姐，是我自己的问题。”田薰心烦意乱地否认，“我会调整好的。”

　　另一边，赵强也在对范凌嘀咕：“凌哥，咱能不能一次过？老这么NG，平白给她那么多机会重来，显得她多敬业似的。”

　　范凌只是闭着眼睛让化妆师补妆，淡淡地“嗯”了一声，看不出喜怒。

　　然而，在一次次NG、一次次重来、一次次不得不深入角色、近距离凝视对方的过程中，某些东西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他们开始发现，对方并不像团队渲染的、或者外界传言的那样。田薰发现范凌其实极其专业和敬业，对表演有着近乎苛刻的要求，虽然话不多，但偶尔和导演讨论角色时，见解往往一针见血。范凌也发现田薰并不像通稿里写的那么娇气和高高在上，她拍戏很拼，为了一个镜头可以反复琢磨尝试很多遍，甚至不顾形象。

　　他们会因为对角色的理解不同而在休息时争论（虽然是通过助理传话），也会在对方拍高难度戏份（比如淋雨、吊威亚）时，下意识地投去关注的目光。

　　那种剑拔弩张的、刻意营造的距离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和工作中，似乎正在被一种更复杂的、难以言喻的默契所取代。

　　一场夜戏，拍的是男女主角在雨中的诀别戏。人工降雨系统开启，冰冷的水瓢泼而下。田薰浑身湿透，冷得牙齿都在打颤，但依旧坚持着，一遍遍地拍，追求最真实的效果。

　　“卡！很好！这条过了！快！给田老师拿毛巾和姜汤！”导演终于满意地喊道。

　　助理立刻抱着厚厚的毛巾和保温杯冲了上去。田薰冻得脸色发白，嘴唇都有些发紫，裹着毛巾还在瑟瑟发抖。

　　她下意识地抬眼，正好撞上不远处同样刚拍完自己部分、正被工作人员簇拥着擦拭头发的范凌的目光。他的头发也湿漉漉的，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他的目光在她被冻得发白的脸上停留了那么一两秒，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然后便迅速移开了，仿佛只是无意间的一瞥。

　　但几分钟后，田薰的助理小声对她说：“薰姐，范老师那边刚才让他的助理送过来一个暖宝宝，说……说是他们多准备的。”助理的表情有些古怪，显然也觉得不可思议。

　　田薰看着那个印着某个卡通图案（明显是女款）的暖宝宝，愣了一下，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她接过还有些发烫的暖宝宝，握在手心，那热度似乎一路蔓延到了心里。

　　“……替我谢谢范老师。”她低声对助理说。

　　助理去了，很快回来，表情更古怪了：“范老师那边说……不用谢，说是赵哥买的，买多了……”

　　田薰：“……”

　　这种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互动，在紧张的拍摄期中默默发生着。他们依旧很少直接对话，团队之间依旧互相提防，粉丝之间依旧撕得昏天黑地。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一种隐秘的、酸涩又带着一丝甜意的情愫，如同藤蔓般悄悄滋生。

　　然而，他们都清楚地知道，这短暂的、因戏而生的微妙感觉，如同阳光下的泡沫，脆弱得不堪一击。杀青之日，或许就是梦醒之时。

　　几个月后，《深渊之下》终于迎来了杀青戏。

　　最后一场戏，是男女主角历经磨难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真正告别，各自走向不同的人生方向。戏里是释然，是祝福。

　　导演喊出“卡！杀青了！”的那一刻，全场欢呼，工作人员纷纷上前给两位主演送上鲜花。

　　田薰和范凌捧着花，站在人群中央，接受着大家的祝贺。按照惯例，他们应该有一个杀青拥抱。

　　两人对视了一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气氛。几个月来的点点滴滴在眼前飞速闪过。

　　最终，范凌先伸出了手臂，动作有些僵硬。田薰迟疑了一下，也上前一步，轻轻地、礼节性地拥抱了他一下。

　　他的怀抱很宽厚，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化妆品的清香，只是一触即分。

　　“合作愉快。”他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

　　“合作愉快。”田薰也轻声回应，鼻子莫名有点发酸。

　　然后，他们迅速分开，仿佛刚才那个拥抱只是剧本要求的另一个动作。

　　杀青宴上，气氛热烈。大家互相敬酒，庆祝漫长的拍摄终于结束。田薰和范凌作为主角，自然成为了众人敬酒的焦点。

　　田薰喝了不少酒，脸颊绯红，感觉有些头晕。她去露台吹风，试图清醒一下。

　　刚站定没多久，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过头，看到范凌也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两杯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意外和尴尬。

　　“……出来透透气？”范凌先开口，语气是他一贯的平淡。

　　“嗯，里面有点闷。”田薰点点头。

　　沉默。只有夜风吹过的声音。

　　范凌把手里的一个杯子递给她：“蜂蜜水。解酒的。”

　　田薰怔怔地看着那杯透明的液体，没有立刻去接。她的心跳得很快，酒精让她的大脑有些迟钝，却又异常敏感。

　　“谢谢。”她最终还是接了过来，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的手指，两人都像是被电到一样，迅速缩回。

　　他们并肩站在露台上，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默默地喝着蜂蜜水，谁也没有再说话。

　　一种无声的、巨大的酸涩和怅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他们都知道，戏演完了，这场短暂的、脱离现实的交集，也该到此为止了。明天之后，他们将回到各自的世界，依旧是那个被团队和粉丝裹挟着、王不见王的顶流明星。今晚这片刻的宁静和这杯温热的蜂蜜水，就像是一个偷来的、不该存在的梦。

　　“以后……”田薰忽然开口，声音很轻，被风吹得几乎听不清，“……还会合作吗？”

　　范凌沉默了很久，久到田薰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然后，他听到他极其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无奈：“……大概不会了。”

　　田薰的心猛地一沉，像是坠入了无底深渊。是啊，怎么可能还会合作。这一次的合作已经掀起了如此巨大的风波，双方的团队恐怕都会将对方列入永久黑名单。

　　她低下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眼眶有些发热。

　　“也好。”她听到自己用轻飘飘的声音说，“……太累了。”

　　范凌侧过头，看着她低垂的、微微颤抖的睫毛，月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所有的话语都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他抬起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肩膀，但手举到一半，又僵硬地停在了空中，然后缓缓放下。

　　“……保重。”他最终只吐出这两个字。

　　“你也是。”田薰没有抬头。

　　范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这一刻她的样子刻在心里。然后，他转过身，率先离开了露台，重新融入了那片喧嚣之中。

　　田薰一个人站在空旷的露台上，夜风吹干了眼底微微的湿意。她将杯中已经微凉的蜂蜜水一饮而尽，甜的，却带着一股浓浓的、化不开的苦涩，一直蔓延到心底最深处。

　　《深渊之下》播出后，毫无意外地爆了。收视率和口碑双丰收，成为了年度现象级的大剧。田薰和范凌的演技都获得了高度的认可，他们的“凌薰”CP也成为了最热门的国民CP，拥有无数疯狂的CP粉。

　　然而，戏外的故事，却走向了另一个方向。

　　所有的合体宣传，两人都表现得体又疏远，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同事距离。采访中问到对方，回答也都是官方而客套的“合作很愉快”、“是一位非常专业的演员”。双方团队更是严防死守，杜绝任何可能被炒作的机会。

　　CP粉们抠出的那些所谓的“糖”和“眼神拉丝”，在唯粉看来全是恶意剪辑和过度解读，双方粉丝的撕逼大战从未停止，甚至愈演愈烈。

　　在一次盛大的颁奖典礼上，田薰凭借《深渊之下》再次拿下最佳女主角。发表获奖感言时，她感谢了导演、剧组、公司、家人、粉丝，名单很长，面面俱到。

　　在提到“感谢和我一起并肩作战的对手演员们”时，她的目光似乎极其短暂地、快速地扫过台下某个方向，那里坐着同样凭借此剧提名最佳男主角的范凌。他正微微仰头看着她，脸上带着礼节性的微笑，鼓掌的动作标准而克制。

　　她的心跳在那一刻失衡了一拍，但很快恢复如常。她流畅地念出了下一个感谢的名字，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停顿从未发生。

　　最终，最佳男主角的奖项花落别家。镜头扫到范凌时，他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为获奖者鼓掌。

　　典礼结束后，在后台拥挤的走廊里，两人不可避免地迎面遇上。

　　周围全是人来人往的明星、工作人员和媒体，闪光灯此起彼伏。

　　他们的脚步都顿了一下。

　　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他的眼神深邃，她的眼神复杂。千言万语，似乎都凝结在了那短短的一瞥之中。

　　然后，田薰的嘴角率先扬起完美的、职业的笑容，微微点了点头。

　　范凌也回以同样淡漠而礼貌的颔首。

　　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停留。

　　他们如同两颗运行轨迹偶然交汇的星辰，在短暂的靠近后，又被巨大的、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沿着各自的轨道，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茫茫星海之中。

　　只剩下无数被镜头定格下的、看似亲密却隔着银河的“同框”，以及那些被粉丝们反复咀嚼、却永远得不到证实的、酸涩的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