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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沉默者的靠近 ...

  •   秋高气爽,凤城七中的秋季运动会开始举行。
      空气中浮动着青草被阳光晒暖的干燥气味,混合着塑胶跑道特有的橡胶味,以及从各个班级大本营里飘散出的零食和饮料的甜香。
      广播里,激昂的进行曲和时不时插播的加油稿,与看台上此起彼伏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
      林舒禾安静地坐在高一六班大本营的角落。一张旧课桌,几把椅子,堆放着同学们的书包、外套和几箱矿泉水,这便是她的阵地。
      因为之前体育课那次不甚体面的晕倒,她被班主任不由分说地赦免了所有比赛项目,转而负责看守物资和撰写加油稿。
      她并不觉得委屈,反而有些庆幸。她本就不擅长任何需要爆发力或协调性的运动,比起在赛道上挥汗如雨、承受无数聚焦的目光,她更习惯于待在边缘,做一个无声的观察者和记录者。
      手边是一个摊开的笔记本,上面写了几行给参加项目的同学加油的句子,但更多时候,她的笔是停滞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热闹的赛场,或更准确地说,飘向那个在人群中总是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清冷身影,周叙白。
      作为班长,周叙白无疑是忙碌的。他需要协调参赛同学,组织后勤同学送水递毛巾,还要应对各种突发状况。
      他处理这些事情时,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指令清晰简洁,效率高得惊人,仿佛一台精密运行的仪器。
      但林舒禾偶尔能捕捉到他掠过喧嚣人群时,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极淡的疏离与疲惫。
      陈默在一旁叽叽喳喳,对周叙白报名的男子三千米长跑表示难以置信。
      “大哥!三千米啊!那不是纯纯的自虐吗?”
      周叙白正低头核对参赛名单,闻言头也没抬,只淡淡回了一句:“你都知道那是自虐了,那总得有人去吧。”
      苏晴在一旁插嘴:“就是!周叙白可是我们班的门面担当!脸在天下在,对吧,舒禾?”
      林舒禾猝不及防被点名,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又慌忙低下头,假装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她能感觉到周叙白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又移开了。
      男子三千米比赛安排在下午,阳光最烈的时候。
      发令枪响前,参加比赛的选手们在起跑线附近做着热身。
      周叙白脱掉了校服外套,里面是一件简单的白色短袖T恤,衬得他肤色愈发冷白。
      他微微活动着脚踝和手腕,表情沉静,看不出丝毫紧张。
      林舒禾坐在大本营里,手里捏着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瓶身被她手心的微汗浸得有些湿滑。
      班级里的大部分同学都涌到了跑道边上加油助威,大本营一下子空旷安静下来,只剩下她和几个同样负责后勤的同学。
      她的心跳声,在相对安静的环境里,似乎被放大了。
      枪声响起,十几道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冲出。
      周叙白起跑并不算最迅猛,但他很快调整好呼吸和步频,稳定地保持在第一梯队的中间位置。
      他的跑姿很好看,步伐稳健,手臂摆动协调有力,不像有些同学很快就开始面目狰狞、步伐紊乱。
      每当他的身影经过六班所在的区域时,欢呼声总会达到一个小高潮。
      林舒禾也站起身,混在人群里,目光紧紧追随着那抹白色的身影。她喊不出声,只是默默地看着,心里一遍遍重复着无人听见的“加油”。
      赛程过半,领先集团的竞争愈发激烈。
      周叙白依然保持着他的节奏,甚至超越了一两人,来到了第三的位置。
      阳光烤着操场上的一切,他的额发已被汗水彻底浸湿,几缕黑发贴在额头,胸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但他眼神依旧专注,紧盯着前方的跑道。
      林舒禾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也许他真的能坚持下来,甚至取得一个不错的名次。
      然而,意外往往发生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
      就在最后两圈,选手们体力接近极限,开始冲刺或挣扎时,周叙白前方的一名外班选手似乎是因为体力不支,速度骤然下降,并且脚步踉跄了一下。周叙白正欲从外侧超越,对方却无意识地向外偏了一下身体。
      电光火石间,周叙白为了躲避碰撞,脚下猛地一拧。
      只听一声闷响,他整个人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倒在粗糙的塑胶跑道上。惯性让他甚至向前滑了一小段距离。
      惊呼声如同潮水般瞬间从四面八方涌起。
      林舒禾感觉自己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快速冲进了跑道。
      周叙白已经用手撑着她面,试图站起来继续比赛,但右脚踝传来的尖锐疼痛让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沁出的也不知是汗水还是剧痛引发的冷汗。
      他单膝跪地,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体育老师和几个同学也迅速围了上来。
      “别动了!可能是扭伤了!”
      体育老师经验丰富,蹲下身检查他的脚踝,那里已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老师,我还能……”周叙白咬着牙,还想坚持,目光甚至下意识地寻找着终点的方向。
      “能什么能!比赛重要还是身体重要?赶紧去医务室!”体育老师语气严厉,不容置疑。
      “班长,别硬撑了!”周围的同学也纷纷劝道。
      陈默一个箭步冲上前,蹲下身:“来来来,老周,搭着我肩膀!”
      他体型比周叙白壮实一些,勉强能撑住周叙白大部分的重量。
      “我也来帮忙!”林舒禾立刻上前,扶住周叙白的另一只手臂,
      虽然她的力量微不足道,但是毕竟自己是作为一个后援的人物,还是跟着他们一起去了。
      三人以一种有些笨拙的姿势,慢慢向医务室挪去。周叙白几乎将全部重量都压在陈默身上,每挪一步,受伤的右脚都尽量避免沾地,眉头因疼痛而紧锁。
      林舒禾在一旁小心地护着,时不时提醒:“小心,这里有石子。”
      从操场到医务室的路,似乎格外漫长。
      秋日下午的阳光依旧热烈,透过行道树叶子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
      喧嚣声渐渐被过滤,耳边只剩下彼此沉重的呼吸声,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以及周叙白压抑的抽气声。
      就在医务室的白色小楼已经映入眼帘时,操场的大喇叭突然响起。
      “请参加高中组男子4x100米接力的同学立刻到检录处集合!重复,请参加男子4x100米接力的同学立刻到检录处集合!”
      陈默的身体猛地一僵。
      “我去!”他低咒一声。
      他是接力队的主力之一,而且4x100是班级的重点夺分项目。
      周叙白立刻感觉到了他的犹豫,哑声道:“你去吧。”
      “可是你……”陈默不放心地看着他几乎无法站立的脚。
      “马上就到了,林舒禾扶我过去就行。”周叙白的语气不容置疑,“别耽误比赛。”
      “他说的对,陈默你快去吧,没几步路了,我可以的。”林舒禾也赶紧说道。
      虽然心里有点打鼓,但看着近在咫尺的医务室,还是鼓起勇气接过了支撑的重任。
      陈默看看医务室,又看看操场方向,一跺脚:“那行!舒禾,交给你了!老周你撑住啊!比完赛我就来看你!”说完,他像阵风一样冲向检录处。
      突然失去陈默这个主要支撑,周叙白的重量一下子大部分压向林舒禾。她踉跄了一下,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站稳,纤细的手臂因用力而微微颤抖。
      “慢点。”周叙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他努力尝试自己分担一些重量,但受伤的脚踝让他使不上力。
      “没事,快到了。”林舒禾喘了口气,调整了一下姿势,几乎是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扛着他,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艰难地挪完了最后几十米路。
      她的额角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不知是累的还是紧张的。
      终于抵达医务室,校医检查后,确认是脚踝韧带扭伤,万幸没有伤到骨头。
      “需要冰敷,24小时内不要走动,尽量抬高患肢。我给你用弹力绷带固定一下。”校医一边说着,一边利落地拿出冰袋和绷带。
      处理的过程中,周叙白始终紧抿着唇,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但他一声没吭,只是放在床沿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校医处理好伤势,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便接到广播说有跳高比赛的学生可能肌肉拉伤,需要出诊。
      偌大的医务室里,一时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突然的安静让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消毒水的味道在鼻尖弥漫,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干净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光斑。
      林舒禾站在病床边,看着周叙白肿起的脚踝和固定着的绷带,小声问:“还…很疼吗?”
      “还好。”周叙白的声音有些沙哑,他试着动了一下,立刻蹙紧了眉头,显然不像他说的那么轻松。
      “你别动!”林舒禾下意识地上前一步,语气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医生说了不能动。”
      周叙白抬眸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外她突然强硬起来的语气,但最终还是依言放松了身体。
      林舒禾拿起校医留下的冰袋,有些犹豫地问:“那个……这个,还需要敷吗?”
      “嗯,麻烦你了。”周叙白点点头。
      林舒禾小心翼翼地、尽量轻柔地将冰袋敷在他肿起的脚踝上。她的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碰到他的皮肤,能感觉到他因为疼痛而微微的颤抖,以及冰袋的凉意。
      她的动作格外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极其重要的任务。
      冰凉的触感让周叙白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了一些。他靠在白色的枕头上,目光落在窗外,看着远处操场的方向,那里依然隐约传来沸腾的人声,其中或许夹杂着为陈默他们加油的呐喊。
      “谢谢。”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最后那段路,辛苦了。”
      “没…没事。”林舒禾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像掌心蜷缩,“这…这是我应该做的。”
      她小声道,心里却因为他这句单独的感谢而泛起一丝涟漪。
      周叙白没有立刻接话,医务室里又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林舒禾以为对话已经结束时,周叙白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种几乎是犹豫的语调。
      “其实……”他顿了顿,目光依旧望着窗外,“上次体育课,你晕倒那次……我送你去医务室之后,马上离开……不是因为别的。”
      林舒禾惊讶地抬起头,看向他。
      周叙白的语速比平时慢了一些,语气却依旧是平淡的:“那天早上起来就有点不舒服,头很晕,可能是有点低烧。当时……已经是强撑着力气。”
      “怕再待下去……自己会先晕倒在你旁边,那才真是……丢人丢大了。”
      他说完,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有些懊恼,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快速地瞥了林舒禾一眼,然后又移开。
      林舒禾彻底怔住了。
      原来……是这样?
      他竟然会把这样有些狼狈,甚至可能觉得丢人的真相告诉她?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感悄然在她心中蔓延开来。
      她低下头,掩饰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和微微上扬的嘴角。
      “……知道了。”顿了顿,她又极轻地补充了一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其实,也没什么好丢人的,我都快忘了。”
      周叙白似乎听到了,搭在床沿的手指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阳光静静地洒满房间,将空气里细小的尘埃照得清晰可见。
      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变得不那么刺鼻了。窗外的喧嚣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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