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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第 9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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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个烟蒂也渐渐熄灭,娄岸杰摩挲那枚戒指有时,不紧不慢重新套进无名指,没什么表情起了身。
之后一个人驱车回到住所,这几年,他大部分时间独居在高档公寓最高层。
电梯快速上升的时候,耳膜久违有了胀痛感,娄岸杰闭上双眼,姿态偏偏是站台的端正。
提示铃响起前一秒他睁开眼,里面染了些红。
迈出电梯前,娄岸杰脚步一顿,眉头下沉,目光充满戒备,缓缓将手从口袋拿出来。
视线比步伐更快速扫出去,看到门前席地而坐的人时,娄岸杰垂在身侧的手徒然卸力,呼吸几乎是在瞬间变得急促又沉。
但也只有他独自感受到这些徒劳的变化。
井梨什么也没做,抠手指玩,不咸不淡瞥他一眼,等他走过来的整个过程中也没什么表情。
七十二小时没合眼,娄岸杰的确疲累不堪,早麻木的一颗心突然跳出悸感,冲破极限似的。
走得越近,视野就越窄,直到地上那个人完全消失在余光里,他面无表情打开门锁,无视的态度。
井梨也不着急,在门关上前一秒伸出手,只差几厘米,按成年男人的力量,她整只手被夹断都是有可能的。
娄岸杰眉头皱起,质问她来干什么的。
井梨什么也没说,懒懒散散站起来,直接挤进去。
娄岸杰自动侧身,下一次闭眼的时间略长,不轻不重把门拉上了。
“来看看您在这独享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井梨不紧不慢几乎把每个空间都走完看完了,点评一句,“看来您还挺清心寡欲的。”
娄岸杰不理会她话中的嘲讽,径直走到吧台,倒了半杯威士忌,不知道人什么时候来到身后的。
井梨没什么情绪的嗓音在大平层轻易荡开:“没有女人最好,你知道我妈是被我爸的情债伤透心才离婚的,现在至少在她离开前没再经历那种恶心事。”
无知无觉她又改口了,在他面前提起“爸、妈”。
娄岸杰靠在料理台上,面无表情含了口酒,忽然又听到一声轻笑:“不过我还活着,要是让我抓到,至少可以撕碎你衷情的面具,你说呢?”
少女脸上的笑容几分俏皮,几分狡诈,娄岸杰淡淡出声:“你觉得有几个人相信我对你妈有真感情?”
井梨不置可否,“但如果能装这么久,又何尝不算一种真情实感呢。”
两人对视片刻,娄岸杰把只剩下冰块的杯子轻轻放到手边,“有话直说。”
“你真的变了好多。”井梨坐下,托腮注视他吟出一句,但不像感慨,也不像缅怀。
娄岸杰停了一秒,面色冷淡再次看过去,一副镇定看对方能玩出什么花样的模样。
“如果是以前,看到我在门口的时候你就会直接把我拎走,丢进电梯,不会和我在这里周旋这么久,你最不喜欢别人兜圈子。”
井梨说的很认真,脑袋轻轻一歪,马尾就斜下来,她剪短了一小截,但连戴雨灿都看不出来,她为此还小小生气,埋怨对方根本不关注自己。
“长得好像也有点不一样了,虽然你以前就长得挺好看的,不然我妈也不可能看上你对吧。一个肖思娉,一个你,让我领教了钱能养人这话不错。”
娄岸杰突然迈步走过去,井梨一下挡住脸,身体也是下意识躲避,怕他真的把自己当垃圾丢出去。
看他只是点烟,井梨表情渐渐冷却,“现在大众都希望我能出面,你确定不需要我证明一下你说的一切是真话?”
遗嘱连娄岸杰都没看过,这个世界上只有肖璇的御用律师知道其中内容,至少目前娄岸杰所做的每一步都是按照肖璇的意思来。
“我好不容易堵上那些人的嘴,你别再给我添乱。”
娄岸杰声线是极力克制出来的低沉、平稳。
“你所有采访我都看了,今天来是想告诉你,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我愿意配合。像你说的那样,现在当务之急是一致对外。”井梨低下眼,淡淡一笑,“希望你真的不是我的敌人。”
窗帘卷着风高高扬起一角,阴影从娄岸杰脸上晃过去,他淡漠的神情下心绪有些恍惚,一时分不清耳边最后响起的那句话是来自过去还是现实。
“我知道有人始终站在我这边,你如果失言,他们会先把你拉下来。我妈要你召开记者会,不就是在提醒你吗?”
让井梨没有绝望到底的是肖璇在临终前要求娄岸杰公开表明立场,其目的不仅是应付那些想趁虚而入的牛鬼神蛇,也算是给她和肖思娉的一层保护。
娄岸杰在无数摄像头面前首次回应肖家内部关系,表示他会履行“继父”的义务和职责,如有失言,那些处心积虑的敌人会首先替两姐妹把他干掉,反正现在他们眼中两个未成年少女不足为患。
虽然井梨至今没想通,为什么肖璇会相信娄岸杰在她离开后会按照她的意愿做事。而娄岸杰居然也真的这样做了,也许是他同样清楚,现在两姐妹于他而言算保护牌。
“你得守好月山,然后再亲眼看着我把它从你手里拿回来。我现在是没有能力和资格和你斗,但不代表未来没有。”
娄岸杰轻笑出声,徐徐吐出口烟雾,却也没说什么,这让井梨有些捉摸不透。
“你笑什么?”
他不紧不慢转过身,表情平静凝视她许久,“我拭目以待。”
井梨只感受到他的轻蔑、不屑,像用一个成熟大人看小孩子童言无忌的眼神剖析自己,她只能让自己看起来稍微那么强大一点。
“还有件事,李让清现在是英杰旗下即将主捧的王牌,我希望你能够让她这条路上毫发无损走得顺利一些。”
说完,也不管有没有回应,井梨转身走了。
忽然听到一声讥笑:“井梨,这可不是求人的态度。”
井梨转脸面无表情和那道没有温度的目光对视,“我不是在求你。”
娄岸杰幽幽笑了,徐徐吐出个烟圈,身上突然重现井梨很多年没见过的那种痞气。
“我原本以为你成长了,但现在看来并没有。你总是理所当然要求全世界都按照你的意愿发展,我不知道你哪来的底气。但你要明白,你现在只能求我,而等你真正有能力的那天,再谈要求我的事。”
娄岸杰目视她拼命克制的羞愤,漫不经心上前几步,俯身抖了抖烟灰,嗓音也跟着低沉:“你不知好歹也是被惯的,从小就是这样,如果没有肖思娉给你的打击,现在的她也许就是你。但你又再明白不过,无论如何你不会被抛弃,因为你得到过足够的爱,所以你肆意挥霍也不怕消耗殆尽。”
他随意落座,翘起腿,举手投足都是优雅,“你曾经威胁我敢动李望周你就去死,现在又要我为李让清保驾护航,如果我不答应,这次你打算拿什么作为要挟?”说着,唇边的笑意就混沌了,“你之所以敢一次次这样任性,是因为知道没有人敢动你。说直白点,是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那您可真伟大,娄叔叔。”井梨牙根都要咬碎,可痛恨的是自己如今只能用言语发泄,而被攻击的人任何时候都能泰然处之。
人走后,在积攒了长长的一段灰掉落时,娄岸杰才重新记起来吸一口。
三年前和前不久,他都问过肖璇:“您凭什么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您也说了,人心都是贪婪的,像我这种人,根本没有感情可言。”
“我也希望自己是正确的。”
时隔三年,肖璇仍然只给出这一个回答。
娄岸杰懂,也许她自己到死的那一刻也没有真正的答案。而如今她死了,可以操控一切的人只剩下他。
如井梨说的,装一辈子靠的是真情实感,而如今,他不过才装了五年而已。
*
跨年夜落雪后,又隔了一段时间毫无动静,本来大家都觉得这场雪无论如何是下不来了。
结果某天早晨一睁眼,发现外面白茫茫一片,整个世界有焕然一新的感觉。
耿俊却想的是下雪就有理由迟到几分钟,反正蔡秉不知道他住公寓。急忙打开五人小群,想和其他几位通个气,结果发现凌晨四点的时候井梨就在群里发了句“下雪啦”。
似乎怕人不信,又配了张图。
……
结果是耿俊完全睡过头,惊醒一看时间顿觉心灰意冷,索性先到食堂买了个早餐。
走廊站有一排人,估计都是迟到的。
井梨也在。
作为班长耿俊也不觉得羞惭,有这么多同伴他反倒轻松了,凑到井梨身边分享早餐。
井梨懒懒散散站着,说自己吃过了。
这不太像她,耿俊瞥一眼四周,没见着蔡秉,啃起热包子来,嘀咕一句:“你不会是通宵了吧?”
蔡秉批准了井梨半个月的走读申请。
耿俊刚问完,一口包子来不及咽下去,头顶突然挨一记暴击,与此同时班里发出一声爆笑。
不知道蔡秉从哪里冒出来的,阴着个脸,耿俊手忙脚乱把包子胡乱往口袋一塞,立马变成站军姿。
“作为班长,让你起带头作用,你给我带头迟到!还是最后一个到的!”
耿俊弱弱说一句“闹钟没响”,班里又笑倒一片,他一头雾水,然后难得听到蔡秉破音:“你能不能换个理由,你前面六个人全是闹钟没响!”
“这样啊,那我是睡过头了,哎呀,反正一个意思,蔡老师,昨天半夜我起来上厕所发现下雪了,给我激动坏了,就一直没睡着……”
瞥一眼蔡秉依旧表情严肃,声音才弱下去。
蔡秉居然笑了一下,斜睨一眼他旁边的井梨,“你俩真不愧是好朋友呀,说的话都一样,难不成你们昨晚是同时发现下雪,然后同时失眠的?”
耿俊满脸问号扭头看井梨,用嘴型问她怎么回事,井梨耸耸肩,也没想到他会随口扯这个理由。
早读结束一群人才被允许进班,耿俊直接瘫倒,苦着个脸:“累死我了这一大早,这老蔡怎么阴魂不散,我包子都凉了。”然后又立马坐起来,眼神坚定,“你们也没吃吧,走一趟呗。”
他们一般都是大课间再去食堂,但今天耿俊觉得自己熬不过前两节课了。见晋今源顾奕丞无动于衷,又怂恿戴雨灿:“哲哥不给你送早餐了?你这是彻底把人拒绝了啊,怪不得我最近看我哲哥都不会笑了。”
“是,我狠狠伤了你哲哥的心,你去安抚一下吧。”戴雨灿翻个白眼。
跨年夜那晚把话说开后,戴雨灿自在许多,不会像从前有人提到许俊哲就恶意相向,倒是能说出“你再给我送早餐我就不让你追我了”这种话,自然而然的,许俊哲也答应了,玩笑的语气:“那我还是想有机会再努力一下”。
“说着玩儿嘛……”瞥到晋今源突然起身,耿俊立马激动,“这就对了嘛源哥,咱俩的速度两分钟就回来了。”
“点单。”晋今源扫一眼,目光最后落到窗边那个盖头呼呼大睡的人身上。
顾奕丞是不打算去了,倒也不客气,“两笼饺子。”
“饺子是不是好吃?那我也来一笼。”
耿俊快速念一句“跟屁虫”然后灵活一扭笑嘻嘻成功逃脱,气得戴雨灿头顶冒烟,突然朝他座位走去。
耿俊立马变脸:“别搞我作业,其他随便。”他昨晚好不容易认真一回,独立完成了所有题目。
“谢谢提醒……”
耿俊还想去挽救,帽子被人轻轻一拽,整个人就跌回去了,瞥到晋今源那张冷脸,只好作罢。
两人从后门走出去,见晋今源想往窗边靠,耿俊逮着机会上手拉他帽子,结果人纹丝不动的。
“那什么,不用管井梨,我刚问她她说吃过早餐来的。”耿俊只好搓搓鼻头掩饰尴尬。
晋今源沉默片刻,什么表示都没有,稳稳往前走了,脚步是无形中加快的,耿俊小跑才能追上,心里嘀咕:就1cm身高差,怎么这人腿这么老长,老天真是不公平。
路上两人倒也不急,耿俊嘴巴闲不住,“你看到群消息没,井梨居然四点还没睡,比我还能熬,不过还好有她陪我一起罚站。”
“说不定她直接通宵来的。”
耿俊提高音量,“是吧,我也这么觉得的,不然她四点没睡还能吃个早餐?”
“梨姐挺可怜的,想当初我妈去出差一个礼拜见不着我都偷偷躲被子里哭,不过那是一年级的事了啊。”
耿俊觉得井梨是因为伤心过度所以大晚上睡不着,在整座城市都沉睡的时候看到了悄无声息落下的雪。
“其实她住校说不定还好一些呢,起码还有戴雨灿陪她,她回家就一个人了,多孤单。”
紫苑庄给耿俊感觉根本不像一个家,如果不是井梨自己介绍,他都觉得是她专门租了个地方举办生日派对而已。
也根本记不起井梨还有一个妹妹。
晋今源始终没说话,望着前方皑皑一片雪,思绪是安静的纷杂,自己没意识到。
那条消息发出来他看到了的。
最近他莫名失眠,一天到晚也只有中午的二十分钟眼皮子是重的,其余时间倒也感觉不到累。到了夜晚,他不会强迫自己入睡,而是画图、看纪录片消耗时间。
有时候会突然想起校庆那晚有个人问他的理想是什么。
可晋今源没和谁讨论过这个,觉得是完全私密的话题,也觉得没有分享的意义。
只要心中想,他就会去完成,信仰是自我主义,不需要来自外界的激励,更排斥一些自以为是干涉的声音。
如果这些论调让这群人知道,他们也许会伤心,就像晋葭仪一样,觉得他情感过于冷淡,没拿他们当亲近的人。
可晋今源又觉得忠于自我与偶然享受热闹,两者完全不冲突。
他的目标是清华建筑系,暂时还没想到硕博阶段,专注当下,只追求看得见、短距离的东西。
夜深人静观看完一部建筑相关的纪录片后,精神会更亢奋,同时内心又平静地想到——事到如今,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这其实是十几岁中学生面临的最普通、最真实的烦恼——如何在无数的路标里做出正确、不让自己后悔的选择,以此确定人生方向。
可对某些人而言,这似乎又只是简单的一个选择而已。
因为谁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被允许拥有试错的机会。
想到井梨,他之后便看到手机上有十分钟前的消息提醒,来自井梨。
当下晋今源和耿俊是一样的心境,担心她是因为失去亲人而放任自己失去睡眠和健康,同时,又多出一层隐隐的恐惧,因为了解井梨是会这样做的性格,也深知这样做的后果。
所以他更愿意去想,她只是醒来而已。
就在屏幕要彻底黑掉时,又有一张照片被传送出来。
这拯救了晋今源即将被夜晚吞噬的视野。
他立马认出照片的背景是街头,第一时间皱了下眉头。
这个时间,她还在外面游荡吗?
晋今源有种荒诞感。
这时候,他才站起来,拉开窗帘,早隐秘发悸的心脏被眼前一幕彻底唤醒。
外面的夜晚反而是湛蓝的、清透的,夜幕下簌簌坠落的雪花有一种孤独却傲慢的美感,有没有人欣赏,它只管尽情从宇宙尽头来到人间。
晋今源下意识也想拍一张照片,当作回应,然后顺理成章问到他想要探寻的答案。
可后来他突然在某个瞬间意识到,那张照片极有可能是井梨误发的。
不然文字和照片中间不应该相隔一段时间。
点开的照片像手机桌面,嵌在晋今源屏幕里,他偶然发现,这大概率是从室内往外拍的视角,因为可以看到马路对面,如果是走在路上摄像头一般会对准正前方,视野上应该是窄长,而不是宽的。
然后晋今源注意到路上还有一层平台,平台上有一片带棱角的阴影,再仔细看,会看到井梨的影子也在上面,只不过路边大树投射下的阴影威力太大。
看起来,井梨是在与他此刻站在窗边望出去差不多的视野下拍摄了这张照片。
绝不可能是在紫苑庄。
晋今源又想到411网吧,但那里门口没有多余的台阶。
直到电量报警出现提示,他点了下屏幕。
就是这一下偶然发现井梨影子旁边——在快要溢出屏幕边缘的地方有个隐约的轮廓露出来,像下颌连接脖子那块,单薄又有突出的地方。
窗打开太久,晋今源后知后觉自己整张脸都麻了。
明明落雪风就会失去存在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