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缱绻》乐玺

4、优雅的棘（1）

　　孟乐知在收拾孟楚泰遗留下的烂摊子时，发现那老家伙在国外还藏有一个秘密账户，为此，她不远千里去了一趟伦敦。
　　一个星期后，孟乐知出现在贡辛机场，刚开手机，发现里面竟然有李斯然的短信。
　　“我们在出口A等你。”
　　这条短信让孟乐知很犹豫了几分钟，因为自从那件事双方都闹的不大愉快后，他们就没有再见面，虽然在同一个圈子，几乎是有孟乐知出现的场合李斯然都会跟躲瘟疫似的避而不见。
　　即便是李斯然去年结婚，等到李斯然去俄罗斯渡蜜月，孟乐知才收到这个消息。
　　李斯然突然对孟乐知示好，让孟乐知心中起疑，不知道她葫芦你卖的什么药，可是，她心里还是想见她的，因为她是她为数不多真正的朋友。
　　手机滑进衣袋，孟乐知仰头，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神色轻松的去见李斯然。

　　她还是老样子，瘦的跟纸片儿人似的，身上一点肉都没有。黑色的披肩围在肩上，跟挂在衣架上没什么区别。对一个妙龄少女来说，她的身材的确是完美比例，但是对于一个有了三个月身孕的母亲来说，她的确是瘦了点儿。
　　孟乐知一见她，喜是从心里溢出来的，笑是一点不掺假。
　　快步上前的拥抱住眼前这个喜笑颜开的美人。
　　“怎么还是这么瘦，不多吃点儿小心保不住！”
　　“我吃的可多了，就是不长肉，没法！要是保不住也是他自己不争气，管他老妈没干系！”小孩子本来就娇气，她说话也没个忌讳，害孟乐知几次想遮她嘴巴。
　　两个女人寒暄完以后，李斯然的丈夫上前来给孟乐知打招呼，这还是孟乐知第一次见到李斯然的丈夫。
　　李斯然一点不给自己丈夫面子，扯着嗓门介绍：“二医院医生，脑科，姓李，长的很不好看！”
　　她话音刚落，她那个老实丈夫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孟乐知想笑强忍着，半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了一番李医生。李斯然果然是把话往难听了说，李医生虽然长得不算帅，但是也绝对没有李斯然形容的那么难看，他的五官很平庸，是放进人堆里就完全记不起来的样貌，身材略微有点发福，跟李斯然站在一起更显得有些矮。
　　的确，跟走到哪里都光彩照人的李斯然相比，他是不多大配的上她，但是，从李医生说话举止来看，应是极有分寸会踩着点儿的识的眼色的人，外加上戴了副金边眼镜，顿时增添了好几分儒雅的味道。
　　被老婆当着外人面取笑一顿他也不恼，很有涵养，很知趣的李医生在前面帮孟乐知提行李，留两个多年没见的好友在后面咬耳朵。
　　孟乐知拽了拽李斯然的衣袖：“第一眼不觉得，李医生倒是越看越有味道，要是放在十七八岁小姑娘面前，这可就是个成熟而迷人的大叔。”
　　李斯然得意洋洋的拿屁股去撞孟乐知：“那是当然，你不知道他们医院好多小护士迷他的……”
　　“而且……，”她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前面走着的丈夫，低声对孟乐知说：“晚上我们在一块儿亲热的时候，我就一定要他穿上白大褂，哎哟那个…..”
　　“你好不要脸！”
　　两个人一路说说笑笑，朝机场外的车走去。

　　也许在外人眼前，甚至在李斯然丈夫的眼中，她们是亲密无间的闺蜜，有着他们无法理解的深厚感情，但是他们不会了解，这份淳久的友谊早已经变了味道。一开始孟乐知见到李斯然大笑着来拥抱自己，以为她真的已经既往不咎，但那未必不是一种强颜欢笑。她的肢体语言出卖了她的心，她小心翼翼抱住她的腰，实则更看像是在抬起一件轻拿轻放的瓷器，不着痕迹的暗示着疏远，当孟乐知抬起头时接过她手中的开的灿烂的花，也看到她眼中历经沧桑后的戒备。
　　这种叙旧的各种微妙，孟乐知需要细细的揣摩，那是一条模糊的界限，不管往左还是往右，都可能给彼此造成新的伤害。
　　到了停车的地方，李斯然好奇的多问了一句孟乐知有没有通知家里的人。
　　孟乐知帮李医生抬了一把车盖，费力的说：“告诉他们干什么？反正家里也没人了，我回不回来任何人都不会关心吧？”
　　“砰”的一声，车盖子关死了。
　　孟乐知说：“不，也许他们还是很关心我回不回来的，特别是那几个高层。”
　　自从孟楚泰去世后，宸达表面风平浪静，暗中腥风血雨。孟乐知本来就不懂怎么经营，集团内部几股势力也没把这小丫头放在眼中，自顾自的斗的死去活来，倒也让她捡了些痛快。
　　但是上车以后，李斯然还是劝孟乐知至少要回去看一看。
　　“你还就是个不知疾苦小姐的脾气，是该长大了！”她说。
　　她知道她说的对，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既然她是孟乐知这个身份，就该担起多大的责任，但是一想到集团内部繁杂的人际纠纷理清盘根错节利益关系，她很头疼，只能敷衍道：“是的，等隔一个星期以后再回去吧，回去以后再出来可不那么容易。”

　　那天晚上李斯然一定要孟乐知住到自己家里去，孟乐知嫌麻烦已经预定了酒店，李斯然就撒娇说酒店东西脏，不如家里方便。
　　“况且她还没去过她家，一定要去看看的，”她转过身来对孟乐知比划道：“去看看小宝宝的卧室，超级漂亮，是咱们俩以前想要的那种。”
　　她的动作夸张，几次打到她丈夫脸上，他既不恼，也不说话，只是专心的开自己的车，几次孟乐知打直了背坐直起来，都能从反光镜中看到他微笑着的嘴角。
　　她嫁了个好丈夫，他必然是心里疼极了她的。
　　她了解她，知道他不会是她喜欢的类型，比起这种木讷寡言的男子，她更容易被油腔滑调走到哪里都是焦点的人所吸引。可是，能说她现在不幸福吗？
　　谁说的清呢？
　　孟乐知也不知道是在生谁的气，压低了帽子，把脸别到了一边。
　　李斯然见自己一个人劝孟乐知不给力，于是发动了自己丈夫一起说服孟乐知。
　　于是李医生便说：“一个女孩子住在外面总是不安全的，你看看最近电视上在放美国那个华裔女孩突然失踪，不是就是单身女孩子在外面住酒店闹的吗？孟小姐你莫不是嫌弃我们家留不住您这样的贵客？”
　　“哪有，李医生你越说越过分了。”
　　“我觉得小乐知就是觉得咱们家房子小，天花板低，所以瞧不上，对吧，亲爱滴！”
　　接下来李斯然夫妇你一言我一语的唱双簧，每每当孟乐知张口想说话时，就被立刻堵了回去，后来孟乐知识趣了，干脆闭了口，看那两夫妇表演。
　　大约过了五分钟，李斯然说的口渴了，端起杯子来喝了口水。
　　“现在你还想去住酒店吗？你一定是没看电视，那件谋杀案多吓人啊，我也可不想隔几天在电视机里看到你。”
　　车速渐渐放缓，驶入了居民区，车轮下的减速带搁的车子晃动了两下。
　　孟乐知懒洋洋的靠在靠枕上，一脸无语道：“车都马上到你家了，我还有的选啊？”

　　就为了这事儿，孟乐知老是打趣李医生是天蝎座的，插刀子于无形。这边让老婆放着烟雾弹，那边已经把自己带进了狼窝。
　　李医生憨笑着接受了孟乐知的批评，李斯然则为老公打抱不平，我们两口子为了你的幸福才把你拐进狼窝的，你还不知足。
　　洗完澡以后，孟乐知回了房间。李斯然家中的房子是四室一厅，主卧室外除了一间做书房，一间储藏室腾空以后做了未来的婴儿房外，李斯然还有一间单独的卧室。
　　不过大约很久没人去住了，床罩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屋子中的家具的清扫，也看得出赶工的痕迹。
　　李斯然说：“你那条短信发的太及时了，结果我只能马上找钟点工来打扫。”
　　那时孟乐知也没多想，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问：“怎么，平时你们都不打扫吗？”
　　李斯然的脸色变了一下，顿了一秒钟才说：“平时我不让人进这间屋子的，包括我老公。我总得有自己的空间不是，难道嫁人了我的全部身心都奉献给丈夫还有孩子？”
　　这种做事态度，的确像足了李斯然的作风，孟乐知在心中感叹，她丈夫真是对她太迁就了。
　　孟乐知拿了吹风机准备吹头发，李斯然自告奋勇的要帮她忙，孟乐知一开始婉言谢绝，大约总是顾忌着她的肚子，怕这样对孩子不好，那样对她身体不好的。
　　“哪有这么容易就流产的，你是宫斗剧看多了，我身体好的很呢。”她一把将孟乐知按在座位上，打开了开关。
　　初中时住同一间寝室，孟乐知的脖子比一般人长一些，时常因为在狭小的水槽洗头弯不下脖子而洗不干净后脑勺，那时的李斯然，就站在她的身边，用塑料杯子一点一点帮她浇水。
　　李斯然最喜欢的是洗完头后，替孟乐知吹头发，大抵是有种钦慕的情绪在里头。因为李斯然的头发又黄又细，而孟乐知正好相反，又黑又滑。
　　她曾经把帮她吹头当做一种享受，柔风轻轻的拨弄着她的头发，发丝从指间滑落，细密的水珠飞溅在彼此的皮肤上，年少时最美好的情绪，全都入了画，也许这画笔法顽劣并不够细腻，但胜在感情丰盛，像是汩汩不竭的温泉水一般，温暖而绵长。
　　但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帮她吹过头发了，不是半年，或者一年，是很多很多年。很多很多年后，她固执的想找回曾经两人之间的感觉，她吹头发的手法虽然没有生疏，但却惊恐的认识到心意不一样了。
　　厌倦之余，有了几分厌恶，李斯然关了吹风机。
　　“我看吹的差不多了，完全吹干头发要干的，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那我就先回房间了。”
　　她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吹风机放到了梳妆台上，然后离开了。

　　李斯然走了以后，孟乐知摸了摸发梢，水流顺着头发一股流到了手心里。
　　水凉了，冰凉凉的，凉的就像李斯然表面上热情实际上却复杂的微笑，她读懂了李斯然带着莫大勇气装作的若无其事，但是这样却让她陷入了更严重的不知该如何弥补的困窘之中。
　　她并非好人，做了许多见不得光的事也从来不认为自己欠了谁，可是唯独对她，她知道自己亏欠的将永远还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