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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据理力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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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母钟淑意是一位身材雍贵的旗袍美妇,面料华丽的旗袍墨色的底子上带着纯白印花,光洁白滑的腕骨上挂着两个翡翠环。
指间能握着一把轻盈的镂空折扇,依靠黑色扇骨间的空白,一叠叠舒展开,便是一副流水人家的小巧景象。
江镜舟看着折扇开开合合,最后随着啪嗒一声落在掌心。
“年轻就是好。”
“我这身材都走样了。”钟淑意长舒一声,“穿旗袍,胳膊下的垂肉都得用貂皮挡挡。”
“你还是这么年轻,见过的事情也跟这赘肉一样,不多一分,不少一分。”
“说说吧,为什么要退婚。”
江镜舟双腿并拢,一本正经地端坐着,黑色长发静静躺在肩后,像个呆呆的人偶。
只是,澄澈如流金一般的眼睛始终盯着钟淑意,像在『观测』什么似的。
“我不理解。”
她开口。
“伯母你一向不赞成这门婚约,事到如今,为什么反而像在劝我?”
美妇信手拈来的神色里多了些笑意,带着几条细纹的眼角闪过一抹精光。
“你祖父是苏家的恩人,我们又收留了你这么多年,纵使是石头,也该捂成了温的。”
“不谈婚事,也称得上是一家人。”
一家人?
江镜舟眼睑微微抬起。
“伯母,在老宅时,我应当给你造成了不少麻烦。”
“那不是你癔症严重嘛。”她讪笑两声,显然是被勾起了不好的回忆,“现在恢复过来了,是件好事,总该多在家里养养。”
“是吗?”江镜舟说的风轻云淡,“我害怕某一天精神失常,伯母又要把我扔出去。”
苏墨白和钟淑意母子,脾性是一脉相承——不喜欢她,但在外界面前,又会顾及脸面只做出“迫不得已”的模样。
她是个精明的女人。
与苏父不同,钟淑意一开始就对家里带着个“童养媳”感到不满。
江镜舟没有靠山。
身价不高。
还总激起外界对苏家的谣言——说偌大一个家族,骤然从日薄西山到扶摇直上,都仰赖一个痴痴傻傻、不爱说话的小女孩。
钟淑意最不喜的,就是这种“风声”,像昂贵光彩的高跟鞋无形中踩到了口香糖。
廉价、惹人厌烦。
江镜舟还记得,十二岁那年,钟淑意偷偷带她离开苏宅,雾蒙蒙的天气里,她站在人影憧憧的巷口许久许久,妇人的身影却再未出现,直到傍晚,一群人重新围在她的身侧,将她带回苏宅。
当她重新提起这件事时,钟淑意平和的外表终于出现裂痕。
美妇冷呵了一声。
“我当时因为各种事情,精神衰弱,没意识到把你弄丢了。”
“如果我真要把你送走,怎么会让你一个人木桩似的站在那里,早该叫辆黑车,把你送到千里之外……”
江镜舟点头,视线游弋到右前方,大概一分钟前,苏雪黯静悄悄地出现在门口。
戴着美瞳的绿色眼睛,在阴影处,像一只猞猁般静默地窥伺……
要速战速决了。
江镜舟心底嘀咕一声,调转目光。
“因为伯母是一个完整的人。”
“什么意思?”钟淑意语气不善。
“人是很复杂的,就像我和你,面对面,思想不同,传递的符号只能通过约定俗成的意境,去构显、理解另一个脑袋里的想法。嗯,我没有深入讨论的意思,您知道的,我比较笨,说不出什么惊世骇俗的道理。”
“您是人,显而易见。所以在社会的交流中会下意识包装自己,像登台表演一样,塑造自己的人设。每个人都会这样,是的。”
“那天你牵着我手的时候,掌心在微微出汗,问我为什么一直盯着你,我其实是在想,如果你把我丢下,后面一定会重新再来找我。”
“因为你不是圣者,会厌烦、难过、郁结于心,需要发泄,但更需要一个理由,去伪装自己,粉饰一时冲动暴露的本心,然后塑造另一个形象,即使瑕不掩瑜。这其实很有趣……”
停下!!!!
钟淑意打断她不停歇地叙述。
眼睛睁得大大的,像在看什么洪水猛兽。
江镜舟停了一下,向她展露一个笑容。
“没关系。”
“伯母,这是很正常的,不必感到惊讶,他们叫我疯子傻子呆子的时候,我也没有反驳啊。我猜您不想接受退婚的原因,也是因为觉得如果由女方提出,江家的面子会显得掉价。”
“还是这么个您一直瞧不上的女方。”
气氛僵硬了一瞬。
随后是钟淑意爆发式的泄愤。
苏雪黯冲过来抱住她时,江镜舟脚下是碎成一地的花瓶瓷片,顶部锋锐的寒芒,直直对向端然不动的女孩。
“滚,滚出去!”
“以后我们苏家和你再无瓜葛!”
江镜舟抹去小臂间蜿蜒而下的血痕,向两人点了点头。
“唇齿婚约,并无纸媒。”
“有您的允诺,就此算作两清。”
她转身离开。
凯奥斯正在门口等候。
当他看见那道伤口时,白色手套上出现一张创口贴,开门的动作依旧优雅从容。
“您随时可以联系我。”
江镜舟没有拿起创可贴。
“只是一点小伤。”
“谢谢你之前的照顾。”
她颔首致意,而后毅然踏出这栋风雨前依旧安然矗立的建筑。
当然,这些,都与她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